《你爱我吗?》文雯晓情

4、日记

　　日记
　　我不再写日记了，因为我觉得真正难忘的是不需要用文字来记录，它会刻在心里，偶尔提醒我它的存在。

　　我放下笔，把日记重新再读一遍。
　　那些甜美的回忆再次出现，唇边的笑意，双颊的微热，也一同出现了。
　　他突然抢过我手中的日记本，好奇地看着。
　　我想夺回，可他不让。直到他看完，才放下。
　　他笑着看着我，双手圈住我的腰。
　　“其实我更想你把日记写到心里，一辈子，我们都不忘。”他在我耳边轻喃。

　　又过了好几天，我才想起同学会以后我就没有到过NATURE，没有见过小晴了，所以我去找她了。可是，在NATURE坐在收银柜里的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柜台里的那人一见我走进去，就马上站起来招呼我。
　　“这位小姐你想看些什么呢？”
　　“我找纪小晴，她在吗？”
　　“你找姐姐？她生病了。”原来她是小晴的妹妹。
　　“你找她有事吗？”她问我。
　　“没什么事，只是想找她聊聊。对了，她现在怎么样？”
　　“医生说她要好好休息。”

　　我原本以为小晴只是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没想到她的妹妹却告诉我，她住院了。让我去医院探望她。
　　“你没事吧？”我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她精神很好，只是脸色有点苍白，也许是因为穿了一身白色的缘故吧。
　　“我很好啊。”她看看我，然后有点失望地说，“你怎么没带东西来看我？我好歹是个病人啊。”
　　我从手提包里拿了包话梅抛给她。
　　“吃药一定吃得口都寡了吧。”
　　小晴拼命点头。
　　“殷倩，你对我真好。你要知道医院里的饭菜是很淡的。淡得我都要怀疑医院是不是太穷了，没钱买盐，要做些这么淡的菜。”
　　她吃着话梅，对我开心地笑。
　　“医生怎么说？”我问她。
　　她摆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么干嘛把你留在医院？”
　　“他们想赚钱啊。”
　　我笑了，推推她的头。
　　“问你正经的。到底怎么了？”
　　她对我嘻嘻地笑。笑了一会儿，她又突然沉默了。
　　“殷倩，我也许会死。”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也许。”小晴推推我。
　　“你干嘛要这样说？你到底怎么了？”
　　她又笑了。
　　“肿瘤，在这里。”她指着自己的胸口。
　　“是恶性的？”
　　她摇摇头：“还不知道，要等检验结果。”
　　我抱着她。
　　“不会有事的。”
　　她在我怀中点头。
　　“我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还要结婚，还要生孩子……”她慢慢地数着她想做的事。
　　我突然在想如果死神现在就来找我，我会怎么样呢？
　　我又想起以前我曾躺在江伟文的怀里问他我死了以后他会做什么，他告诉我他会抱着我，不让死神把我带走。
　　那么现在呢？他还会像以前那样说要抱着我吗？

　　走出病房我竟忍不住打了个电话给江伟文。
　　“你在哪？”
　　“我现在在北京。”他说。
　　“你怎么跑到北京去了？”我感到很吃惊。
　　“我回来看我们的学校。”
　　我不做声，他继续说着。
　　“这里几乎没有改变，和我们离开的时候一个样。我现在走在我们以前每天都要走的那条林荫道上。落叶在慢慢地飘下来，很好看。”
　　“你干嘛要到那里去？”
　　“因为我想念这里，想念我们的以前，想念以前的你和我。”
　　“为什么要想念？”
　　“因为我只能想念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不再是以前的我们了。”他说得伤感。
　　我感觉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记得我问过你这个问题吗，如果死神现在就降临在我身边，他要来带走我，你会怎么样？”不知不觉地我竟然问了出来。
　　“记得。我说过我不会让他把你带走。”
　　“现在呢？还是这个答案吗？”
　　他叹了口气，但没说话。
　　“你还爱我吗？”我又问他。
　　“爱，当然还爱你。”他轻声说着，就像在我耳边呢喃。
　　“有多爱？”
　　“用我生命中所有的爱来爱你。”
　　“不，”我声音都有颤抖了，“你没有这样。”
　　他不说话了。
　　“如果你真的这么爱我，我们之间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如果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只需要考虑爱情，我们之间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爱情在你的生命中排在第几位？”
　　“不是第一位。”
　　“什么是第一位？权力和金钱？”
　　他默认了。
　　我笑了，笑我自己。
　　这个答案我早就知道，但我还是让他亲口告诉我。原来听他亲口说出来的感觉真的不同。比我想象中更伤人。
　　“那就不要和邵韵茹离婚，她能够给你最想要的东西。”
　　“我想我不能这样做，我已没办法留在她身边了吧。”
　　“为什么？”
　　“因为你。”他的回答让我心头一震。
　　“不，我和你已经结束了，我已经不是你的情妇了。而且现在邵韵茹怀着你的孩子，她需要你，你得留在她身边。”
　　“你真的要我回到她身边？”他问我。
　　“你应该回去。”我回避他的问题。
　　“对不起，我想有些事情我实在不能按你的意愿去做。再见。”他把电话挂断了。
　　“江伟文……”回应我的是“嘟嘟”的机械声音。
　　我把手机放回手提包里，抬头却发现邵俊站在我前面。

　　我接过邵俊递给我的咖啡。他坐到我身旁。
　　我在等他说话，但他终于没有说什么。这样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了。他刚才听见了吗？听到了多少？
　　我怎么就没发现他？
　　手中的咖啡已渐渐凉了。他这才开口。
　　“你怎么到医院来了？”
　　“小晴住院了。”我说。
　　“她还好吗？”
　　“嗯。应该没有大问题。”
　　“那你呢？”
　　“我来看一个朋友。那个替我看病的朋友。”
　　“哦。”我想起来了，那次邵俊淋雨发烧就是在这间医院看的病。
　　我们就像陌生的朋友一样问着客套的话。
　　“邵俊，想问你个问题，行吗？”
　　他看着我，点头了。
　　“你问吧。”
　　“如果死神现在就降临在我身边，他要来带走我，你会怎么样？”我看着他的眼。
　　他转过脸，避开我的视线。
　　“刚才江伟文怎样回答你呢？”他背向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我听出他声音中的颤抖。
　　“你果然听见了。”
　　我站了起来，把那杯我没有喝过的已经冷了的咖啡放到他手中。
　　“再见。”我向他道别。
　　“难道你没想过要给我解释吗？”他问。
　　我停了停，笑了。
　　“没必要解释，你不是全听见了吗？”
　　他不做声。
　　我刚走了两步，他又叫住我了。
　　“殷倩，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答案。”
　　我转身看他。
　　“我会跟他说，你把我也带走吧。”他看着我的眼，用眼神告诉他的坚定。

　　我好久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回答，他的反应让我无力。
　　他走过来把我抱住，让我的头轻靠在他的肩膀。
　　“笨蛋。”我流着泪，低声骂他，“你是个笨蛋。”
　　他点头，把我抱得更紧。
　　“我是个笨蛋，我也甘心做你的笨蛋。”
　　“为什么要这样？你应该恨我。”
　　他摇头道：“其实我早就察觉到了。那天在你家楼下我已经见到江伟文了。我真的有那么一刹那恨你。但因为我爱你，所以连对你的恨也无法持久。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原因。”
　　我泣不成声了。
　　“我会更爱你，也努力让你爱我。我绝不放弃你。”
　　他说得认真，我说不出任何回复的话。
　　但他越是对我宽容，我越是不知该怎么办。我的确感到迷茫。
　　我推开邵俊转身就跑。
　　邵俊很快就追了上来。他拉住了我。我一转身又跌入他怀中。
　　我仰起我那已满是泪水的脸看着他。
　　他捧着我的脸，吻我……

　　邵俊送我回家的时候我心情平静多了。他看起来也很平静。其实他一直都表现得平静。
　　车子停在我家楼下。
　　我打开车门准备下车，但想了想，还是停住了。
　　“你想知道我跟他的故事吗？”
　　他看着我不说话。也就是说他随我的意愿，他不会逼我。
　　“我曾经深深地爱着一个人，曾经觉得他是我的全部，曾经以为自己不能失去他；我们曾经很快乐。当时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缓缓地道出我曾经的心情，“但一切都在三年前的那个圣诞节化为灰尽。”
　　“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活不下去了。”我继续说着，“我拼命地投入我的工作，我去留学，我要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
　　我双眼无焦点地看着车窗外的熟悉的街道。
　　过去的一切都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只是心已不像曾经那样痛了。
　　“所以我遇见了你。你把欢笑重新带到我身边。”我也想想了那段在日本的快乐的日子。我不觉地笑了。
　　他一直静静地听我说。
　　“我在以为我忘记他时候，你却把他和你姐姐结婚的消息告诉我。是你告诉我的，把他背叛我的事情告诉我。”
　　我凄楚地笑着。邵俊轻轻地握我的手。
　　我看见他眼中的不解。但他还是安慰我了，用他手心的温暖。
　　“我记得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告诉他，你可以不爱我，但不要背叛我。可他却没有记住。他在和姐姐订了婚以后才来告诉我要分手。那个圣诞节我在大街上等了他一个晚上。我看着大街上那些欢乐的人群，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是一个人。因为我的男朋友在和别的女人订婚。”我终于说出让最我心痛的往事了。我真的还记得那一个圣诞节有多冷，让我整个人都麻木了。
　　邵俊用力握着我的手。但依然没有说话。
　　“我要向他报复。所以我回来了。我用我自己的方法向他报复。”我知道他在看我，但我却不敢去看他的眼，只是低着头说着，“就在我的报复快要成功的时候，我放弃了。”
　　“为什么？”他问。
　　“因为不想让你姐姐肚里的孩子没有爸爸。” 我没有说实话，“也因为你。”我只说能让他好过一点的话。
　　他看着我，不再说话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在床上翻滚，怎么也睡不着。
　　我爬起来给自己倒了点酒的时候看见储物室那扇半掩着的门。我看着它，想了很久，还是走了进去。
　　我找到那本日记，做了个我从没想过的决定。

　　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浮肿的女人，我无奈地叹气。
　　真的很讨厌哭。哭会让女人变得很丑，双眼会肿得像好几个晚上没睡觉似的。
　　但很奇怪，我明明讨厌哭，我却似乎经常哭。
　　女人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物体吧。有些事心里不喜欢，不让自己去做，却还是会因为某些原因做了。难怪男人会把女人形容成“口是心非”。
　　往自己脸上扑了些粉，掩盖一下浮肿的眼袋，效果并不太好，所以只好再带上一副浅褐色的眼镜。这样总算能见人了。
　　“殷小姐，邵总让你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我一回到公司我的秘书小姐就跟我说。
　　“喔。我知道了。”我从手提包里把日记本拿了出来，夹到文件夹里。
　　我来到邵俊的办公室时，他正和人事部经理开会。
　　“对不起，打扰了。”我正打算退出去，他叫住了我。
　　“殷倩，你等一等。”他又对人事部经理说，“好了，就到这儿吧。你照我的意思去办就行了。”
　　“好的。邵总，那我就回去办事了。”那个经理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别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明白那一眼包含着什么意思，但我坦然接受。
　　“坐。”邵俊唤我过去。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但我没有坐下，而是把文件夹中的日记本拿了出来递给他。
　　他抬头看着我。
　　他忽地笑了。
　　“你在干嘛？”
　　“给你。这是我那时候写的日记。”
　　邵俊想了想，他明白我的意思了。但他把日记本推了回来。
　　“你不需要这样做啊。”他笑着对我说，“我也没想过要看你的日记。你和他的过去我并不想知道太多。”
　　我不明白地看着他。我觉得他如果能了解我的过去，或许他就会理解我的做法了。
　　“那你把它毁了吧。”我又说。这样或许能给他一点信心。
　　他还是笑。
　　他绕过办公桌，在走到我身边。他从我的身后搂着我的肩，在我耳边轻轻地呼吸。
　　“那是没用的。真正的日记不是用文字写的，而是用心。所以毁了那本日记根本就没用，如果你还记着他。”他每说一个字就从口中呼出属于他的气息，在我耳畔缠绕。我觉得自己就要溶化在他这种温暖的气息中了。
　　“如果你不再爱他了，毁了这日记本就更没意义了。要毁，就把你心里那本毁掉吧。”他让我转过身，把脸贴在我的胸前，“我听到你的心跳声了。它告诉我，你会忘记他的。”
　　我不说话了，也不动了，就任由他这样抱着我。
　　好久，他终于又说话了。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让我告诉你，昨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如果你坚持要记住些什么的话，就记住我邵俊最爱的女人的名字吧。她的名字叫殷倩。记住了吗？”
　　我双眼蒙上了雾气，我又要哭了。我怎么就老是哭？
　　“你好笨，你怎么能一再包容我呢？”我真的被他感动得一塌胡涂了。他所做的一切，就像一座融炉，把我的心熔化，化成了泪，那幸福的泪。
　　我是罪人，我不该有这样幸福。可他偏偏如此待我，却要把这世界上最幸福的爱给我。我可以接受吗？
　　不觉中，我的手已经松开。我听到日记本落地的声音，很沉重。但落下后就轻松多了。
　　我紧紧拥着邵俊。此刻我愿意忘掉江伟文，我真的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