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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堂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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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正殿,太皇太后端坐在宝座上转着手中的佛珠,轻声问侍立一旁的苏麻喇姑:“皇帝还没下旨?”
“是。您也不必操心,皇上是个明白的孩子,他,他想的明白。”
太皇太后长叹一声,“福临打小就有个痴性子,也还罢了。太宗皇帝难道不是个明白人,不也栽在……栽在她身上?这种事,怎么可能指望男人想得明白?况且,玄烨和她又不寻常。就是看在他早死的娘那份儿上,他也不能拿他表妹给耿家。”
苏麻喇姑轻轻的给太皇太后捏着肩膀,“您也别太过生气,奴才觉得,皇上那天说的也在理儿。就吴三桂那奴才,一反崇祯,二反李自成……还能指望他忠心耿耿的看门儿?不管有没有这事儿,三藩该反还是要反,这和嫁不嫁佟家的格格不相干。再说,这也不比建宁公主下嫁的时候了……”
“罢了……我当年和福临别扭了那么些年,如今还能再和这个孙儿别扭下去不成?就算我经得起,大清也经不起了。你去让人到安亲王府瞧瞧,要是岳乐还能爬的起来,就让他跟耿聚忠提一提这事儿。我瞧着,耿聚忠一向是个软弱性子,未必就真敢和皇帝抢女人。”
苏麻喇姑抬眼看看她,斟酌着说:“听说,皇上已经让人去了安亲王府。昨儿个建宁公主来给您请安,皇上就见了她,说了些什么……倒不知道了。”
太皇太后重新闭上了睁开的眼睛:“还能说什么,让她回去约束吴世霖呗!我估摸着,转过天儿,吴家保媒的人选就要变上一变了。吴世霖这个愣头青!怎么就敢保这个媒!但凡和他那个长了一万个心眼儿的爹商量商量,也不该做出这二五眼的事儿。我愁得是,琇儿这丫头还没进宫,就生出了这些事儿,要是进了宫……”
苏麻喇姑笑道:“真要是进了宫,那还用担心什么?这事儿又不是人家佟家格格挑出来的。她也是常来常往的,您和太后不是也一向喜欢她么?早些年小时候有些任性是真的。可这孩子是个知礼的,出不了大差错。依奴才看,这事儿透着邪性!八旗高门大姓年龄合适的女孩儿多着呢,怎么吴世霖就偏偏弄出了佟家的格格?”
太皇太后摇摇头:“这事儿,自然是有人造的孽。不光起了头,还得说到我耳朵里。究竟是谁,我心里明镜儿似的。不光是我,玄烨心里也明白。不过,他是个念旧的孩子,当年他除鳌拜的时候,那人也很是出过一番力。那俩人呢,又是咱们家亲戚……要是风平浪静的过去,能不揭破,他也不想揭破,况且这里头还碍着他媳妇儿的面子呢。”
果如太皇太后所说,过了几日,吴家保媒的人选真的变成了一个“宗室女”,康熙也作出一副就要即刻下旨的姿态,倒是耿聚忠适时上了一道折子,先谢陛下天恩,接着又说自己与和硕柔嘉公主十载夫妻,情深非常,而今公主新丧,自己无意续弦云云。佟国维知道耿聚忠“据婚”登时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总算不用发愁如何同病中的夫人说此事的原委了,再加上长子叶克书婚期已近,于是越发的喜上眉梢。
快到十月初十的时候,佟夫人的病已经大有起色,不过莹琇仍不肯让她劳累,佟夫人没辙,叹道:“你还小,又没经过这事,能拿得下来么?”
莹琇笑道:“这有什么?没经过,难道还没见过?何况,我身边薛嬷嬷和额娘的陈嬷嬷、张嬷嬷俱是经过事儿的,纵然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再来问阿玛额娘就是,额娘就放宽心吧!”莹琇虽然这么说,佟国维夫妇到底悬着心,生怕届时那路的客人招呼不周。及至十月初十,见迎、宴都是周到得很,才放下了心。此时佟国纲佟国维俱是从一品的内大臣,佟国纲还袭了乃父的三等精奇尼哈番,又是“国舅”的身份,因此自然是宾客盈门,完全是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之盛。
婚礼次日开始,佟府在自家戏台连定了三天的堂会,昆腔、弋阳腔皆全。这日一早,莹琇便奉了母亲与康亲王福晋、安亲王福晋、索额图夫人、熊赐履夫人等几位诰命带了一母同出的幼弟隆科多前去看戏。点戏的时候众人先是一番推让,最后仍是康亲王福晋先点了一出《奇双会•写状团圆》,接着熊赐履夫人并佟氏妯娌俩才都又点了戏。接着康亲王福晋又命莹琇点,莹琇见母亲已经点过,便笑着推过,不肯再点。康亲王福晋看着她笑道:“这孩子,这儿只有咱们娘们儿几个,你也忒多礼了些!今儿是你哥哥的正日子,你哪儿能不点呢?这回啊,你乖乖的,麻利儿点了,不然,等你的正日子来了,我们可怎好意思再来看呢?”说着大家都笑了,莹琇才红着脸点了出《宝剑记•夜奔》。之后鄂伦岱之妻瓜尔佳氏也点了,最后隆科多伸着小胖手指了指《西游记•借扇》,方有丫头拿了戏单下去,按出扮戏。
随后上了茶果点心,就开演了帽子戏《满床笏》,升平公主出场才唱了两句,索额图夫人就笑道:“这个正旦挺好,扮相好,嗓子的本钱也不赖。方才那个眼神儿使得好,合人物,倒真是公主的气派。”
安亲王福晋也说:“是啊,这戏子很不赖。我瞧着像徐徳昭,可是么?”
莹琇躬身道:“是。徐徳昭搭了长庆班的底子。”
“怪道呢!好角儿,班底儿也不差。”
说了几句,又重新看台上,已经演到了汾阳王郭子仪绑子上殿。这时,琳琅过来轻轻拉了拉莹琇的衣裳,同她低语了几句,莹琇一听,笑着向在座的几位福晋、诰命欠了欠身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儿!”
“几个嬷嬷上夜的时候聚赌,抓着了,已经问清楚了,特来回格格。”
莹琇走到园子南边小花厅坐了,才吃了两口茶,就见管家娘子陈义忠家的过来回说:“原是不该扰了格格的……”
莹琇截了她的话道:“知道还过来!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拿住这些聚赌的奴才一概打了板子撵出去!敢情我说话你们当是耳旁风了?”
陈义忠家的这才陪笑着说:“格格说的,奴才们都记得。只是,昨儿拿的那几个嬷嬷。有两个不很紧要,可是仍有一个是李姨娘身边的,还有一个是三哥儿的奶妈子,因此,奴才也不敢处置了,特来请格格的示下。”说完垂手旁侍,也不再言语。
莹琇知道她也是成心要看自己怎生处置这事儿,冷笑道:“我且问你,这事儿若是在太太手里,老例是该怎么办?”
“自然……是要撵出去的……”
“那不就结了。”莹琇撂了手里的茶碗,看着陈义忠家的,“难道这规矩在我手里还能走了样儿不成?”
“可是,李姨娘那儿的嬷嬷……”
李姨娘,一个才进门儿五六年的姨娘罢了,莹琇笑道:“陈姐姐这话说的,难道若是拿着了太太身边儿的哪个嬷嬷,还能不办了不成?陈姐姐难道是说姨娘就不知约束自己的奴才?”
陈义忠家的被她噎的一愣,“格格说的是,是奴才糊涂了。那……宁妈妈是三哥儿的奶妈子?”
莹琇也不恼,只是瞧着她直笑:“陈姐姐,说你糊涂,你还真是糊涂了?我可记得,早先你可是个最爽利不过的呢。哥儿的奶妈子又怎么了?我没怨她没伺候好我弟弟已经是发慈悲了!主子身边儿,这等奴才最是不该留着!日后她要是输的多了,她自己的月例银子那经得住玩儿?难免惦记上自个儿主子,拿着主子的物件去填她的赌债,隆科多才十岁罢了,哪是个看得住这起子奴才的?没得被这些人欺侮了!打量着她和主子亲近,你们就不敢管,殊不知,若真是坏起来,这些‘亲近’的人才最是造孽!昨儿聚赌的,打四十板子,撵出去。姨娘那儿若是有什么说法儿,我自去向阿玛领罪就是,去吧。”
打发了陈义忠家的下去,莹琇理一理衣服正要再去小戏台那边,却看见陈义忠家的又转了回来。
“怎么回来了?”
陈义忠家的忙笑着回说:“表少爷来了,想见一见太太。”
莹琇暗想:莫不是额娘的内侄,赫舍里家的表兄来了?“既是这样你先告诉大爷,让大爷来陪一陪,请到……”她正说着,只看见帘子一挑,“表少爷”自己走了进来,不是她那皇帝表哥却又是谁?再往后头一看,见只有梁九功一个跟着,唬了她一跳,“哎呦……您……”
薛嬷嬷、琳琅、素琼几个常随她进宫,都是识得的,一时赶紧跪了。莹琇也忙站了起来,正要行礼,康熙笑着拦了,“今儿倒是有些冷,朕……哦,我从南苑回来,听说你哥哥昨儿大喜,原想着过来讨杯喜酒吃,也看看舅母。”
陈义忠家的听他说“舅母”,登时傻了,自家老爷只有一个亲姐姐,这位老姑奶奶可也只有一个亲儿子,这不就是……
莹琇手忙脚乱的理一理自己坐着的猞猁皮褥子,将他让在上首坐着,又把自己的手炉里添了回新碳放在他怀里,最后亲自捧了茶奉上才说道:“蒋光皑真是好脉息!额娘今儿还好,在园子里陪着康亲王福晋和另几位夫人看戏呢。”
“哦?那我来的倒巧了?还能看上一回你们府上的堂会?”
“呃……”莹琇也不敢抬头,“您,也看啊?”
“赶上了,怎么不看呢?这倒有意思呢,正经堂会还没看上呢,方才就先站在外头听了一把格格‘治内’的好戏呢。”
莹琇脸一红,“我也是胡乱发落的……”
“胡乱?依我看断乎不像啊,还是颇有条理的。走罢!格格给带着路?”康熙说着,又将手炉塞回莹琇怀里,自己抖了抖衣襟站了起来,“你抱着吧,看冻着了,不是闹着玩儿的。”
看他就要出去,莹琇赶紧追了句:“就梁九功跟您过来的?”
梁九功向她赔笑道:“格格放心吧,穆登格、曹寅、李煦都在外头候着呢。还有几十个善扑营的人化了装跟着。”
却说佟国维夫人这儿总不见闺女回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正着急着想打发人出去看看,就瞧见琳琅打头,自家闺女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遂低声问道,“怎么才回来?戏都演了好些了,什么事儿绊着了不成?”
莹琇低着头指了指身后,佟夫人顺着她指的看过去,也是吓了一跳,站了起来,“皇……”花厅里坐着的其他几位福晋、诰命这才看见,原来是当今圣上驾到,忙都跪了。
“起来起来,朕从南苑回京,过来看看,一是讨杯酒,二来也看看舅母。前儿让表妹带回来的天麻用着可好?”
佟夫人听他问及自己,忙回道:“谢皇上恩典。皇上赏的天麻恰是对症的,制了丸药吃了几日就好多了。”又连声催着身边的侍婢去找佟国维。
康熙将康亲王和安亲王福晋搀了起来,自己在中间主位坐定,笑道:“不必去了,朕随意看看就罢了,今儿是要领略一回舅舅家的堂会了。”见莹琇亲自拿了戏单过来请他点戏,接过戏单看了一回,“《夜奔》吧,独角戏,有看头。”
康亲王福晋笑道:“呦,该不是商量好了的吧?原先本底下就该演这出《宝剑记•夜奔》的。”说着还朝莹琇努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