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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惊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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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
天人的骑兵已经赶上来,漫天飞雪中,凌乱着铁灰色的冷硬光芒。苍凉的号角声刺破天穹,向无尽的远方弥散。
“呜——呜——”
“呜——呜——”
远处,越来越多的号声从四面八方汇入,又扩散开来。
可怕的寂静,
死亡的前奏,阴影袭上每个人的心头。
人群中恐惧的骚动着。
“救——救命啊——!”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死一般沉重的寂静压力,向着冰梨城的方向奔了出去。
“嗖嗖”两支铁羽长箭破空而来,穿透了那个少年的胸膛,炙热的血泼溅开来。
那个少年缓缓倒下去,暗淡下去的眼中依稀残存着一丝惊愕。
还冒着热气的血从伤口泊泊流淌着,这渺渺冰雪中,第一抹淡薄的红意,竟如此残忍。
天空中低低盘旋着数只雪鹞,上面的天人弓箭手冷漠的俯视着下面的人们——刚才,就是他们,射杀了那莽撞的少年。
而他们身后,冰梨城的那个方向,又一队天人骑兵出现在惊慌无措的众人面前。
“怎么会这样?”白衣女子听见她身边,有人梦呓一般喃喃低语着。
他们唯一的生路已经被切断了。
“混蛋,我跟你们拼了!”那火族战士红着眼,挥舞着战斧愤怒的冲了上去。
“天帝有令,不留活口。第一列,预备。”冷漠的声音中依然没有一丝波动。
黑色的强弓齐齐挽上,锋利的箭尖倏尔闪过一丝幽蓝的冷光。战马兴奋得打着响鼻,仿佛在这凛冽的风中嗅到了即将喷射的血腥。
冰雪,鲜血,生命,猎杀,无助的哭喊与呻吟。
这野兽般古老的游戏,自有其残酷的吸引力。
天人战士稳稳的挽弓的手,竟也有一丝止不住的战栗——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无法抑制的兴奋起来。
“放箭!”神族的指挥使重重挥下手。
很遥远,很遥远。
那一瞬间,站在白衣女子身边的那个风域少女只看见。
那缓缓挥下的手。
就像一生那么空虚,那么漫长。
安静的,可以数出自己的呼吸。
甚至忘记了恐惧。
她只呆呆的站着,睁大眼睛,看着向自己射来的那一箭。
那呼啸的气流间,伸手可及,却是自己无法逆转的宿命。
眼前的画面模糊起来,
天空歪斜了,无数血红色的喷泉飞溅。
象征死亡的曼陀罗花无比魅惑的绽放开,浸润着幻族人的鲜血,在这寂寞的风雪中甜美的摇曳,黑色的骊歌蹁跶起舞。
大丛大丛的曼陀罗如火倾泻,血色蔓延,那残酷的美丽,让灵魂在其中沉沦。
好冷啊。
好想念风域瑶英城那温暖的阳光,还有那穿梭在空中舞蹈的风之灵。
爸爸,还有哥哥,你们真的在云之上注视着我吗?
我们又能在一起了吧!
淡碧色的眸子中,那曾如此明媚的年轻光彩,如划过天际的烟火,短暂的灿烂之后,渐渐黯淡,归于沉寂。
一声清啸穿破滚滚雪浪,苍穹也为之一亮。
天地何灿然!
飞雪狂卷,雪中,云衣猎猎,只是一个纤弱的女子,然而,神情中却有如此凛然的高傲。
风,
风的凌乱轨迹陡然聚拢于那纤纤指间。
雪
雪的轻舞飞扬陡然停滞。
纤手微挥,一道银色光芒自袖中扬出。
仿佛一声低低的叹息。
追忆那远处,潺潺秋雨,一池残荷。
追忆那无法挽回的年华。
肃杀的空气温柔下来,神族百骑,此刻,已神思远矣。
戎马倥偬,手中冰冷的武器上,沾满的露水,恍惚间,却化作远处记忆中,寂寞红颜,那微蹙的眉间,一丝抹不去的哀怨。
风雪陡然爆发,万千玉珠倾泻,狂暴的肆虐。
天地银流横斜,一道绝艳的轻红逆流破出。
白衣女子怀抱一把晶莹的古琴,翩翩乘于雪鹤之上。
鹤唳清越,琴声悠扬。
那晶莹的琴上,竟泛出一丝奇异的艳红。
“乐祭司,她是阿修罗王朝的乐祭司,快抓住她,快!”神族指挥使第一个反映过来,激动得指着天上的女子。
神族弓箭手这才反映过来,纷纷挽弓射箭。
然而,铺天盖地的箭雨中,雪鹤已翩然远去。
琴音渺渺,弥散在风雪间,原来,竟如此令人神伤……
“他妈的,都是一帮废物,连个女人都抓不住。”神族指挥使重重啐了一口,“告诉琅将军,发现一个高阶乐祭司,现已逃向冰梨城,请求增援。”
“大人,不过跑了一个女人而已,有必要吗?”旁边一个年轻的副将出声到,“就算她是阿修罗王朝的乐祭司,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难道为了抓她,我们还要去攻冰梨城?”
“你懂个屁,凡阿修罗王朝的乐祭司,不惜一切代价也得抓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可是上面的意思。没看见和我同级的那些家伙这几天到处去找幻族的琴师吗?老子好不容易得到这个线报,都是你们这群白痴,坏了我的好事。”神族指挥使横了那个倒霉蛋一眼,“刚才那个女人的术法你也看到了,我看至少是高阶祭司,要是抓到,可是个大功啊!”
“那她已经逃了,我们怎么办?”另一个牙将听得入神,连忙问到。
“怎么办?哼哼,逃到冰梨城又怎么样。”神族指挥使得意的笑着,“冰梨城早就是空城一座,那个什么圣使冰秀调兵之前,怕我们偷袭后方,用咒把通向内地的路都封住了,我倒要看看,琅将军率军一到,那个女人还往哪儿跑。”又略沉吟片刻,不胜惋惜的叹到,“只是,这就不得不把功劳分给其他人些了。”
“传令,第一,第二小队留下监视,其余人等随我回营。”
嘹亮的号声响彻云霄,黑色的骑兵掉转马头,肃整地离去,消失在一片空茫之中。
风雪中,白鹤逆风高翔,白衣女子俯身回望,那一片雪中印染开来的嫣红。
一切结束的如此迅速,仿佛一个不近情理的梦境。
只有雪原上,那零落的尸体,那狰狞的血红,如此残酷的真实。
很快,就会有荒鸦前来啄食了吧。
冰冷的泪水从天空中落下,面对死亡与屠戮,她空有一身灵力,却什么办法也没有。
烟弦,烟弦。
当年我为了自己的幸福,自私的选择离去。
我错了。
现在,我已归来,为什么你的星阙中,却只剩下一片虚无。
浩大的风雪,从极远的冰之域吹来,一直吹到孤远山的尽头。
今夜风雪中血腥,能否惊醒千里之外她无尽的梦?
白衣女子仰起头,良久,她睁开双眼,目光中闪着剑锋般坚定的光芒。
“烟弦,等着我啊!”
下雪了……
雪,纯白的雪,温暖的雪,没有尽头的雪……
她扬起脸,承接一片又一片飘落的雪花。
很熟悉的味道呢。
当年,父王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雪天,抱着年幼的自己,走在宫苑内的小径上。
纯白的世界,只有父王温柔的注视着自己。风云变幻,世事成空,惟有那双深黑的眼瞳,却始终未随时间消逝。
透过那片黑色,仿佛一面镜子,她可以看见自己,自己同样纯黑的眼瞳。
一样的眼睛,一样的灵魂?
不,父王,我让您失望了。
我救不了王朝,就像我挽留的手指再也触不到您的微笑。
我的身上流着您的血,可是我们却已经生死相隔。
生与死,仅仅一线之隔,却是无涯的距离。
我真的很累了。
我只想躺在这片纯洁的白色中睡去。
虚空中,幻化出无数往昔的碎片。
扬花蹁跶,风臣的微笑依然温柔;白莲芬芳,水姬的长发如彩虹一路魅惑蜿蜒;哥哥的剑气如振翼的鹏鸟,华丽而恢宏,直达云霄,父王深邃的目光如亘古不变的星辰,隐藏着日升月落,天地幻空……
没有杀戮,没有战火,没有狰狞的鲜血,没有生离死别的悲哀,亦没有挥之不去的死亡与绝望……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流下。
挽救不了,什么也挽救不了。
幸福的碎片归于虚无,便成了最残酷的惩罚,一片片撕下她流血的心。
重复百年的梦境,寂寞的穿行,原来没有开始,亦没有结局。
“你已经很累了,睡吧。也许梦里,你可以找到幸福。”轻轻的叹息,随着风雪消逝。
那叹息中的悲伤,却久久飘荡。
山巅,云海
枫澈寒静静的坐着。他的身后,有冰雪碎裂,有星辰流转。
从烟弦的意识中探回灵识,他睁开眼睛。
风一停,仿佛只为那双眼睛看似不经意的睁开,整个天地都苍苍茫茫的宁静起来。
雪满天山。
低头凝视着恋人的脸,相隔了百年的重聚,竟是这般光景。
他忘不了。
百年前,他奉命离开王城,前去孤远山时,最后一眼回望,烟弦垂首站在黄昏中,依然那么美丽,足以让世人倾倒。而他,却看见泪水从那双纯黑的眼睛中慢慢溢出,滑过她的脸颊。
灿烂的夕阳绚丽如末日的欢歌,有一个悲伤的少女,苍白的衣袂上下飘飞。
那一刻,他以为已是永别。
谁料想,他与她又能再次重逢。
可那是怎样残忍的场面啊!
他竟不得不与她拔刀相见。
那一刻,她的眼神,荒凉又绝望。
她真的还是那个总是温柔微笑的少女吗?那个手捧着初生的白莲对他嫣然一笑的少女,那个骑乘神鸟时,害怕的紧紧搂着他的腰,却又不甘心的探出头,俯瞰身下万里浮云,欢欣尖叫起来的少女。
她曾经有那样幸福的笑容,就如王城四月的春光。
可为什么,现在的烟弦,记忆中只剩下风雪满天的寂寥与悲伤?
他曾许诺,那个草长莺飞的春天,年少的他曾许诺,要用一生守护在她的身旁。
为了获得力量,他带着先王赐予的刀去了天涯海角流浪。
可是,等他成为了新一任的九天战神,先王却告诉他——他的命运,只能在孤远山上守望。
他根本不想去守望什么众生,他只想留在烟弦身边,看着她纯净的笑颜。
命运,该死的命运,有多少次,让他在这寂寞的山巅泪流满面。
他和她今生已经错过。
一次的错过,终其一生也无法挽回。
封印了烟弦,可她再不会原谅自己。
她就是这样的女子,纯白温婉的外表下,有着阿修罗王族决绝的灵魂。
就算原谅又如何呢?
枫澈寒苦笑,九重天守的堕天封印是要以生命为代价的。
成为守望者的他,为了烟弦的新生,放弃了无涯的永恒。
千年之后,天与地都不再与今日相同,三大上域的征战也如烟火散尽。她将获得重生,而他,或许已成为孤远山巅一朵飘零的落雪。
呵呵,命运啊。
即使仅仅相隔一线,心爱的恋人就在怀中,可他们的命运却如高天流云——底下的凡人以为是被风吹到了一处——殊不知、那是不同高度的两片云,永远无法重逢。
风呼啸。
那年轻男子安静的身影,在身畔流动的星光与碎雪间,超然卓立。
那姿势,凝住茫茫时空,化作永恒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