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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冰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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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蒸霞蔚,灿若流火。
晨曦中的冰梨城总是美丽的。即使是冰之域流转不定的雪光,又怎能及得上那一份空灵。
城墙暗道边立着一个幻族战士。年轻的面容在这清冷的早晨,愈发显出坚毅的男子气概。
戍城的战士微微叹了一口气——风域陷落之后,迦凌王冰秀的压力骤然增大,这段时间,已陆续抽走了冰梨城的大部分兵力。城内的居民也撤入王朝内地。
这数万人一离去,城内顿时显得空荡荡的,若说繁盛时的冰梨城宛若独立寒疆的绰约佳人,此时,在炎炎战火之中,那倾国容颜也多了一丝无奈与疲倦。
年轻的战士摇摇头,努力驱赶着心中那莫名的抑郁。然而,珠儿离别时那含泪的面容,一次次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让他无比沮丧。
等一下,那是什么?战士突然警觉的眯起眼睛,远眺着。
一个小小的黑点从云霞中穿越而出,向城这边接近。
战士连忙招呼同伴,几个隐在暗处的幻族战士骑上雪鹰坐骑,迎向那个黑点。
先前的那个战士因是领头,冲在最前面,看得分明,却是一只纯白色的幻域雪鹤,上面负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似乎是受了伤的。
那只雪鹤甚是灵性,见到前方悬浮空中的幻族战士,努力扑腾着飞向惊疑不定的战士们,好像看到亲人一般。只是,显然力不从心,扑腾几下,终于力竭坠落。
领头的那个战士正犹豫着,却感到身下的坐骑兴奋得微颤着,似乎在催促主人前去相助。
灵兽之间,往往能瞬间交流于眼神,明辨敌友。战士不再迟疑,驭使雪鹰盘旋而下,追逐那只坠落的雪鹤。默念咒语,卷起风雪,回环在那只雪鹤周围,将它稳稳托住。
那只雪鹤欣喜地低鸣两声,感激得看着年轻战士,随即眼一翻,收拢翅膀,干脆利落的呈直线摔了下去。
原本还有几分得意的战士顿时傻了眼——这种源于冰族血缘的低级术法同时联系着施法者和受法者双方,那只雪鹤摆明了要拖他下水。
还未及咒骂,只觉身下一空,他的坐骑雪鹰也被术法的反弹力拉扯着,极度委屈的栽了下去。
“噗”,两只鸟先后栽进厚厚的雪堆里,只见那个倒霉蛋两条腿兀自伸在外面,挣扎着甩来甩去。
好不容易被同伴从雪中拔出来,年轻战士一脸气恼,胡乱抹了抹脸上的雪渣,大声吆喝着,“笑什么笑,快把人拉出来!”
身边的同伴忍住笑,动手救人。
“哇,是个美女耶。”忽然传来低低的惊叹。
“在哪儿在哪儿?我看看……啧啧,不错,赚到了,长得很正点哦!”
“喂,辽凉,快过来啊,错过了可惜哟。”又一个人打趣的招呼着他。
“切,看你们大惊小怪的样子,真没见过世面。”那个被称为辽凉的年轻战士嘴里虽这样说,一双脚却不由自主的飞奔过来。
“皮肤很好哦,一看就知道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孩子,怎么一个人到处乱跑?”
“你看你看,身材也一流啊。”
“一边去,你的口水都滴到人家身上了,真恶心。”
“你们这群色狼都给我让开,听到没有。”辽凉没好气地踢开挡住他的两个战士,凑近一看。
果然是个美女。
原本清秀的脸很苍白,被雪水洗过后,越发显得柔弱动人。微湿的白衣虽有些破损,却更显得女子身材纤细。
辽凉迟疑不决——冰梨城素称繁华,且是冰域通往王朝内地的重要途径之一,开战后,涌来的各地难民不计其数,只是月前,圣使冰秀封锁了各要道,冰梨城已近空城一座,难民流才渐渐稀少下去。
而眼前这个女子虽然衣衫敝旧,却有着掩不住的高贵气质,骑乘的又是少见的灵鹤,绝非普通难民。
若说是落难的大家闺秀,她一个柔弱女子居然能孤身一人穿越茫茫雪原,看她身上的伤,似乎还有人在追杀,而她居然能安然无恙的逃脱。
何况,这个女子虽一身幻族装束,容貌却与幻族人略有差别。幻界内神族后裔虽少,但并非没有,比如王朝占星师般若叶,九天战神枫澈寒等等,据称大都是遥远的白银圣战入幻界避难的古老神族的后裔,只是……
辽凉摇摇头,招呼同伴为这个女子包扎伤口,这个女子的身份实在令人费解,眼前局势正紧,他也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否正确,但是,既然遇见,总不能不救吧。顶多回去嘱托人多留意一点好了。
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辽凉让出自己的雪鹰,正要安置,突然感到衣服被人抓住。
转身一看,那白衣女子已醒转,一双惨白的手执拗的拽住他的衣角,急切的想说什么,却已冻得失音。
辽凉俯身细听,却只听见反复低语的两个字——“近月”。
“长官,不好了,那个女人不见了!”午后,冰梨城的几位高阶护卫正在厅内小憩,一个幻族战士神色惊慌的跑进大厅,打断他们的闲谈。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不是叫你看住她吗?”辽凉脸色微变,厉声叱道。
看守的士兵畏惧的避开辽凉的目光,低声回到:“因为大人吩咐,我将那女子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之后就一直在外守着,直到刚才派来照看伤者的祭司来后,我陪她进去,却发现里面已经没人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女子?是刚才你出巡救回来的那个吗?喂,辽凉,这么紧张干什么?该不是你看上那个女孩了吧,听说是个美女哦。”一旁的人不怀好意的调侃到。”
“啧啧,平时辽凉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原来也这么花心啊,珠儿可是刚走,你也太过分了吧!”众人都知道辽凉虽说平日总是冷着脸,实际上却最是面嫩,因此都喜欢开他玩笑,看他一脸气恼还发作不得的样子。
只是,此刻,辽凉却一反常态,面色凛然,扭头问到:“近月长老呢?他在哪儿?”
众人愕然,辽凉提高了语调,语气中已隐隐有了一丝怒意:“谁知道长老在哪儿?”
“长老一早就去安置那些难民,现在大概已经在城南了。”其中一人不知所措道。
“一个人吗?”
“不知道,应该有护卫跟着吧。”
辽凉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的冲出大厅,只留下厅内一干人面面相觑。
“长老,时间不早了,还是先回去吧。”身边,一个年轻的男子恭敬的出声。
近月没有答话,只是怔怔的看着远方。
淡墨色的衣袂飘过,如流云飘过天际,许是看多了红尘厮杀,便倦了,厌了。
然而,纵是离去,他也是温和的微笑着的。
应该是一个老人了吧,可是,看那身影,那在凉风中沉静的身影,年轻时必定也是个风神如玉的男子。虽已老去,但任何见到他的人,都不会感叹年华逝去的无奈——那岁月沉淀下来的智慧与淡然让任何的年轻光彩都无法比拟。
然而,北方冰之域的凉风毕竟是萧瑟的,那身影也微微颤动了一下。
毕竟是老了吧!
冰梨城首席长老,阿修罗王朝冰之域首屈一指的大祭司,原来也会老去的。
近月略略自嘲的一笑。
从边境涌来的难民一向安置在城南,其中大多数是老幼妇孺,这些人略加休息,又会前往内地——毕竟,冰梨城远非真正安全之地。然而,月前,圣使冰秀封锁了冰之域通往内地的道路,还好,冰梨城的原居民已撤走,空处尚多,这些无处可去的难民还不至于露宿街头。
转身正准备离去,他的目光突然凝住了。
是什么人,竟能发出如此纯净的气息,在这遍地哀号声中,依然令人无法忽视?
近月迟疑间,一个淡淡的声音已响起。
“近月,别来无恙?”
“什么人?”身边两名护卫扬眉喝道。
近月恍若未闻,一双手竟颤抖起来,喃喃道:“你,你……是你……”
“认出来了吗?”人群中轻盈的出现一个女子,风帽下,苍白的唇角露出一抹奇异的笑意。
辽凉骑着马,飞快地冲过一条条街道。身后,不时传来躲闪不及者的咒骂声。
两边的人流,建筑,都已幻化为流动的影,长的让人愤怒,让人绝望。
必须快一点啊!辽凉又一次狠狠打着马鞭,骏马负痛的低鸣一声,再一次发力狂奔。然而,它不知道,主人此刻为何如此心焦。它身上负的,仿佛不是一个沉静的冰族战士,而是一团灼灼的火焰。
“绝对不可以。”辽凉在心底大喊,那个女人若是神族派来的杀手,近月长老岂不危险。他几乎恨死了自己,为什么救了那个外族女人。不久前才获得消息,神族派出大批杀手潜入,暗杀各城长老。自己怎么会如此愚蠢,以为冰梨城远离边境,就掉以轻心。
骏马飞奔,恍若急风飞火。
“冰梨城执政长老近月,见过箜薇大人。”近月恭敬的向那微笑的白衣女子行礼。
“啪哒。”“啪哒。”
近月长老身旁的两个护卫的剑从手中掉了下去。
“吁——”巷口,一声长长的马嘶,一人一骑冲了进来。
人还未到,只听一声大喝,“长老小心,她是神族的刺客!”
辽凉跃下马来,挺身拔剑,待冲到跟前,却正好看见让他无比吃惊的一幕。
近月长老,那全城奉若神明的睿智老人居然向那刺客行礼。
刺客?刺客?
嘴巴张成O型的辽凉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那白衣女子缓缓移过目光,盯住他,半晌,才悠悠的开口:“刚才,你说谁是刺客?”
“放肆,这是箜薇大人,还不快行礼。”耳边,近月低低的斥到。
箜薇?
好熟悉的名字。辽凉茫然的想。
一道电光闪过,打得辽凉一个激灵,箜薇,那不是王朝五大祭司中排名第三执掌礼乐的大祭司吗?
传言中,箜薇出生时,天籁缥缈,被视为神迹。她出道后,短短一百年内,迅速成为公认的第一乐师,王朝百年一次的流觞雅韵,各地著名乐师齐聚一堂,展示技艺,箜薇怀抱古琴雪燃,技惊四座,被当时的礼乐大祭司相中,收为弟子。不久,又继任成为新的礼乐大祭司。前任礼乐大祭司私下的评语是,“箜薇的琴乐,已超越当世,也许,能凌驾其上的,就只有王族才能吟唱的天国颂歌了吧。”
难道,难道……
辽凉傻乎乎的看看那悠然站着的女子,再看看满脸严肃的长老,突然出手如风,闪电般狠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哇!好痛。看样子不是在做梦。”他嘶嘶抽着冷气,委屈的垂下眼睛,“冰梨城护卫长辽凉见过箜薇大人。”
“嗯嗯。”箜薇漫不经心的点着头,“你刚才大声喧哗,指责王朝大祭司为刺客,虽是误会,但身为一城护卫之长,行事怎能如此莽撞。”
“这……这……”辽凉大感不妙。
“近月长老,你看这样可好?”箜薇撇开他,低声在近月耳边说了些什么。
近月听完,默默地低下头,半晌,才同情的看了辽凉一眼,点头道:“箜薇大人您已经发话,我自然不能说什么。就这样好了。”
辽凉颤抖着听完箜薇的惩罚措施,行过礼,迈开僵硬的步伐前去领罚。
近月摇摇头,悄悄擦了一把冷汗——阿修罗王朝礼仪大祭司箜薇除了琴技超凡外,作弄人的本领在上层也是广为流传的。
“不知大人此次……”近月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措词。
身列王朝五大祭司,箜薇的地位极高。只是,圣战爆发不久,她就离奇失踪,没想到,此时突然出现在冰梨城,却不知是为何而来。
箜薇微微一笑,避而不答:“近月长老,身为冰之域最著名的祭司,你应该能看出,星象已经变了。”
老人陡然一惊,瘦弱的身躯竟不胜其寒的颤抖起来:“难道,难道说……”
轻轻的叹息冰冷的透过他的心底:“近月长老,百年前,先王交你守护的那样东西,应该还在吧!大概用得上了。”
冰之域的寒风凛冽的刮过,那淡墨色温润的湿意被瞬间吹散,泫然的白发一丝丝飘开,弹指间,仿佛已衰老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