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曦 九天舞》艾薇兰琦

2、岚夭

　　（2）冰夭
　　阿修罗王朝 冰之域
　　幻界南方的风域被魔王攻破后不久，天帝帝尊也趁机派出大军入侵迦凌王冰秀治下的北部领土。阿修罗少主烟弦复出后，率浴火修罗军连破天域四大名城，天帝大军猛烈的攻势被生生扼住，其后，圣使冰秀率军反击，几番拉锯式战斗，终于将战线重新逼回到幻界冰之域的边境。
　　此后，由于某些微妙的原因，在帕罗特尔平原，两军都停下脚步，开始了僵持。连着两个月来，几乎没有什么大型的战斗。

　　然而，这种表面上的平静，终于在前几天，被打破了。

　　幻界冰之域边境已完全陷入战火，昔日的美丽荡然无存。
　　大军过后，只余一片焦土。
　　漫天风雪狂卷，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一只铁灰色的苍鹰歪歪斜斜的冲上云霄。
　　大地上，一小群难民们顺着驿路，艰难的向冰梨城所在方向前进着。连日的跋涉，加上饥饿，恐惧，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弥漫着暗淡的死灰色。
　　一个身着破旧白衣的女子不安的拉下风帽，极力遮住自己的脸。只一双明亮的眼睛，如秋水般闪烁。
　　“小薇姐姐，我好冷。”身边的少女竭力靠近白衣女子，冻得发青的嘴唇颤抖着，“咝咝”透出寒气。这个有着淡碧色眸子的少女是风域人，原本住在风域的瑶英城，魔王攻入风域后，父亲和哥哥都战死沙场，她和母亲走散，只得孤身和这些流民一起前往王朝本土避难。时刻面对饥饿寒冷威胁的流民，自顾尚且不暇，没人理会这个单弱的少女，只有这个叫薇的女子，对她照顾有加。
　　薇关切的看了看女孩发青的脸，握住她冰凉的手。
　　一股暖流从手心传来，不一会，女孩的脸色便好了很多。
　　“小薇姐姐，你真厉害！”女孩缓过一口气，悄悄附在薇的耳边，“这是法术吧，你一定不是普通人。”
　　白衣女子眨眨眼，笑啐道：“现在没事了？话真多。”
　　“小薇姐姐，冰梨城还有多远啊？”女孩嘻嘻一笑，转过话题，“怎么走了这么久，除了冰就是雪，看得腻死了。”
　　“丫头，你以为是出去玩啊？我们可是在逃难。”前面一个火族男子听见，哈哈一笑，回过头来。
　　这个火族男子，据说是火圣使麾下的战士，苏林一战，炎部军队因被天帝出卖，损失惨重，这个男子就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从死人堆里辗转逃出后，听说炎吉被送入王城养伤，炎吉军在王朝本土休整，便混同这群难民，准备入境投奔部队。不知是天生火灵，还是身体好，一路上，别的人都有气无力，只有他，走的虎虎生风不说，还时时不满的催促别人。不过，这个人心地不错，每次生火做饭都抢着帮忙。

　　“老子以前没来过冰域，也说不清冰梨城在哪儿。反正不远了。不过说起来，还是我们的炎和之海漂亮，这鬼地方白乎乎的，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呸，冰渣子又掉到嘴里了。”火族男子啐了一口，又开始吐沫横飞的说起来。

　　“还有那些神族崽子，撵得老子到处跑，像个兔子似的。等我回了部队，看他们还敢不敢耍威风。奶奶的，要不是当初帝尊那个老不死的从背后捅了我们一刀，害死了皇子殿下，什么魔王，早被打回老窝了。帝尊老贼肯定想不到，他出卖我们幻族，想趁火打劫，后面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和那什么镇天军团，却被烟弦殿下宰了痛快……说起来，我们阿修罗王朝的王族可真不愧是神选之族啊，不说先王，皇子殿下，就是烟弦殿下，弱不禁风的一个女孩子，也那么厉害，”魁梧的像天神一般的战士滔滔不绝的说着，虽是在寒冷的冰之域，他还敞着衣襟，背着一把巨大的战斧。细碎的雪花落在他身上，瞬间就被蒸成一蓬白雾。

　　仿佛被他的话打动，人们的眼中都闪过一丝亮色，默默地赞同着。
　　然而，白衣女子却面容一黯，转过身去。

　　天地苍茫，风雪呼啸，视线模糊成一片。
　　她凝视着远方，地平线的那一端，遥远的令人绝望。
　　烟弦，烟弦。
　　默念着那个久违的名字，她的心中泛起一丝难言的愧疚。
　　也许当初，我不该抽身离开，让你独自面对这一切。
　　可是现在，我来找你了，你一定要等着我啊。

　　“小薇姐姐，小薇姐姐……”她恍然一惊，才听见身边的女孩正喊着她。
　　“什么事？”
　　“呵呵，也没什么。是我问你叫什么来着？”那个火族男子不好意思的笑笑。
　　“薇。”她淡淡一笑。
　　“哦，你看起来比我小，那我叫你小薇好了。”火族男子倒是很会拉关系，他突然凑近，神秘的压低声音，“喂，我看出来，你的法术不错，是巫医吧，而且肯定是随军巫医。看来你的部队也被打散了。怎么样，跟我一起投奔炎吉大人好了。”
　　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道：“眼力倒不错，不过，我还要去冰梨城找人。再说，要回也是回我自己部队，干嘛去火族那里。”
　　“你傻啊，我们炎部正在重组，很缺医师的。你去了待遇肯定比别的地方高。再说，看你弱不禁风的样子，你是风域人吧，风域军队那么弱，你一个女孩子去那里多危险。冰域这里也不好，什么鬼天气……”火族男子急了，谆谆劝诱着，不防被旁边的女孩一拳打到脑袋。
　　“混蛋，你胡说八道什么？敢诬蔑我们风域人，踢死你……”女孩气得一脚踢过去。
　　“别闹了，别闹了。”薇连忙安慰出声女孩。
　　“他胡说八道，我爸爸，我爸爸他……”女孩呜咽着，说不下去了，只恨恨的瞪着手足无措的火族男子。
　　“喂喂，你别哭啊，我最看不得女孩子抹眼泪了……”火族男子慌了手脚，也顾不得发脾气，拿惯了战斧的手伸出来，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可怜兮兮的向薇求助。

　　薇没有说话，只是揽过女孩，细心的帮她擦去眼泪。
　　“小薇姐姐……”女孩撇撇嘴，还是止不住痛哭起来。她把头埋进薇的怀里，“我好害怕，爸爸和哥哥，都死了，妈妈也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人了……”

　　她能体谅这个少女的感情——一夜间失去所有的亲人，孤身面对未知的命运，甚至不能确定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升起。那种彷徨与孤独对于这样一个还未长大的女孩来说，实在太过沉重。
　　可是，这就是现实，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谁没有经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她自己就曾亲眼看过，那些稚气未消的少年，沉默的接过死去父辈手中的剑，毫不犹豫的走向战场，走向死亡……
　　他们甚至没有痛哭的权利……
　　就连被整个幻界当作唯一希望的烟弦，也是如此——睿智有如神明的先王竟猝然驾崩，皇子重伤奄奄一息，毅然拔剑守护整个王朝的她，也是一个已孑然一身的少女啊！

　　记忆开始恍惚，现实与过去轻轻重叠。

　　“一定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的活下去。因为，死亡与离别的伤痛，终究会在时间的冲刷中淡去，而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出现。”
　　“唯有生存，才是神赐于生命的最高意义。”
　　“所以，我决不放弃。我要带着族人在这个乱世活下去！”
　　烟弦，那个一夜间失去一切的少女，曾这样坚定的说道。她站在最猛烈的风中，纯黑的长发肆意飘飞，她的眼中，没有迷茫，没有绝望，只有一种坚定的光芒。

　　是的，是的，要活下去。
　　薇喃喃低语着。她低下头擦去少女脸上的泪痕，一字一字的说着：“生命只是匆匆过往，我们幻族人的灵魂最终会回到迦蓝天国，那是神在创世之初就承诺我们的，永恒的幸福之地。你的哥哥，你的父亲，你的族人，还有许多一直默默守护你的人，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可是，即使……即使有一天，真的只剩下你一个人，你也要坚强的活下去，活下去。不要让他们失望，知道吗？”
　　女孩仰起脸，薇恬静的目光缓缓流过少女的心房，抚平了一切伤痕。
　　良久，她用力点点头。

　　篝火中的枯枝爆开，飞起几点火星。冰之域的夜晚，在雪光的映射下依然明亮。
　　这个避风处，横七竖八的躺着疲惫不堪的难民，连那个精力充沛的火族男子也鼾声大作，在这个没有希望，没有未来，连食物都缺乏的地方，睡眠已是他们仅有的享受了。
　　薇默不做声的拨着篝火，雪已经停了，冰之域的月亮皎洁出尘，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

　　深蓝色的夜空，繁星点点。
　　她仰起头，仔细寻觅着。
　　青色的星辰依然明亮。
　　果然，烟弦命星所在的月阙被强大的灵力遮蔽住，观星者也无法推测她此刻的命运。
　　眼前这星辰不过是一个幻影。
　　是般若叶设的“障”吧。
　　眼前又浮现出那个苍白孱弱的身影。
　　般若叶是当今最强的占卜师，就连魔王的弟弟，最后一代越梦者也无法突破她设下的“障”。
　　可是，烟弦若是真的死了，她的“障”又有什么用呢？

　　她神色复杂的低下头，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火族男子，轻轻叹了口气，白天发生的事，又一幕幕重现在眼前。
　　圣战爆发，风域第一个被魔王攻破，魔族攻势太过猛烈，风臣已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四圣使之间彼此体谅，但其余三部下层军民并不了解，只觉得风域人懦弱胆小。

　　幻界奉阿修罗族为正统，分封风，火，冰，水四大圣使治理本部。历代阿修罗王是幻界的最高统治者，拥有绝对的权力，所以，四域虽互争高低，对阿修罗王的忠诚却无二致。烟弦已是阿修罗王族唯一的血脉，若身遭不测，即使四大圣使无意争权，四域军民只怕也难以同心抗敌。更何况，素有“战神之族”美誉的阿修罗族本部军队，根本不可能听从四大圣使的调遣。
　　烟弦啊，烟弦，现在的你，可是一人维系着整个王朝的安危！

　　篝火渐渐熄灭下去，薇扔掉手中的柴棍，站起来。
　　天还未亮，却可以感觉到晶莹剔透的光洒落。
　　视野陡然开阔起来，冰之域广袤的大地上，冷冽的霜雪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
　　僵坐了一夜，起身时，全身的骨头竟“咯”的一响。
　　“哈，天亮了，天亮了。”那个火族男子揉揉眼睛，跳了起来，踢踢身边睡得流口水的人，“喂，起来，都给我起来，要上路了。”
　　“吵死了，再睡一会儿。”缩在薇身边的女孩没好气的翻了个身。
　　众人一个接一个骂骂咧咧的爬起来。
　　在梦里，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有亲人明亮的笑容，还有并不豪华却温暖的房子。然而醒来后，眼前只有无情的冰雪，还有似乎没有尽头的逃亡……

　　难民们正懒洋洋的收拾着少得可怜的行李，啃着硬邦邦的干粮，远远的，突然传来惊恐的尖叫声。
　　“天人，是天人的军队，大家快躲起来啊！”
　　仿佛水溅入沸油中，难民们立刻乱起来。
　　这一路上，类似的情况不知发生过多少次，虽然惊慌，却并不太过恐惧。在天帝的放纵下，天人在幻界烧杀抢掠，甚是残忍，但在这尚属阿修罗王朝控制的冰梨城附近，未必敢大肆屠戮。而且，对于这些没多少油水的难民，天人也无甚兴趣。只要不正好被撞上，天人向来不会追赶。
　　然而，那白衣女子却第一次变色。
　　不对，戒指发出如此光芒，这决不是恰巧经过的游骑斥候。此刻，天人大军应该正在帕罗特尔平原一带，与王朝圣使冰秀的迦凌军对峙，冰梨城远离战区，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天人军队？
　　难道，女子心中一悸，难道，自己的行踪暴露了？
　　细细辨听风声，她的一颗心却沉了下去。
　　隐隐的，传来天域掣风鸟微弱却此起彼伏的鸣叫——这是天人军队中特有的神鸟，目力极佳，在冰之域的茫茫雪原之上，即使幻族冰系精灵，也未必一定能逃脱它的追踪。
　　出动这么多掣风鸟，显然是大规模的搜查。
　　终于，终于把手伸过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