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戒诗》沈玥宇

9、九

　　九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对不起，要让你一个人了。”

　　怀里的少年身子僵硬，让他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在第一次看到三浦春马时，他便觉得这个少年时如此害怕一个人。他的阳光、他的爽朗、他的愉快下，掩藏着对孤单一人的不安与恐惧。这难以看到，但他相信自己看得到。所以，在自己的梦想与爱人之间他权衡徘徊犹豫，就算到了宣布结果的这一刻，他也难以下定决心。

　　少年冰凉的手拉开他的手，挣脱了他的怀抱。亦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将苍凉的背脊和看上去瘦弱不堪的肩膀展示给他看。他害怕一个人，佐藤健突然这么想。那一瞬间他后悔了，怎么能留他一个人，怎么能留自己的爱人一个人。他如此自私，自私得无可复加。

　　“我先回去了。”少年垂首，刘海掩眉。他匆匆擦肩而过，就这样轻易擦去了他心里最后一丝暖意。

　　“Haruma。”他的名字脱口而出。

　　少年脚一顿，立在了那里。

　　“开心吗？来到这里，开心吗？”他看着三浦春马的背影，语气平静。他竟然只能平静了。心如止水。

　　“开心的，很开心。”少年的声音微小难以听清，“可是，为什么……”他转过身来。——是泪。明明在笑，泪水却悄然淌下。“为什么，要选择让你寂寞的路呢？”

　　——为什么要选择让你寂寞的路呢？
　　寂寞吗？原来自己反复抉择、犹豫难定，最后选择的仍是一条寂寞之路吗？自己已经义无反顾走了三年的路，原来是用寂寞铺就的路吗？自己想要找回、想要继续的那条路，原来是条寂寞之路啊……自己一辈子，都只能与寂寞相伴而行了吧。

　　如果画一个圈，一切都能回到原点；如果按一下快门，闪光灯就能将他带回过去。可是佐藤健很明白，没有如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他也从不选择后悔这条路。三年前他拿起照相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走上了这条不容他后悔的道路，哪怕一度失去迷失。他再也放不下。

　　他一张一张慢慢地把每一张照片放进盒中。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回忆，多得让他恨不得将一切都丢弃。每一张都是牵绊他的顽石。他克制自己不去后悔，可是这里的一切一切都这样难以割舍。明明只是如此短的岁月，就在他心里烙上无法磨灭的印迹。可是必须向前行了，他已经没办法回头。

　　他已经越界了，他不仅一次越界。明知道这份爱的无希望，却还是忍不住去靠近去拥抱。他逃得过一次逃不过第二次。越界，不仅会将他炸得粉身碎骨，也会让他们之间覆水难收。就这样就够了，能拥有这些回忆，拥有这些拥抱，就够了。再看到他，他害怕他会无法控制自己。就到这里就好了。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在这里的最后一夜，雨夜如此凄凉。

　　电话在响。

　　“喂，这里是佐藤家。”

　　“佐藤君……”三浦春马的声音穿过雨帘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没有带伞。”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你在哪里？”覆水难收。

　　他看到了三浦春马。三浦蹲在屋檐下，蜷缩在柱子旁，像一只走丢了的小狗，头发毛茸茸湿嗒嗒地趴在额上。他走过去，撑一把墨绿色的伞，天那么黑，像是随时都会塌下，可是他只有这一把伞，他要怎样做，才保护得了害怕孤单一人的他。

　　“Haruma。”

　　三浦抬起头，眼睛湿润润的，闪着光：“佐藤君。”

　　“怎么不到店里去？”他抹去三浦额上的雨水，一手冰凉。三浦的声音低不可闻，他蹲了下来，“怎么了？”

　　“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佐藤君了吧。”只听三浦轻声说，“你会去到世界的各个地方，能陪伴你的只有照相机。你没办法为谁停留，就像汐里一样，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总有一天你会离开的。可是……”他抓住了佐藤握着伞的手，抓得生疼，“如果我说不要走，你会留下来吗？”

　　身后的雨还在肆意地泼洒着，轰鸣从很远处传来一直回响在他的脑海。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俩人。从青石板路上哗哗流过的积水流过了他心中的荒芜之地。他被紧紧抓着，那只手紧紧不放，不是他不放手，而是三浦不放手。伞下就是他们的世界。在这渺小的世界里，他们要怎样做，才能一起生存，能生存吗？他们两个人，能一起生存吗？

　　“我真的……真的很怕一个人，我可以在外人面前开心快乐，可是一旦留下我一个人，我没办法，我想我没办法再笑出来……”三浦靠近佐藤健，那张脸近在咫尺。他小心翼翼，他靠近，他要克制。只有他知道自己在脑海中快速上映的影片是怎样波澜壮阔，他该俯下身去，就在这一刻，不要犹豫，去擒住少年沾着雨水的双唇，就在这一刻，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他抓紧了伞。

　　“如果我说不要走，你会留下来吗？”三浦轻声问道。声音那么轻，像夜莺的声音。

　　他手里一松，伞掉落在地上，溅起时光的水花。挣脱了紧抓着自己的手，他只想，拥抱他。他将少年摁在自己的怀里，紧紧抱着他，不想放手。越界了吧！越界了又如何。这个世界这么渺小，他能拥抱爱人就已足矣。

　　三浦春马抬起手，把手搭在佐藤的肩膀上，像是用尽了一辈子的力气，用力地推开了佐藤健。“对不起，”他又用力推了一下，“我知道的，你不会留下来，而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有所表示。我没有那个资格去牵绊你的前路。”他站起来，雨水顺着发丝淌下。他看着坐在雨水里仰着头看着他的佐藤健，佐藤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的容颜，一言不发。

　　“明天，你来车站送我吧。”半晌，他听到佐藤的声音。

　　他点了点头，握了握拳，把心都揉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