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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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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他看着趴在桌子上佐藤健的睡颜,手指小心翼翼地划过他鼻翼上方的空气,好像在触碰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绒毛。指尖从额头,慢慢,划下,鼻尖,唇瓣。三浦春马的手顿在佐藤的双唇前定了很久,最后,默默收回。他转过头看着迅速掠过的风景,指尖仿佛还停留着佐藤皮肤表面的温度。他闭上眼睛,左大拇指轻轻拭去右手食指上的触感,要忘记,要忘记。忘记那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情。
不是怕爱,是怕这是一份禁忌之爱。又有谁会祝福这样一份爱?他自己都不能拥有自信,更拥有不了抗争世俗的勇气。不过是懦弱。如果不是懦弱,自己在看到汐里的信的那一刻就应该追出去;如果不是懦弱,自己不会至今一事无成。花店是那样渺小的一份梦想,他懦弱到,保存这样一份梦想都小心翼翼。而面对突如其来的这份感情,懦弱使他本能地逃避去忘记,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身边的少年皱了皱鼻,挣开了眼睛,对着三浦微微一笑,温柔弥漫。
“对不起,让你陪我出来,结果我自己还睡着了。”他坐直了身子。水蓝色衬衫和松松垮垮根本就是装饰的细线条墨绿色领带,扣子解三颗看得见凌厉的锁骨。他那么瘦,好像只需一根稻草就会将他压垮,因为他肩上看不见的负担多得不清。他解开墨绿菱形的袖扣,静脉都细长细长清晰可见。
三浦摇摇头,从惊羡的凝视里回过神来。“没有,我也想出来散散心。”他把玩手指以掩饰自己的局促。身边的人沉默了一下:“也是。”目光如水,“总该出来走走的。”
“去哪里?”三浦问。
佐藤摇摇头,耸了耸肩:“走到哪儿,就去哪儿。”
“听起来很妙。”三浦笑,有点含蓄,却又灿烂。
佐藤移开目光,淡淡一笑:“那当然。”
忽那汐里离开后的第五十六天,立夏的脚步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花店门前。三浦春马坐在台阶上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怅然若失。右手小指勾住左手的,不知道给自己什么约定。青石板路上已经是一地樱粉,他在清水里插满了栀子、飞燕草和锦带花,甚至养了一汪浅橘色的睡莲。可是,一个人,怎么样也没办法排解那份孤单。他就是这样的人,只需要一个人就能忘却烦恼,一旦一个人,便怎么也甩不掉孤单的纠缠。
手指贴着水缸划过一道痕迹,他看到水里映出少年的模样。佐藤健穿着那件水蓝色的衬衫,看着一个人的自己,静静的样子,让他不知所措。“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他终于听到他说。
“出去……走走?”他有点疑惑。
“可以不用一个人。”他看到佐藤健轻轻咬了咬下唇,惨白色,然后听到自己说,好。
中巴车在路上摇摇晃晃地前行着,本在火车和渡轮上都颇为精神,可到了这里却昏昏欲睡了起来。眼前的视线越来越狭窄,最后,陷入了黑暗。佐藤健突然顿了一下,转过头,看到身边的白衣少年阖上了双眼,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太阳穴的地方摩擦着他的锁骨。他甚至闻得到他的发香。午间的太阳并不毒辣,暖洋洋的,撒在了他的脸颊。
他忍不住想要去拭去他肩上的金屑,却又怕惊醒这宁静而又美好的一刻。太美好了,如果眼睛是照相机就好了。他的手放在身边的黑色大包上,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尼康FM10,还是忍不住,还是舍不得,就算办不到,也是想去努力。去摄影。
总有一些东西,怎么也放不下。
睡梦中三浦春马突然闻到了让他心醉神迷的味道,那味道铺天盖地地涌来像是海啸,耳边都是它萦绕不绝的风声,他瞬间陷入,仿佛浸入海水,不能呼吸却也不窒息,放眼是令人应接不暇的层层叠叠的紫色。紫色?紫色的海水?但是,是海,是海一般的触觉,飘摇在海水之中的安心感,浸入了心底最深处。
“呐,佐藤君,那是什么味道?”模模糊糊中,他问道。
耳边佐藤的声音都浸透了那种味道,软软的,温柔:“嗯……是什么呢?”他的呼吸在耳边,“想知道?”他点点头。
“那就睁开眼睛吧。”于是他睁开眼睛。
人一生只需要一次震撼就足够了,至少,这样强烈的震撼,一次就够了。三浦春马曾经无数次听说过这一刻的震撼,可是当他真正站在这里,看着眼前漫无边际的薰衣草花海时,他深切感受到从大自然的田野里涌上的那份不可思议。造物主是如此神奇,给予了世间这份摄人心魄的美丽。他小心翼翼,轻手轻脚,走进了紫色的海洋中,薰衣草那让人安心舒适的味道将他包裹,让他不由得想在这片海洋中沉睡。
佐藤健看着在紫海中合上双眼嘴角笑意的三浦春马。他曾经无数次来到富良野的这里看这片海洋,留下了无数张影像,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被其震慑,可是当他看到三浦春马,当三浦春马融入这片景色,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的手触碰到了身边的照相机。那一瞬间他如此想流泪,可是泪水到了眼眶又不想掉下,不能哭啊佐藤健,不能脆弱,至少,要比他坚强。比Haruma坚强。
“咔嚓。”
被熟悉的声音惊醒,三浦睁开眼睛看向了声音的来源,佐藤健举着相机微微有点羞怯的笑容。他笑:“果然佐藤君还是和照相机最相配了。”
“是吗?”佐藤也笑,由衷的。
“和照相机在一起的佐藤君完全不一样了,少了照相机的佐藤君少了他最重要的那个螺丝,把这个螺丝装上,一切都不一样了,好像全身那摄人心魄的气场都是这个螺丝决定的一样。”三浦走到佐藤健的面前,手轻轻抚过照相机的外壳,“少了灵感又怎么样呢,断了那根弦又怎么一样呢,再自己去创造不就好了,自己再重新接一根不就好了,再怎么艰难,总有重新开始的那一天。”
说完,他对着佐藤健,笑得仿佛把所有的阳光都蓄在了嘴角。
佐藤健看着在花海中徜徉的白衣少年,握着相机的手越发骨节发白,他克制自己的感性举起相机,把少年括入取景器中,仿佛初见他的那一刻,让他沉醉的笑容,让他无法自己的感情。画面里只有少年和紫色的花海,漫天的紫色中,那袭白衣被风轻轻吹动,少年转过头来,就那一瞬间,他按下了快门。
指尖还在颤动,他好像又感觉到了过去的那份熟悉的战栗,虽然只是微小的一点点,但是的确,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手感。可是。他抬起头看着背对着自己,手轻抚花草的三浦春马。可是。
他走过去,毫不犹豫地紧紧锢住身前的三浦春马。
突然落入佐藤的怀抱让三浦春马有点无所适从,佐藤的下颌在自己锁骨处硌着有点生疼。“怎么了,佐藤君?”
“……对不起。”佐藤的声音沉了下去,手里的力道更紧了。
“对不起?为什么要说……”
“对不起,”佐藤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离开日本了。”
三浦一愣。
“一个星期之后的飞机。”佐藤松开了手臂,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我还是放不下,我还是想……想去找回摄影的灵感,对不起,要让你一个人了。”
“一个星期之后的飞机……那么快……”三浦说不出话,可是,“也是,少了照相机的佐藤君,就不是佐藤君了嘛。”
他迅速转过身去,不让佐藤健看到自己的脸。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浸满了失落与茫然,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悲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