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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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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的书房!三哥的书房!三哥的书房!
即使在两双阴沉的眼睛注视下,她仍然止不住浑身的兴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她曾经摔碎的花瓶瞧。那是三哥成亲前的一个生辰,她拜托贴身宫女长命,从某处取来的粗糙品,却被小心地安放在他的书房,每日得见。
还有他常看的书,他用的笔,他爱用的砚台,她也曾经一一染指过,甚至还故意往砚台里倒了酒,令看了他文章的父皇大发雷霆呢。
想起过往的种种,她掩饰不住形而外的喜悦之情。
“请用茶。”此时,有人走了进来,端着的茶飘出了菊花的香气。菊花清凉,她也记得他命人在延寿阁旁边的小花园里种满秋菊,采菊制茶,送到她房里。
这充满回忆的地方,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每一个角落都是她与他的回忆,每一粒灰尘上都记录着她曾经短暂却欢愉的日子。
“姑娘?”宫女低声唤道。
她张开眼,看到来人时,脱口而出:“长命!”那是长命没错!眼前的人,陪伴在她身侧多年,两个人几乎一起长大,长命为她念书,为她打探消息,为她做尽她无法亲力亲为的事。而今,在三哥的书房里再度瞧见她,却是物是人非了。
长命狐疑地看着这位太子殿下突然带来的姑娘,长的是非常漂亮,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可是看人的时候未免太直勾勾,一点都不矜持。
“姑娘,请用茶,太子殿下随后就到。”长命说着,便退了下去,留她在书房里,继续跟站在门口守卫的侍卫大眼瞪小眼。
奇怪了,长命为何瞧见她的时候,一副不悦的神情?
她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紧接着又有不速之客驾临了。
听到脚步声,她望向门口,再度瞧见了熟人。
“就是她?”站在门口,一副纠结模样的人,正是她的三嫂,太子妃。
她默默地站起来,行了礼。
太子妃跨进门槛,紧紧地盯着她上下打量了好几回,才施然地在她面前坐下了,身旁跟着贴身宫女翠儿。刚一坐下,太子妃就以居高临下的口吻直截了当地道:“你就是太子殿下带来的丫头?”
她这位三嫂,心肠蛮好,就是口无遮拦,她笑了笑,点头。
太子妃不悦地挑起好看的眉形,如桃花般美丽的唇启了启,没有说话,半晌,才站起来说:“他带什么人都罢了,为何竟然将民间的女子带到宫里来!你到底有什么能耐让太子殿下看上了?”
她心里感到好笑,这位三嫂吃起醋来,当真不是一般的大。可惜她不能胡乱说话,只得摇头道:“我不知道。”
太子妃瞪圆眼睛,似乎料想不到她居然敢回嘴,生起气来:“来人!”
“奴才在。”两名侍卫上前,恭敬地待命。
太子妃纤手一挥,指着门口道:“把人给我轰出宫外去,不准她踏进宫门一步!”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她听了,却是吓一跳,自己好不容易能够进到宫里,见到三哥,连话都没有说上两句,就要被赶出去,那她岂不是白来一趟,浪费了这一次绝佳的机会?
“太子妃——”
“你住嘴,”太子妃压根不听,“你们听到没有?我让你们把她丢出去!怎么?我的话不管用是不是?你们到底是不是奴才,竟然敢不听我的命令?!”
碍于横眉竖眼的太子妃气势压人,两名侍卫苦着脸,一左一右无视她的挣扎,将她真的丢出了宫门外。
而从宁安宫回到书房,看到一室空荡荡的晋无庸,眼神冷如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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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书房内,赵英守在一旁,看着跪在书桌前,头也不敢抬,吓得四肢发软的两名侍卫。
“人呢?”他代替主子问道。
“启、启禀赵将军,那位姑娘,那位姑娘——”他们正不晓得该怎样回答才能保住一条小命,好在害得他们担惊受怕的正主儿此刻正在书房一角喝茶。
“是我让他们干的。”太子妃双手捧着茶盏,看着上头漂浮着美丽的菊花瓣,眼神眯了起来,茶水清香,却是她无缘得尝的东西!心里酸酸的,酸的可以当醋用了。
晋无庸冷着脸,看向前头,那道理直气壮却又将身体缩在凳子上的娇美身影,一如既往令他觉得碍眼。
赵英挥了挥手,让侍卫退下了。随后低了低头,算是告退,走出书房门,正要关上,却遇到了长命。
长命等在书房门口,不知该选择什么时机进去。书房内气氛沉重,好像一头闯进去,就会撞得头破血流。
晋无庸视线里看见了长命犹豫的样子,低声道:“进来。”
长命回头看了赵英一眼,才踏进了书房的门,先是见过了太子妃,随后来到晋无庸前面。
“什么事?”晋无庸低头看着桌上的折子,当做没瞧见太子妃趁机移动了两个位子,靠近了书桌的方向,并且竖起了耳朵,打算光明正大地旁听。
长命虽然感到为难,但总不好让主子出去。于是沉思了一下,便禀告道:“启禀太子殿下,刚才的姑娘让奴婢觉得有些奇怪。”
“然后?”晋无庸头也不抬地道。
“她见你比端茶进来,竟然脱口而出奴婢的名字,我想,太子殿下并不会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才对。”说完,她抬头望向晋无庸,后者眼神深不见底。
脱口而出长命的名字?在整座皇宫里,除了延寿阁之外,其他没有见过长命的宫女多如凡尘,即使每日遇到她,也不见得可以一眼认出长命,并且叫出她的名字!
耳旁,仿佛传来一声清浅如绵的“三哥”。
他本不是她三哥,这是一个宫里除了父皇之外,无人知道的秘密,他犹记得那一日躲在御书房门口,听父皇与禁卫军统领的密谈,听得了一个震惊的秘密——
那时他年方八岁,那一夜,他在书房念书,为着明日太傅的考问而心烦意乱出去舒缓心神。不意踏进了御书房的范围。
刚近御书房的大门,就被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住了,被告知父皇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内。他正烦闷,好奇心起,骗过了侍卫,来到门外,听得里头谈话声——
“你,再说一遍!”德宗的声音平静,但隐藏身形的他却听得那声音里,有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陛下要臣查明的事已经有了结果,平乐公主乃是、乃是是刘妃娘娘与刘长青的孩子。”禁卫军统领的声音则是含着一丝战战兢兢。
随后,御书房内趋于平静,而在外的他心头却澎湃难抑!那个乖巧可人的妹妹,晋无忧,不是父皇的女儿么?!那个刘长青,他曾经听无忧提起过,是刘妃娘娘的义兄,她名义上的亲舅舅!怎么可能?无忧,她怎么会是——
正当他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得书房内响起了父皇冷硬的声音:
“……他人呢?”
禁卫军统领过了一会儿,才道:“臣已经处理好了……”
德宗咬牙道:“……是吗?”
他听到这里,才震了震心神,想知道父皇会如何对待无忧。他知道刘妃是父皇最宠的妃子,是母后也比不上的,如今得知最心爱的人生下的居然是别人的孩子,父皇他,会如何做?会不会——
他心惊胆战,然而,接下来却听到一声轻微的声音,随后,御书房内陷于了沉寂!
他不明所以,悄悄透过窗缝看向屋内,赫然发觉禁卫军统领正趴在地上,身下血染了满地,他的父皇,正一身肃然的站着,随后扬声道:“来人哪……”
他满心震颤,连忙躲了起来,看着禁卫军统领的尸体被侍卫抬了出去,随后他趁个空,溜出了御书房,到了无人的廊道上,他才重新呼吸起来。
刚才听到的看到的,若非是亲眼亲耳,他只怕会觉得是在梦里。
可是空气中仿佛还带着一丝血腥味,那是为了保住秘密而死的人,是他父皇亲自下的手——
“三哥?”忽然,一声软绵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他如被雷劈中,生生定在当场,看着她在宫女的陪伴下,笑眯眯地朝他走来,完全是一副可人的公主模样,她压根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为何。
他看着她走近,听着她在耳旁叫一声三哥,低下头看着迎视自己,眨着一双无辜眼眸的小丫头,忽然之间心头泛起一阵恐惧,下意识地伸手使劲推了她,然后拔腿就跑了起来,身后传来她的哭泣声,他也全然没有听见——
然而第二日,他却听到平乐公主病重的消息。心中既是犹豫,又是担心,天人交战之后,匆匆前往她的寝宫,看到床榻上那苍白的人,心里头百味杂陈。而守在一旁的父皇见到他来,却是几声责备。
“听说是你将她推倒在地,才害得无忧受了重伤,是与不是?”
他愕然无语,耳旁听到父皇如此说,眼里看到的却是一如既往对她疼爱有加的父皇那责难的眼神与关切之意。他心里疑惑,莫非父皇不介意么?莫非父皇仍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么?
德宗看他木然站立,不知他心中如何想,只当他在反悔,良久叹了口气,轻声道:“太医说她身子弱,虽然撞到了廊柱,但修养一段时间便好。这次是万幸,以后你断不可如此鲁莽,她是你妹妹,你当小心呵护才是,怎能如此莽撞!”
他依然不知该如何言语,扭头望着她兀自昏睡的模样,心里忽然窜出几丝愧疚。
饶是她非父皇的孩子,但她并不知情,也并无罪,若父皇仍将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那么他呢?他是否能当做没有听到这件事,一如既往地将她当成妹妹?
他心中矛盾万分,走近了床沿,低头看着她粉嫩的脸颊如今有些苍白无血色,昨夜那张仰视他的小脸上那种纯纯的甜美,因为他一时无法自控,害得她病加重了——
他赫然睁大眼睛,倒退一步,看她缓缓张开眼眸,轻轻地张了张眼皮,似乎瞧见了他,随后她漾开了笑容,轻声地道:“三哥……”
三哥——
自此之后,她一声声“三哥”在他耳畔萦绕了一阵又一阵,这一声叫住了他。他也忘了,不知从哪一刻起,这一声“三哥”困住了他,困住了他的心,至此脱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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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口气,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见到长命第一眼的女子,他记得陈飞嚷嚷着她不该随便叫一声“三哥”!
冷汗忽然直冲脊背,眼前浮现起在禁卫军私牢里,那张血迹模糊的脸,陈飞说,刚才的女子,正是牢里的人。而在牢里的人,曾经说自己是无忧托身!
他不信神怪,一点都不相信!如果世界上有鬼,他日夜祈祷着不要带走无忧的请求,怎么会被忽略呢?无忧那么想要活下去,如果有神仙他们怎么能忍心夺去她的命!
可是,刚才的女子说,她身上住着无忧!
晋无庸将折子合起,却试了几次才成功。他张开掌心,看着看着,发抖的手指令他咬了咬牙,使劲握成拳。
太子妃在一旁看着,莫名所以地看那一对主仆之间流窜着她进不去的牵系。心里那股酸楚又泛出来了。她撇撇嘴,不甘心地说:“长命,你在说什么?刚才的人,你认识?”刚说完,就被一道目光给定住了,她赶紧将脸埋进茶碗里。
晋无庸站起来,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如果不是还有理智,不是有着这一切不过是巧合这样理智的想法,他真相信自己会在下一刻将眼前如鸵鸟一般的女子,发配边疆,永远也不想看见!
“赵、英!”
长命听了,察觉到他的异样:“殿下?”为什么他的声音,含着一丝颤抖?
赵英进了门:“殿下。”
晋无庸用手撑着额头,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太明显,清醒了一下后,开口道:“查一下她的情况。”
“是。”赵英领了命,看到晋无庸好似很累地坐回了椅子,便使了个眼色,与长命两人一同退出了书房。
太子妃瞧见两人离开,也站了起来:“太子,我明天想要回娘家一趟,如果你有空的话——”她没有等到要的答案,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等到,神色黯然地垂头丧气说道,“算了,随你吧——”说着,便向门口走去。在跨出门槛的一刹那,她再抬眼望向他,映入眼里的他,颓然坐在椅子上,那模样哪里是十八岁的年纪,分明是一个被打败了的败军之将啊。
“唉……”太子妃叹息着,关上了书房的门,那里,他的身边,并不需要她。
屋子里,只余下他一人了,静悄悄的,只有烛火的声音轻微地响着。
他抬起头来,环视着屋内,里头充满了无忧的印记。空气中淡淡飘散着的菊花香气,是她最爱的味道,长命亲手采摘了他命人种下的菊花,煮熟晒干,方便她泡茶。
而刚才还在屋里的另一个女子,认识长命。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一个骗局,还是巧合?
他几乎等不及,等不及赵英找到她,找到她之后,这一回,他定要好好地,亲自审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