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
-
一早醒来，她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尽管最后并没有如愿与三哥交谈上一会儿，却能够亲眼见他，甚至还进了书房，这不啻让她足够心满意足了。
于是，她就怀着这样的好心情，度过了一天的时光，尤其是诚恳地跟娘请了罪得到了谅解。可是在心里，她又不免感到难过，她是越来越善于说谎话了，最大的谎言恐怕是冒充他们的女儿。当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到了傍晚时分，她跟着爹爹乘坐轿子，来到了秦府，参加秦老太爷八十寿辰的寿宴。那是秦元观秦二少爷千叮咛万嘱咐地请她来的场合。她也想要来，将那日拾到的玉佩还给他。
与霍府相比，同为京城富商之一的秦府显得更为气派，朱漆的大门，一对铜狮威严地守在两侧。门口可见络绎不绝的马车送来一门又一门达官贵人。
“繁玉，你说我们家也改建一下，免得输给了别人，你说怎么样？”下了马车，步行到台阶之时，霍老爷低声地对她说道。
她失笑道：“家的大小不在于门面呀。”
霍老爷想了想，笑了。随后被迎客的人喊住了。
“霍老爷，欢迎欢迎——这位是——”
“哦，这是小女。”
“哦——霍大小姐，请，里面请……”
她跟随着爹跨进了高高的门槛，心里却在想，难道当真如轻语所说，霍繁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那么这几日她出门的频率，岂非创了记录？怪不得娘要板起脸禁她足了。
随后，她的胡思乱想被眼前见到的景象瞬间给冲掉了。
诺大的秦府进门之后，有一个广阔的院子，通往大堂的路，恐怕需要走上一炷香的功夫才行啊！她看着如今摆满了圆桌的院子，发出了感慨。
院子里，还架设了一个戏台，台上正有一般伶人唱着曲调，给先到的客人们助兴。粗略看一眼，起码院子里摆放了有六七十桌酒席。排场大得吓人。
她从未见过民间人家过寿是怎样，只记得宫里自己生辰的时候，兄嫂们都会送来名贵的礼物，唯独三哥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带她爬上屋顶，看着星空。她的生辰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可惜今年的中秋节，她要代替霍繁玉陪着两位爹娘了。
她一愣，才知道自己又在想过往了，赶紧摇了摇头，想得太多，就越想得到太多，最后如果落得什么都没有，未免太凄凉了。
“世伯！”
她刚跟随爹爹落座，身后就传来一声恭敬的称呼。
霍老爷扭头一看，立刻站了起来：“秦老爷，久仰久仰！——繁玉，快见过秦世伯。”
她朝面前和蔼可亲的中年男子行了礼，也见过了秦元观。
秦老爷笑呵呵地看了她一会，对霍老爷说道：“没想到，繁玉丫头几年没见，都长得这么大了。”
“是啊——”
两位大人互相攀谈起来，秦老爷转头吩咐道：“元观，你先带霍姑娘去府里逛逛，让她熟悉熟悉——侄女，你看可好？”
她不能说不好，因为秦元观已经红着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倘若在这当口摇头，只怕困扰的只会是自己和爹爹。于是，她先跟秦老爷辞别，跟随着秦元观走出了院子。
一路上，她再度为秦府的华丽而在心里赞叹。虽然比不上皇宫里的布置装饰，但以民间而言，她想一定算是个中翘楚了。特别是在秦元观巨细靡遗地介绍一些摆设布置的来历时，她听着惊叹不已。
只不过，身旁的秦元观太过于要尽主人的本份，一股脑儿地要将秦府里的一切美好尊贵的东西讲给她听，反而让她有一种想看尽又不想继续看下去的矛盾心理。
来到一处凉亭，似乎怕她走得有点累了的秦元观招呼她进去坐下，这是建于一座人工湖上的亭子，八个亭角都镶嵌着光华夺目的夜明珠，在夜色下显得非常漂亮。
“饿不饿？要不要我让人先送点点心过来？离开席还有一段时间呢——啊，府里的厨子跟御厨学过手艺，绝对不会不合胃口的。”秦元观拙劣地表达着关心。
她微微笑着摇头：“多谢，不用了。”眼前的人，为何一见到她，像是变成了一个呆子呢？轻语曾笑说，他是看中了她，想娶她当妻子呢。她虽然感到讶异，但总感觉是有这份可能性。
“是吗？”秦元观听她拒绝，有些失落地垂着头。
两个人暂时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秦元观才再度抬起头，这一回，他视线笔直地望向她，说道：“霍姑娘，不瞒你说，我、我对你一见钟情——啊，我太唐突了吗？”
他惶恐着怕冒犯她的模样，让她突然心生一股好感，笑道：“不会，只是被吓到了……”
秦元观红着脸，伸手摸了摸后颈，似乎有些为难地道：“我，我第一次见到你之后，就每天都想着你，茶不思饭不想，大哥都说我得了相思病。我跟娘说了，想要到你家提亲——”
“什么？！”她瞪大眼，真的被这个消息吓到了，“你，该不会是说真的吧？”
秦元观郑重地点头，严肃地道：“当然是真的，终身大事怎能儿戏？！”他一副被冒犯的样子，随后看她哑然不语，才接着喃喃道，“我是想提亲，不过我娘说，夫妻之间还是先培养感情比较好，若是霍姑娘你有心上人，不喜欢我，那我岂不是罪过了、所以——”
所以，他想怎样？她听着听着，越来越觉得眼前的人仿佛一个可爱的人，好感蹭蹭往上升。但这种好感，她想，应当与秦元观从她身上感觉到的，截然不同吧、
秦元观犹豫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一样地说道：“以后我可以随时去找你吗？即使去喝个茶也好，赏花也好，你能答应我这个请求吗？”
她，被追求了！
而她甚至不忍心拒绝，当然也不会轻易答应。
就这样，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当中，就在她觉得自己再不说话，秦元观就要跳湖的时候，来了一名丫鬟，跟他说“小姐找他”之后，他才怏怏然地离开了。
﹌﹌﹌﹌﹌﹌﹌﹌﹌﹌﹌﹌﹌﹌﹌﹌﹌﹌﹌﹌﹌﹌﹌﹌﹌﹌﹌﹌﹌﹌﹌﹌﹌﹌﹌
她想一个人走走，便离开了亭子，缓步走在秦府里头。
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幕，她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几乎脚步欢快地想要哼起小曲儿，
她长到十八岁，养在深宫，见到的人不多，接触到的事物不多，才子佳人的书里，每每有郎情妾意的描写，她看着有时也会羡慕几分。
但如今，真真切切地有人对她表达着喜爱之情，尽管她不觉得秦元观喜欢她的心有多深多浓，可是至少她觉得他是真心的。这个事实，令她十分开心，被人喜欢的心情，有种轻飘飘的自豪感。
“嘻嘻……”她忍着忍着，还是憋不住笑出了声。
但是当抬头发觉自己不自觉地走到了一个看不到丫鬟家丁的地方时，就笑不出来了。
周围虽然点着灯，可是前头是墙壁，右边是竹林，左侧是一排看起来像房间的屋子。她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似乎不该是她这个客人来到的地方了。
正想着从原路退回去，这时从竹林里，传来了秦元观高兴地声音，她顿住了脚步。
“小姑，怎么太子没有和您一起来？”这是令她没有非礼勿听地离开的原因。只是这小姑，又是谁呢？
“他、他有事……涝灾严重，他日夜不眠，我也不好强求。”
她断然没想到，来到秦府，也能见到熟悉的人。听秦元观这么叫，看来太子妃居然是秦家的小姐，秦元观爹爹的妹子呢。这个世上，巧合的事果然太多了，京城也不大嘛。
“哦，是吗？他身为太子殿下，要处理很多大事，没有空也不能怪他——不过小姑能来，我想爷爷一定很高兴。”秦元观开心地说。
太子妃接着回答：“嗯，我已经见过爹爹了，看他老人家精神矍铄，我也很放心——我没有多少机会回家看看，以后他就要靠你和元宏照顾了。”
“那是当然，”秦元观扬声道，“小姑放心，爷爷保证能活到一百岁的。”
“呵呵……”太子妃笑了起来，“那就好——人活着，比什么都好。”说着说着，突然落寞起来。
秦元观听了，好像也听出了其中的含义，追问道：“难道小姑过得不开心吗？”
“也没有，”太子妃说了这句，便停下了，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只是，只是太子殿下心不在我身上，唉……”
听到这里，她几乎是想要叹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貌合神离，这是整个皇宫都看得出来的。只不过大家都视而不见，因为在宫里，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有谁能够对自己的亲事称心如意呢。
就在她感叹的当口，从竹林里再度传来秦元观疑问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充当了开解角色的秦元观，问出了她心里想要问的问题。只听得太子妃幽幽地答道：“前些日子，平乐公主过世，我以为他会多放些心思在我身上，可是——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连着四天都住在延寿阁里，完全忘记了我还在启承宫里等他——这件事，连母后都看不下去了，我，我……”
这一个答案，如同青天白日下，落在地上的雷，炸的她听不到周围任何声响，看不到眼前的景色。眼底浮现的，只有夜深人静时分，漆黑的延寿阁里，三哥形单影只地坐在黑暗中，陪伴着不会存在的她的芳魂……
“繁玉，你怎么哭了？”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到宴席里的，更不知道自己泪流了满面——
﹌﹌﹌﹌﹌﹌﹌﹌﹌﹌﹌﹌﹌﹌﹌﹌﹌﹌﹌﹌﹌﹌﹌﹌﹌﹌﹌﹌﹌﹌﹌﹌﹌﹌﹌
秦府里，相比前院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后院显得相对清静。
坐在陌生的环境里，晋无庸一边饮着冷酒，一边望着晕暗的湖面出神，耳旁那道声音惊喜也好，受宠若惊也怕，他独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心如湖水一样冰冷。
如果可能，他这一生都不要想看到这一方水，那是夺去了一个人命的水，即使掏干了湖水，也难以解他心头的憎恶。他可以将御花园中的湖填平，却填不平心里已经扩散成灾的沟壑。
太子妃坐在他身侧，眼瞧他虽然不冷不热不想搭理她的样子，但毕竟她的请求，他听进去了，她原本觉得他根本不会来的，哪知道方才竟然听得门房悄悄禀告说，他来了。当时那份激动的心情，此刻她还无法平复。
拜见过了爹爹之后，他便退了出去，她也明白，以他的身份如果出现在寿宴现场，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事端，因此她理解了，主动说明，带他来到了这里。
他是秦家的女婿，可是无法像其他人一样自由，身上背负着的太子的身份，将来会登临天下的男子，她也不奢望事事都能让自己诚心满意。
她的希望很小，只这一次，他的前来，已经足够令她感到幸福满满。哪怕是就这么两个人挨着坐着，她整个人都要开心得跳起来。
“四哥在前头招呼客人，待会儿他有空了，我请他过来跟你见一面，可好？”她的四哥是京城富商之一，这一次东临国水涝灾害，他发起了很多有钱有势的人为全国受难的百姓捐财，让她的公公，当今皇上十分高兴，她这个做儿媳的在他们眼里总算有了一些用处。而皇上也曾言要当面言谢四哥和其他慷慨解囊的人，
晋无庸的耳里滑进秦四的消息时，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脑海中记起临行前，父皇的叮嘱，便点了点头：“恩。”他这一趟，公私两用，一方面见一下居然已经八十高寿的岳父大人，另一方面，是有个口谕传达给秦四。解国家忧愁的秦四，父皇将在皇宫里设宴款待。
听他轻易地应允了，太子妃喜上眉梢，心里略微猜测他今夜为何如此好说话，但她再笨也不会开口问他，他最近脾气异常，万一翻起脸来，她可得不偿失了。
见到有个下人走过，她连忙招呼：“四爷现在在哪儿？”
“禀告太子妃，老爷此刻在聚贤厅休息，过会儿宴席才开始。”
“哦，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太子妃得到消息，想想此刻正是这个好时机，便说道，“不如我现在去请四哥过来，你看可好？”
晋无庸摇了摇头，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平静的表情下，让人看不出真实的情绪：“我过去。”
“哦，哦……”她连忙跟着站起，在前头领路。若说他性格不好吧，有时候他又分明表现出一种她很难捉摸的太子该有的得体。像现在，如果四哥过来拜见他，也无可厚非。他亲自前往，却又显得让人无上荣光。
一边走，太子妃一边悄悄地回头打量他，沿路有下人恭敬地低头迎送，那种成亲初期怀有的甜蜜的感觉又回来了。如果能够挽着他的手——
唉，她悄悄地叹息，想要得到这些就是自己的奢望，如今的情况，已经够了。
越接近聚贤厅，前方传来喜庆热烈的声音就愈加明显响亮，伴随着鼓掌与叫好，府里的宾客们此刻当是感到开怀吧。
走了几步，她忽然感到身后没什么声音，转身一看，却瞧见晋无庸站定了，视线投向右侧方，眼神里透露出一种她未曾见过的，混杂着迷惑与痛苦之色。她顺着望过去，只瞧见一个明黄色的女子背影，在身边丫鬟的陪伴下，往大门口走去。
她心里略一冷，太子并非好色之人，莫非离开的女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她正要上前，却听得他低声喊了赵英。后者一直伴随在他们左右，在身后不远处默默地保护。
可是现在，却点头之后，转身往门口走去，明显是要跟随女子而去。
她原本满心的欢喜顿时如被大雨浇了个透彻，感到浑身发冷。一次又一次，他总在她燃起希望的时候，生生地将她按回原位，无法呼喊，无法控诉，连呼救都不知道该向谁去。
母后已经有些厌烦她了，父皇那边更不能随便去哭诉。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还有谁能明白她心里的苦，心里的怨。她总盼望着奇迹发生，可是向她袭来的，永远只有伤心与难过。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