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我不是故意的》无灯

74、父子

　　一瞬间我被惊慌失措的情绪所包围。她怎么了？她病了？我立刻撇开所有的犹豫，闯进了二楼最外面的房间。

　　房间里的妇人被大力撞开的门响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来之后却陡然呆住，愣愣地看着我的脸。

　　我的喉管好像被一把攥住了，每一根神经都在战栗，我开不了口。

　　我也看着她。这张脸在我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每一次都能让我泪流满面，几乎想要放弃一切，只回到那个温暖得过分的怀抱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现在我所见到不太一样了，梦里的母亲一点儿都不像现在这么苍老，她的头发本应该是同我如出一辙的浅亚麻色，但是长过肩，梳理得很整齐——带着麻瓜们一如既往的习惯。

　　她不只一次地斥责我不像她，从小就跟着我的“傻瓜父亲”学坏了，不修边幅而且满脑子怪异的思维。有很多次，她按着我把蘸水的梳子贴在我的头皮上，试图打造一个“理所应当的”油光水滑的脑袋。

　　无一例外地，她失败了，而且每一次都恼怒地生上好几天的气。

　　可现在，我不敢相信房间里憔悴显老的中年妇人是我那个，唯一一次使用魔药制品是为了传说中的“永葆青春”的母亲。

　　我以为让他们安全地活下去就是一切，可我忘了真正的幸福应该是在一起。

　　母亲突然狠狠地拥住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勒得我胸口发闷，完全喘不过气来。

　　肩膀处渐渐传来湿漉漉的触感，我恍然意识到我的身高已经可以俯视那个头发略微稀薄的灰白色头顶，而不是像从前那样直视着她的眼睛。

　　只有回到这里我才能意识到，缺失的三年使我从不算遥远的过去剥离出来，十五岁的我已经被深深掩埋。

　　“快走，快走。”她突然推开我，红通通的眼眶和鼻头却透着不舍，“别让你爸爸看见——他会很难做，你知道的。”最后一句话她是压低声音说出来的，我忍不住从心底泛起一丝难过，对于母亲而言，我是一个该死的不知感恩的巫师小鬼，而对于父亲而言我却是一个大逆不道的通缉犯。

　　“我只想见你们一面。”我说。

　　她好像突然间推不动我了，缩回双手掩住面孔，啜泣起来。

　　“我会很快就走。”我竭力压制着心底的疼痛感，轻声说。

　　可她却不理会我的话，好像压抑了许久的话终于能够倾泻而出：“早就知道你们这些巫师从来都不做好事！你知道你爸爸有多难——你知道他下了多大决心，才能让自己相信你的吗？你明知道在他的位置……可我们不怕被人骂，只怕你真的跟着那个魔头走了——那还会是你吗？还是我的小西奥吗？”

　　我没法回答，苦涩已经攫走了血管里每一分的力气，我甚至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没法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她以前总说她多么讨厌巫师，可那个时候她订阅了《预言家日报》，只为了看到哪怕一丁点儿有关巫师界正在恢复和平的消息；她总是对父亲的工作不屑一顾，可她一直知道她的儿子会让她的丈夫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知道她并不是在责怪我，但我依然无法还清自己所欠的债。

　　我紧紧抓着她的手，很想再也不用放开。可她却将手指一根一根地从我紧握的掌心中抽离，在我无助的目光中轻轻将我推向门口，我忍不住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妈妈。”

　　她摇了摇头，眼眸里隐隐看得到水光：“别……别再让你爸爸为难了，西奥。他先是为我付出了那么多，现在又是你……”我看得到她脸上隐忍的悲伤，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我知道她说得都对，我不该留在这儿，让父亲为难。他一定在心底相信着我，但他能怎么做呢，他明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黑巫师，他能因为愚蠢的“信任”二字放走一个食死徒吗？

　　我们看见的只有事实，而不是深埋于其下的、所谓的理由。

　　“让我看他一眼……就走。”我最后地哀求道。

　　母亲仿佛突然间失去了力气，再也推不动我，只能呆呆地看着我的身后。

　　“你早该知道这是徒劳的。”

　　我不敢看门口之人的眼睛，我害怕我会在一瞬间失控，然而父亲的语气冰冷得像我从未认识过，他的话是对着母亲说的，根本没有看我一眼。

　　“如果他在乎我们，会突然之间一声不响地离开？又会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出现？”他的目光终于转向我，语气陡然间变得凌厉起来，“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行为能带来多少麻烦，我说的对吗？你不是我的儿——”

　　“爸爸！”我突然提高声音叫了他一声，打断他的话。我不能让他真的说出口，我不能听……

　　“我会离开，立刻，现在就走——”我轻声说着，眼睑低垂，手不经意间覆在口袋外面，隔着一层布料可以感受到魔杖的弧度。

　　“不。”父亲出声，他的魔杖已经拿在了手上，平稳的杖尖指着我，像带着寒光的利刃，能剖开人的心底，让血从里面流出来。

　　母亲慌张地尖叫了一声，但父亲严厉的眼神阻止了她，她没能扑上去挡住父亲，只是在一旁绝望地啜泣着，目光在我们父子之间逡巡。

　　父亲的手丝毫没有颤抖，但他一贯的语气我都太熟悉，我听得出来他想立刻结束着一切，我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对他而言也是折磨。

　　那么——

　　“昏昏倒地！”

　　父亲的咒语丝毫不差地击中了我，最脆弱易受伤害的位置，咒语的效力至少能让人昏迷一整夜。

　　母亲陡然间放声大哭，父亲仿佛也失去了辩驳的力气，只由着母亲反反复复地用着同一句话指责他。

　　“你不能带他走，斯蒂文，他是你的儿子——不管怎么样，他是你的儿子——”

　　“我知道！”父亲提高了声音，仿佛极其地不耐烦。我看到他无意识地双手绞着魔杖，眉头挤成紧紧的一团。

　　泪水已经让我看不清楚眼前的情景，但长久以来的本能还是帮助我稳稳地举起魔杖——在两人都背对着我的一个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