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良辰》记叙文

9、良辰

　　“良辰，为什么你会答应和我交往？”他问她，每次都像是第一次那般突发奇想。那时，他与同学随导师去德国参加一个建筑设计大赛，在他们发表主题演讲的前夜，他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又觉得必须当面问她，因为自己也想看清楚，记住她脸上的没有个表情变化，整整飞了六个小时到她的宿舍楼下等答案。
　　她一如以后的每一次回答，“因为我们的孤独如此相像，与其踽踽独行，或许，两个人可以互相取暖。”
　　当时那样回答他，只是不想说出他嗤笑的“一见钟情”，他不相信一见钟情，尽管她自己后来渐渐也不信了。后来一次次地重复，重复了一次又一次，越来越觉得，他们之间，真的没有一见钟情。初遇时，两人间虽然相互吸引，相互好奇，但终归不是男女之情。到后来，自己也相信两人间是因为孤独走近。
　　“那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韩良辰对自己说。的确，那样真的没有什么不好，他们彼此心意相通，相互关心，相互取暖。“或许，爱情也有这样一种，或许，他们只是孤独太久，突然找个温暖的怀抱，而幸好遇到了那个人。”
　　初听到她的回答，宋孜辰很是惊愕。他以为会从她那里听到“一见钟情”“我爱你”之类的词语，但她没有说。她只说，他是她孤独的慰藉，她只因为孤独久了才需要他，或许因为他拥有和她一样的孤独。
　　她不爱他，或许应该如此说，她爱他，只是没有男女之情。她从一开始就明白，比谁都清楚。
　　但他还是渴望靠近，拥抱，拥有那好时光，以他独有的方式。
　　他慢慢拥有两个生活圈子，独留大段的时间，陪她在韦大的图书馆里那一排排古旧高耸的书架间穿梭。他会看她看的书，看她觉得好的书，为了能够和她相处时有话可讲。他喜欢在她看书的时候在一旁看着她，等着被发现时娇嗔一笑，他要帮她整理笔记，她不让，他便让她帮自己整理笔记。
　　当他发现，她不喜欢被给予却习惯被索取时，他开始慢慢提各种要求。
　　他让她给自己做作业，即使是实战的工程图也是如此。她笑说，“你向来擅长文艺复兴时的巴洛式，哥特式建筑，可我喜欢清淡的江南小居，你真要把我画的图交给导师？或许，他会以为你想改变设计风格，还会奉劝你几句，毕竟你是他最中意的弟子。”事实上，他的导师的确这样做了，而且不单单是奉劝几句，几个星期都用来对比她交的那些图和他以往的作品的区别。可那些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不愿听从导师的建议将那些作品换下来，直到导师说，“Eric，你恋爱了。”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但导师脸上的意味深长他倒是记忆犹新，毕竟，导师那样年纪实在无需再装深沉了。
　　“为什么？”他问。
　　“虽然，你最近的作图风格有些变化，但这些实在变化太大了，这明显是女生作的，那个人是谁？你的新女朋友？看来这次是认真的了？”说完以后是满脸的笃定。他知道他这位华人弟子就如他本人那样出色，所以总看到有女生等在研究室楼下他也不奇怪，毕竟他这个学生有那样的的才华，背景，财力，实力。可最近没再看到那些漂亮女生了，Eric的生活居然规律了，至少学业上是这样，而且最让他惊讶的是他的设计风格也在悄然改变着。
　　“变化？什么变化？”宋孜辰根本不想计较其中的揶揄，他更关心，作为一个第三者如何察觉他的变化。
　　“你变得更有人情味了，比以前注重细节了，，图稿线条也柔和了不少，至少上次交得那些，更注重于营造一个归宿的感觉，但是有不少不合理的地方，那根本不可能是你会犯的错误。”
　　的确，他作为一个建筑设计师新秀，不可能会犯那样的错误，但他认可一个可以犯这样错误的人，是否也意味着他会在明知是错的情况下犯这样的错误？
　　“而且，那种风格不适合你。”导师补充到。
　　她的风格不适合他，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就如她与他一样，明知道没有别人所说的合适，可他还是一眼看上了她，一如一眼喜欢上他的设计。她设计里归宿的感觉。但纵然喜欢，她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设计风格。
　　他喜欢她，喜欢她的性子，喜欢她的为人处世，但他永远不会做第二个她。
　　他会在午夜的时候喊她一起极速飙车，听着自己与她的尖叫，然后由她扑入自己的怀抱，促声喘息，“以后再也不要了，如果实在想得没办法，一定要叫上我，太危险了！”他不知道良辰是不是察觉到他还没有以他的极限飙车，但他察觉得到她是愿意与自己共死的。
　　他会为了她戒却烟酒，因为韩良辰对酒精过敏。
　　他会带她去游乐场，他觉得她想去就带她去了。
　　他带她去黄石公园攀岩，他带她去阿拉斯加豪赌，他带她去欧洲自助游，他带她去非洲自然公园打猎，他带她去东南亚热带雨林历险。
　　他想带着她在这个世界所有角落留下记忆。
　　可他最喜欢的，还是和她静静地呆在房子里。他们可以整个上午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但当眼神接触时，便明白对方的心情。
　　良辰喜欢躺在他身边，听他的故事。她想了解他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他开心。
　　他原来竟与自己住在一个小区，上得是同一所幼稚园和小学。只是他早早便知道她的存在，而她对他一无所知。他只比自己大上一岁，却在她还未大学毕业的时候已是博士生。说到这个的时候，他笑着说自己只是比较擅长跳级而已，他七岁回到宋家本家，十二岁出国，之后便一直呆在美国。他出生后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一年见到父亲的次数随着年岁的增长由两只手变得一直手也可以数得过，他没能为父亲守丧，得知父亲的死讯更是在他出事半年后，他最亲近的人就是姆妈，可姆妈在他出国后便离开了，再无音讯。他曾在回到宋家之前几次险些丧命，回到宋家后也未曾被认可，不断受到夏家那位和她女儿的排挤，而他父亲更是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十二岁的出国也对夏家那位促成夏宋两家一笔大生意的献礼，更类似于某种程度上的放逐，而这一放逐就放逐了十一年，期间，父亲未曾说过一句让他回去的话，即使是暗示也不曾有过。
　　“良辰，你呢？”每次说完，他都会问上这句。
　　“你都知道的，我不想想起那些。”她说这些的时候会闭上眼睛，表情静若秋水，可他可以感觉她在心痛，但他依旧每次会问起。有时，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用了这种方式来确认她的情绪，确认她在自己身边，确认自己与她的联系。
　　“良辰，你总是那样容易让我难过，不过，我喜欢那种感觉，那种压抑的钝痛感。”他搂着她伏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可是，我想你快乐的。”她的声音会显得有些困惑，迷糊，但接着便会沉沉睡去。
　　她很喜欢他房子里的那张床，它大的离谱。她可以横躺在上面翻来翻去，也可以竖躺在上面翻来翻去。每次见到它时，她都是先扑上去趴一会儿。问她在想什么，她会回答说在听自己的呼吸。她说，床是她最亲近的朋友，可她没有朋友，那么床便是她唯一的朋友。她说，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会整天整天的躺在床上，看书，看电视，听音乐，上网，听闹钟滴答的走动声，数天花板上的纹理，看窗外的夜色，睡觉。她的家，向来只有她一个。
　　她说，其实她不知道孤独是什么感觉。只有和他在一起时，她才开始一点点开始明白孤寂的滋味。那时她会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整天整夜地发呆，失眠。
　　“你不爱我，良辰。”当她第一次目送他开车去接别的女人参加他的生日宴会时，他是背对着她这么说的。
　　韩良辰笑笑，至少她记得自己是笑了，答道，“对，我不爱你。”对着那绝尘而去的汽车。
　　她怎么能爱他？他是害死自己亲生父亲，霸占自己母亲，最后让自己母亲陪了葬的仇人的儿子，自己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她怎么可以爱他？怎么可以？！他的存在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提醒那个人的存在，提醒她努力忘记的一切的存在！可是为什么自己听到他的种种会心痛？为什么确认他不会把自己介绍给他的生活圈子时会难过？为什么会因为他的那带着“良辰”的问句会心痛？为什么自己会开始感到寂寞？为什么说出“不爱你”时心会刺痛，抽搐到难以呼吸？她的心在下沉，在收缩，在抽搐，为什么？那是她的心，可自己在失去它，无法自抑地！
　　他退出他生活的方式一如当初的贸然闯入。他消失了，从她的生活中，却在她的记忆中里不断清晰，深刻，入骨一般。
　　她会流眼泪，莫名其妙的那种，有时抬手碰脸，才发现上面已淋湿一片，有时甚至会从睡梦中哭醒，却怎么也想不起梦见了什么，之后便是大段大段的失眠，心总会在某个瞬间抽搐不已。
　　她不断地以这种方式自虐，来纪念那段失去的良辰，但她知道她终会忘却，再痛也会有麻木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坚持，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