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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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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久了他才放开她?记不清了,只觉得是段极短的时光,却又有种被无限拉长的缠绵感。
她当时是苍白着脸推开他,嘴唇竟已青紫。他以为自己冒昧了,又吓到她了,赶紧松开她,忙解释。谁知她抬起手轻点一下他的嘴唇,整个人便往下蹲,捂住自己的脚踝。
“怎么了?”他边说边蹲下去,卷起她的腿脚,而她已经疼到说不出话了,眼角湿漉漉的,却没有流下来。整个脚踝四周都是青紫,有的地方甚至是呈黑色。看到那伤势,宋孜辰马上想到她的挣扎,原来是自己把她弄疼了,疼到语不成声的程度,可她为什么不说出来?刚刚还满满是心疼马上又带上些许恼意。轻按几下,听到她强忍住的吸气声,心里酸楚到抽动。没再多想,抱起她便往前走。
或许他们是心有灵犀的,宋孜辰想,要不她怎么能够及时地在他不知前路的时候说出该去往的地方。
那次,韩良辰骨折了,脚踝处,而且是头天晚上就骨折了。她竟以为只是崴了一下脚,肿了一点而已。谁知道回到宿舍后越来越疼,可竟忍到第二天早上。这才在楼下遇见了他。
他问她,“良辰,你对自己是不是向来这么狠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自然地喊了她良辰,他们之间的关系虽不至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也终不至于亲厚到喊她良辰,但幸好,她没有惊异,没有觉得突兀。她只是定了一下。
缓缓开口,“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这样叫我,你是第二个。”努力让自己笑,但里面全是勉强。
“你母亲?”他只是直觉地认为这是答案,却是对的。
她慢慢转过来,看着她,深深地望着,然后又闭上眼,“真奇怪,你竟让我想到了她。”好像,她自己也想不清缘由。
听她口里说出“她”的时候,宋孜辰一点也没觉得他们之间的陌生,只觉得是他们母女间关系不够亲昵。
“我和她一点也不亲,十岁之前是,十岁之后也是。十岁之前,总是嫌弃她。嫌弃她疏懒,嫌她冷漠,嫌她不理不疼我,嫌她终日躲在房间里不见人。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讨他的欢心才不亲近她。后来呢,什么都知道了,却更不亲她了。虽然想着这世间只有我们相依为命,更应该互相珍惜,但,被送去寄宿学校的时候,心里还是很高兴,很高兴的。终于不用面对她了,心里是这样想的。所以,之后她来找我,心里总不太愿意见她。那三年里,我们见得次数用一只手也数的过来。”韩良辰非常平静地说道,好像说的是别人。
此刻,面对他,她忽然很想说,很想说出来,想把心里的感觉全掏出来,但那里的东西太多,她一时又觉得无从讲起。看来自己真是不适合倾诉,倒是这个时候露出嘲弄的笑。
宋孜辰以为她在嘲笑她的母亲,想了想,开口,“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幸福的女人。”见她嘲笑的笑意展开,快声补道,“至少她一直被那个人宠着。”
“那个人?”眼神在他脸上掠过,“原来你和他的关系不好。”
“我和他?”宋孜辰似乎被讽刺了般地反问,但也是自嘲,“关系应该不算好吧,除了是他的儿子这一点,真想不出来我们还有什么共同的记忆,倒是记得不少和他有关系的女人。”眼光巡视她,见她没有什么异样,“那时,保姆妈妈总是在耳边唠叨,倒是记得不少。”
她定了一下,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你妈妈呢?她一定很恨我母亲吧?”虽是询问,但语气中的笃定又让人无需回答,她其实一直知道答案,“她们总是恨她的。”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我出生以后,她便离开了。”宋孜辰好像痛苦地下定决心打断她,告诉她,“姆妈说,那个女人拿了一大笔钱便把我卖给了宋家,虽然他从来不说,但他的态度其实默认了。他向来不喜欢我,因为那个女人原来的目的是宋家二少奶奶,在夏家那位手里吃了亏,知道没了可能,拿了钱答应打掉我,生下我不过是为了从他那里再拿上一笔钱。”
“或许。”她脸上的表情,自己也是不信的,“或许,她又什么苦衷吧。”抬头见他正看着自己,好似安抚谁般,硬堆上笑容,“这种情况,不是一般都该是这样的吗?”
“你也看晚间十点档吗?”宋孜辰嗤笑,但未料到她竟一脸坦然地看着自己,“难道你真会看?” 见她点头,“你真是随时都能给人带来惊喜啊!”脸上的笑慢慢染上一脸宠溺。
“有时会睡着。”她在解释吗?也开始在乎他的好奇了?
宋孜辰慢慢收起笑容,将自己的眼神移开,低声说到,“所以我不去找她,我想他肯定有什么苦衷,她最好有什么苦衷,我不断告诉自己,说着说着希望自己能信了。”声音渐高,“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连提出看我一次都没有?不是做母亲都离不开自己的小孩吗?可她一次也没有!甚至连一个电话,一点消息也没有!她自己也尝过了那家的苦,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她有什么苦衷?有什么天大的苦衷?!”
这种话,就是对着姆妈,他也未曾说过,可那日对着她便那样自然地不设心防地托出。姆妈总对他说,“辰辰,你要忘了那个女人!忘记她!她当年为了钱抛弃你,她就再也不是你的母亲了!你只要记住,你是先生的儿子!是宋二家的长子!”总是那样说,一遍一遍!有时梦里惊醒脑中残留的也全是这些话语,好似紧箍咒,锁得他头痛欲裂,束缚终生。
可是,这世间有句话叫做血浓于水,他清楚父亲的为人,了解夏家那个的手段,或多或少听闻了父亲外面的事,而且关于那个女人的话都是来自于姆妈,,别人的猜测。他自己其实根本没有接触过任何真实,实切的信息。所以,他更愿意相信那个人是有苦衷的,别人越多的妄议,他反而更加相信,毕竟没有那个女人的真身来戳穿自己的妄想。
信任,人总是只给自己愿意相信的人。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可,毕竟还是有疑问,有怀疑,而且这种怀疑与疑问随着岁月的增长,时岁的积淀,与日俱增。所以心中的矛盾也是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尖锐,可却又不得不压在心中,让它发酵,生根,疯长。
就在他满心情绪汹涌时,韩良辰不知何时已拐着脚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自然而亲昵地贴上他的脸,眼里除却怜悯,还有伤痛。
她和他一样痛。
“良辰,你呢?你母亲呢?”宋孜辰抬起手覆在她的手上,带着她的手轻轻摩挲自己的脸。
“我?”韩良辰只是脸在笑,并没有把手抽回,俯身将脸贴上他的手背,他的手冰凉,“我恨她,可是我不配!”然后似是叹息般贴近他的肌肤。这温度真像她的,冰凉潮湿,这是她记忆中两人仅有几次接触给她带来所剩无几的片段。
宋孜辰抽出手,双手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眸大而黑,却并不水润,干涸了一般,平静,就是此刻也没有多少波动。她也在看着他。
“她是你的禁忌?”等不到她的回答,担心她的尴尬,轻将她拢入怀中,拥抱良久,她才轻声答道
“应该是吧,其实,我并不知道禁忌该是什么样子。”
他听后轻笑出声,停住以后,“良辰,为什么你叫良辰呢?”
“不知道,不过,这个名字是我爸爸取得,大概是好时光的意思。”
“呵呵!良辰,好时光。”宋孜辰拥紧她,好似那样可以挤压出胸中的郁气,好似那般就可以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好似那般就可以坚定自己的决心。
好时光麽?如果可以,真想永远拥有这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