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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八章 ...


  •   十九娘倒真的心里生疑,只不过她疑的不是别人,正是顾篆鸣。

      他那里口沫横飞,仿佛句句话都在为自己着想,但又有几个字是出于真心?他这样一个人,无利不来无利不往,却肯掏心煎肺替自己打算?日头怕不从西面出来了!

      十九娘想到这里,一瞬间回过味来——自由身?那也都是后话了。空口无凭,又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相信了才真是差窍。况且,太太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只这一条就抵得了千言万语!自己若真的见死不救、落井下石,岂不和姓顾的成了一丘之貉?

      她心中计议已定,装出一个苦笑来,委婉说道:“冯管家美意,十九心领了。不是我不识抬举,我只怕人言可畏。就此时还有人说我趁乱为王、乱逞凶邪呢,若我再把家卖了,知道内情的兴许还罢了,碰上不明事理又心酸嘴毒的,还不骂我吃里扒外、卖主求荣?”

      顾篆鸣很不以为然,摆手道:“掌事的何必担心这个!论起来,这都是你们的家务事,不相干的人有什么说处?更何况你这么做也是为救太太性命。到时候太太重见天日,众人的口自然就封住了。就连太太,也丝毫不会怪罪你的。”

      “我倒不是怕太太怪罪。”十九娘沉声道:“只是她老人家挣这份家业不容易:十灾九难,一步一脚泥,我在她身边看得清清楚楚。此时若要拱手让人,我都舍不得,更何况她?”

      “舍不得又能怎么样?”顾篆鸣急起来,手指点着桌面道:“今时今日,即便太太在这里,也只能剜却心头肉,去补脚上疮罢了。”

      十九娘闻言悲从中起,蹙紧了眉头只顾沉思。顾篆鸣成竹在胸,打开扇子欲摇不摇。屋中安静得有些诡异,仿佛一凛寒气盘旋在两人之间,连守在外面的安月都觉得冷浸浸的。又良久方听十九娘道:“事关重大,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走这一步。请顾先生瞧着太太的面子多多上覆冯管家,请他再宽限几日,容我想想别的法子。”

      这句话虽是求人之语,声气当中却带了十分的坚持。顾篆鸣心头不悦,又怕拖久了旁生枝节,便有意吓她一吓,马了脸道:“掌事的好糊涂!你让人家宽限你,可你想想太太她等不等得起?眼下她老人家还没过堂,咱们请人出来说两句话还做得数。一旦上堂受审,三推六问,敲杖子,拶手指,吊拷绷扒①,她老人家的身板禁得住哪一样?到时候画了供招、做了文书,就成了板上钉钉的铁案,那时掌事的又找谁去?”

      “那我上京告御状去!”十九娘一脸正色直视顾篆鸣,斩钉截铁道:“先生说的句句是实。可越这样我越不能轻举妄动!但凡我有个行差踏错,丢了这个家事小,害了太太性命,我就化作齑粉也难赎罪!”

      顾篆鸣闻言微微一愣。他没料到十九娘会说出这样刚硬直白的话,倒把他一路上打好的算盘拨得纷纷乱,只得现抓了一个念头,慢吞吞开口道:“掌事的心思我明白。太太呕心沥血攒下这份家当确实不易。可俗话说:‘世上钱财倘来物,哪有长贫久富家?’如今眼目下,太太的生死就系在这上面:卖了家才能保命,要保命只能卖家。这个情形掌事的自然明白,可却偏偏在里面打拦头办②。这我就想不通了。家业难道比太太的性命还重?是太太她要钱不要命,还是掌事的心里另有什么打算?”

      十九娘早猜到他会这样讲,当即冷笑一声,提气道:“先生这话好没道理。你言下之意无非是说我心存妄念,想趁此机会霸占太太的产业。可惜先生有所不知,即便太太有什么不测,这黎家也落不到我头上。我实话说了吧:外间都只道太太没有后人,殊不知,六合县里还有她一众族亲呢。黎家那几位爷跟太太有些旧怨,一向没什么来往。可真要说一声继承家业,老少几辈子人还不打破了头!冯大管家既然属意咱家,到那时跟他们商量也一样使得。”

      黎家还有族人!这话如一记闷棍重重敲在顾篆鸣头上。

      他牢牢盯住十九娘,心底虽有九分不信,却又还有一分顾忌——如此一来,即便没了黎淑碧,这个家也还是姓黎,那他们费尽心思弄她下狱又有什么用?况且,这消息若真传到六合县去,黎家那些男人岂有不过来“相帮”的道理?

      到那时,不相干的人得了天下,他在冯六金那里自然没了用处;黎太太又已成了鸡肋,只怕烂在狱中都没人管她,行里人听说此事还有谁敢找自己做掮客?自己里外里忙了一场,把人都得罪尽了,饭碗也打得稀巴烂,却落个陪太子读书,替他人作嫁的下场,真真几头失算!

      想到这里,他不由起了些恐惧,连忙筹划对策:怎么办?难道就此丢开手?他想起临来时自己夸的那些海口,更想起冯六金志在必得的那张脸,只能暗自摇头。可他毕竟是场面上混过来的人,心思熟滑,当下暗道一声:事不宜迟!如今只能趁两个女人还有用,摆布得她们把家卖了,方绝后患!

      他心中虽如此作想,口内却偏要反其道而言:“既然掌事的已经打定主意另投明主,那太太是生是死也就无关轻重了。我一个外人,留在这里更是多余。恕我告辞了吧。”说着起身便走。

      他这样倒打一耙、惺惺作态,把个十九娘恨得银牙咬碎,却又不得不委曲求全:“先生留步!”十九娘低道:“先生误会了。”

      “误会?!”顾篆鸣愤然转身:“掌事的好会说笑。你既然另有打算,为何早不说破?一味肖嘴薄唇、指东打西,把人诓得团团转。可怜我得心得意要帮太太脱罪③,话都说尽了,却碰了一鼻子灰,还说什么误会!”

      十九娘便又苦笑道:“先生的一片心我怎会不知道?我也是想救太太又没法子,愁得发了昏,才说出这等背时话。先生君子大量,别跟我一个妇道人家计较。先生快请坐!”一面又叫人进来给他换茶。

      顾篆鸣巴不得她这一句,拿腔作势想一想,说个:“你也是为难,罢了。”慢慢踱回来坐下。

      少时安月进去撤下残盏,又另点一道福仁松子泡茶奉上。顾、蔡二人端起盏来慢慢啜饮,都不说话。

      方才那一番缠斗,两边卖关子、亮底脚、软硬兼施,斗得势均力敌。此时退回原处重整旗鼓,彼此间竟都有了豁出去的心思,因此再讲起条件来,也就痛快多了。

      十九娘终归有求于人,怕再硬气下去适得其反,便软了口道:“多谢先生体谅。先生是个明眼的人,自然晓得我的难处。如今我什么都不想了,只要能救出太太就谢天谢地了。”

      顾篆鸣一听便知有转机,笑逐颜开道:“既如此,掌事的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成与不成,我都带去说给冯管家。他那里自有分晓。”

      十九娘想想道:“这样也好。”又笑着叹一口气:“唉。说出来只怕先生见罪:不是我心重信不过冯管家,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太太生死不知,冯管家若真有本事,就显个神通让我见一见太太。到时候,我当面跟她老人家陈说利害,不怕不劝得她动心。她能给我一个‘卖’字,我办起事情来也才称得上名正言顺。”

      顾篆鸣闻言打了个哈哈,心中早将利弊过了一遍。他料定这是十九娘的缓兵之计,但不妨趁此机会叫她见识见识冯六金的手段。知道了天高地厚,她也才能死心。想到此处,他点一点头,轻描淡写道:“此事容易。我这就去冯家。掌事的门上留人,早则今夜,迟则明晨,定有消息。”

      顾篆鸣言出必行,风一般刮出了黎家。

      十九娘也不歇气,忙让下面预备灯笼、雇请轿夫。又亲自去厨房整顿了酒食下饭,看人用盒子盛装好,这才回房换出门的衣裳。她晓得此去必要撒钱,便背了人取出几锭二十两的纹丝宝银,分别用帕子包了揣在怀里、袖中;又把十几个银锞子装在茄袋里,别在腰上。

      看看一切齐备,顾家来支应的小厮也到了。十九娘打发他前面提灯笼引路,又让安月跟轿,另一个家人提食盒,一道出门而去。

      注:
      ①敲杖子、拶手指、吊拷绷扒:古时酷刑。
      ②打拦头办:扬州方言,阻挡、阻拦。
      ③得心得意:扬州方言,指真心实意,专门特地为别人办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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