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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七章 ...

  •   前面十九娘才吃了药正养神,听说顾先生来访,不慌不忙将他让到二厅。两人叙坐下,又顿一盏茶吃了,方话入正题。

      只听顾篆鸣道:“府上出了这等大事,我在乡下竟全然不知,惭愧惭愧!”

      十九娘心中一恨,脸上却没丝毫露出来,反作势惊怪道:“哪里!先生若要自责,我等为奴仆的岂不只能投井了?说起来,全是我等照拂不周,方使那起小人有了可乘之机诬陷太太。”

      顾篆鸣趁机问:“究竟是谁诬告,掌事的可查出来了?”

      十九娘道:“那等枭小之辈,藏头露尾,我哪里查得出。”她话到这里顿一顿,忽然问回去:“顾先生人面广,听到什么说的没有?”

      顾篆鸣摊手道:“掌事的这等用心还查不出来,我在乡下又怎能知道?”一面又皱起眉头思索:“莫不是跟谁合气得罪了人?或是生意上的缘故?会不会有人眼红太太?”

      “眼红?”十九娘不禁暗自冷笑。她隐约猜到他一点来意,也不去点破,顺着话头道:“这么多年生意,得罪了人也是难免。只是不知谁这么没廉耻,出这样的下作招数害人!可怜太太她老人家,在牢里这些天了,生死不知……”说着便垂下泪来。

      顾篆鸣见状正中下怀,赶紧劝慰道:“掌事的别急。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咱们两下里合力寻访,总能请出尊大佛来救太太的命。”

      十九娘听了忙收住泪,感概道:“还是先生高义!先生救命之恩,十九代太太先谢过了。”一面站起来叉手欲一福,却教顾篆鸣阻住了:“掌事的哪里话。我只不过尽朋友本分,何来高义之说?掌事的快请起。”一面伸手来搀。

      十九娘也不坚持,起来仍旧往椅上坐了,掏出绢帕擦拭残泪。

      顾篆鸣也回身坐下,慢慢呷一口茶,瞥见十九娘面无异色,方又问道:“掌事的寻了这些天人情,可有什么结果?”

      “哪有什么结果!”十九娘恨道:“想当初太太在家时,多少人来奉承陪笑?可一听她老人家出了事,个个都抹下脸来不理人。我在外面好话说尽,不知受了多少白眼。这都还罢了,最可恨先前的掌柜杨胜,竟卷款跑了。丢下这一堆烂摊子,只有出项没有进项,几天就败了半个家。我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救得了太太。”说着竟又哽咽起来。

      顾篆鸣忙又开解两句。他心中急着引船入港,又不得不做足场面,只能寻思着问:“横波那里掌事的可去过了?她家老爷和知府冷大人可是旧交。”

      “去过了。”十九娘黯然道:“可惜苏老爷抱病在家足不出户,帮不上忙。”

      “哦。”顾篆鸣点点头,转而又问:“那千户所杨镇抚家呢?我记得太太跟杨夫人有些交情。去年老安人做寿,还送了一对金盘过去呢。”

      十九娘便又摇头:“如今杨老爷升了淮安府左卫副千户,家里正忙着打点行李搬家,哪有空暇应付我。”

      “那南面新城的高家呢?”顾篆鸣又道:“他们家跟孙守备是姻亲,跟各级卫主、千户们也多有来往。我还听说,咱们家送去的雪穗姑娘很得高老太爷怜惜,前年就已经做了姨娘。掌事的请她出来求个情,让老太爷帮太太说几句话,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吗?”

      十九娘叹口气,蹙眉道:“先生哪里晓得,就连我也是求上门了才知道。雪穗那丫头福薄,好容易做了姨娘,没上半年却得了痨病,前两个月才没了。她这一去不要紧,诺大个高家让我求谁?”

      “这倒真难办了。”顾篆鸣脸上一片惋惜之色,乔模乔势沉吟一番,终究开口道:“掌事的若不嫌弃,我倒能去说说。”

      十九娘瞬间转悲为喜,合掌道:“呵哟,我怎么把先生忘了!先生门路多,南下北上无处不通,又跟高家的冯大管事熟人熟脸。前个巧音的事就是托了先生的面子。没想到,这一回又要劳动先生了。”

      “劳动两个字,岂敢岂敢。”顾篆鸣摆手道:“举手之便,不足挂齿。我跟太太这些年交情,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如今她遭了难,我怎能袖手旁观?只不过,有道是‘上山擒虎易,开口求人难’。更何况求的还是高家——”他话到这里声音一顿。

      十九娘心中洞明,接口道:“先生这一趟定然不容易。但俗话说‘智者忧,巧者劳’,凭先生的高才,还不是手到擒来吗?一旦救下太太性命,依她老人家脾气,怕不金山银山的酬谢您。再一个,此去若要做东道人情,银钱东西,但凡黎家有的,先生只管开口就是。”

      顾篆鸣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咳了两咳,欠身道:“掌事的果然是痛快人,那我也就不拐弯了。我和高家的管事冯六金确属旧识。他能耐如何,我打得保票。这件事情托了他,两三天即有分晓。只不过,求人消灾也要予人好处。冯管家宅内万事齐备,却偏偏爱上了咱家的好地气,一心想要买下来。几回托我跟太太询价,都教我用借口敷衍过去了。可眼下这情势——常言道:‘上门求人矮三寸’,人家若再旧事重提,我又拿什么话来推?故此先请掌事的把这件事斟酌斟酌,给我个准信,我也才有说辞。”

      十九娘听罢这话半晌没有言语,心内却早将前因后果想了个明白——这世上哪有什么无妄之灾、飞来横祸?寻根究底,无非“钱、财”二字罢了。戏文里有句词说得好: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太太被抓,原来就着落在这上面。

      她想通了这一层,后面该怎么行事也就了然于胸了。当下作势为难的道:“这样的大事,我一个为奴的如何做得了主?”

      “这时候也只能从权。”顾篆鸣立即接口:“再说,掌事的也太过谦了。如今太太正在牢里,这个家除了掌事的还能指望谁?我这里说句让人多心的话,就凭蔡掌事在家里的地位、份量,你许了要卖,谁还能说半个不字?”
      十九娘却摇头:“先生高抬我了。毕竟那房契上不是我的名字,即便我能答应,人家认不认呢?”

      顾篆鸣笑道:“掌事的放心。人家若不认你,我又何必费唇舌跟你议论?掌事的素日为人,扬州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就连冯管家都赞你行权办事一一当当①,称得上不戴头巾的男子汉。他亲口跟我说过,一旦得了东园,里外大小事情仍归十九娘掌管,除此之外,还许你一个自由身呢。”

      自由身!

      这三个字听得十九娘心头一激。她自九岁卖身为奴,二十几年睡里梦里都想着这三个字。

      不为奴哪知为奴的苦!光看看身上的衣裳——大明成例:良家清白者,领上以白绫或白绢护之。仆隶乐户止服青衣,领无白护②。十九娘紧一紧鸭卵青色的衣领,垂下手来搭放在瘸腿上,积年的伤处隐隐作痛。

      “自由身——”她心底又再默念一遍,想起往事,一桩一桩无不让人痛断肝肠——母亲坟上的草,只怕比我人头还高了吧。

      她这样想着,脸上不由自主显露出来。顾篆鸣何等伶俐样人?只一看便发觉了,着力劝道:“掌事的逐日操劳,帮太太、帮黎家,可谓鞠躬尽瘁。为的是什么?还不就为报太太当年的救命之恩么。这一份忠肝义胆,我心里佩服之致。可话又说回来了,掌事的你自己呢?在黎家几十年,顶着个奴婢身份苦煎苦熬,莫说金玉珠宝、房产田地,就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挣下。将来老了该怎么办?太太在倒还好,但她百年之后呢?这个家还不一样落在别人手里。到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家主过来,太太麾下的老人必然都扫出门去。掌事的又能得个什么结果?难道真要守着太太坟头过一辈子?”

      这一番话问出来,果然让十九娘虑意更深。顾篆鸣瞧在眼里,心中竟生出八|九成把握。他想着趁热打铁,捡起话头又道:“说起这件事,我一个外人都替掌事的不值。太太她老人家也真糊涂!掌事的不便为自己打算,那是要避讳人言。可她怎么也不出面替你打算打算?她素来精明世故,头顶上打一下脚底板都要响的③,却没有虑到这一层,说出来都让人心里生疑。”

      注:
      ①一一当当:有条理,有规矩。
      ②护领:明代的交领服装一般在衣领处缝有白绫、白绢或白布叠成的护领,方便拆洗。
      ③头顶上打一下脚底板响:形容人聪明、机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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