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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
到正院时黎妈妈却已经歇了午觉。流苏儿心头一松,指着里屋窗下坐的一个人道:“那是喜儿姊姊,去见见吧。”说罢丢下安月自顾自倒茶喝去了。
安月便整顿了衣衫走过去行礼:“黎月给喜儿姊姊磕头。”
喜儿原本正扎花儿,听见这句忙伸手拦住:“可折死我了。咱们都是下人,不用这么大礼。”
安月却摇头道:“姊姊就是姊姊,给姊姊行礼这是规矩。”说着顺势蹲下去,口中道:“姊姊万福。”
喜儿呵呵一笑,说句:“生受。”又还了一礼,方拉过来仔细瞧看。见小姑娘灵头灵脑的,心下不由喜欢了几分,笑问:“几岁了?”
安月见她和气,便放开了些,笑着道:“十一了。”
“哦。”喜儿微微颔首,又问:“生日是几月啊?”
安月答道:“正是八月节。”
喜儿又惊又喜:“那可巧!知道太太的生日吗?”
“知道。”安月有些害羞,捻着衣襟道:“听朱娘子她们说,也是八月节。”
喜儿方笑道:“怪不得太太喜欢你,原来是这个道理。”她一面说,顺手又捡起针指来,随口问:“会扎花儿吗?”
安月道:“会一点儿。”说着走到绣架前,见卷绷上夹了一块青金色灵芝捧寿缎子,上面用五彩丝线绣着山石、牡丹、兰草,又有一只金红色蝙蝠翩飞在牡丹之上,正是寓意兰芝富贵、福寿吉祥。
“呀!”安月失声赞道:“真好看!”又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给太太做膝裤的。”喜儿搭着话,手里却一刻也没耽搁,飞针走线不多时已将蝙蝠眼睛绣了出来。
安月看得入了神,脱口道:“这是打籽绣。”
喜儿应声抬头,把安月又看一遍方道:“难为你还认得。会绣吗?”
安月抿嘴一笑,点头道:“嗯。我娘教过我。”
“呵哟,”喜儿闻言把双掌一合,念声:“阿弥托福!”站起来道:“总算来了个救星。快帮我扎几针。做了这一晌午,早想歇歇手了。”
安月却蹙眉道:“这个,使得吗?我学得粗,手上又不熟,扎坏了怎么办?”
“不妨事,三两下便熟了。”喜儿将安月按在凳上坐下,见她迟疑又道:“你只管做,即便扎坏了,还有我呢。再说,如今你过来了,这些事都是家常要做的。你早一天接了手去,我们也松些担子。”
安月听了深觉有理,点点头自去对色劈丝,穿针引线。喜儿立在旁边看着,见她手上不疾不徐有章有法,便放下心出了里间。
流苏儿端着茶盏迎上来,问道:“如何?”
“倒是个伶俐孩子。”喜儿拍一拍衫裙两袖,接过茶慢慢吃着,忽然一拉脸:“你跟我老实说,方才又去哪里疯了?不过到后院领个人,就能耽搁这么久。是不是又去润卿姑娘那里讨嫌了?”
“呸!我岂是那不要脸的?”流苏儿瞪起眼睛把喜儿一恨,拍着胸脯道:“我流苏虽然不是金玉口,也说得一句千斤话。她那里呀,我是再不去的。”她旋过身子重重往椅上一坐,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划着扶手,怨道:“不就会烧几炉香吗,整日家趣咯咯的①,摆架子、排揎人。正经太太跟咱们还有说有笑的呢,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喜儿见那扶手上已起了些印痕,忙上来打开她的手,开解道:“我劝你就担待些吧,何苦拿自己的头往钉子上碰?再说,我看润卿姑娘也并非存心。她就是那样性情。人家样子长得好,有一些傲气也是难免的。再一个,近来家里出了这些事,姑娘们里就只剩她最出挑,你叫太太如何不宠她?光这一点你跟人家就不能比。唉,说来说去这都是命数,老天爷没给你这个福分,怨不得旁人。”
“什么命不命的,我不爱听!砖头瓦片还有翻身时呢,难道我就该一辈子没有出头日?”流苏儿咬着牙关站起来,飞眼一指里屋:“你看,烧火丫头都能拈针提线,我怎么就不能烧香?太太也真是的,处处护着她。就算是一只金鸡也只能卖一次的钱,还能指着她养活一生一世?”
这话流苏儿说得倒是坦然,却唬了喜儿一跳,忙不迭啐道:“作死呀!说说就不成话了。这些是能牵到太太身上去的?也不看看这里什么地方。一个不小心传出去,可少不了一顿罚!要说你也是三两年的老人了,怎么连这点间交都把不住?!”
“哟!不过才几天哪,就拿起大丫头的款子来了。耀武扬威的教训人,听得我耳朵疼。你尽管放宽心。太太若罚我,我自去领受了便是。墙壁上打蚊子,红是红白是白,断不会沾到你身上。”流苏儿话毕抬起脚来就往外走。喜儿忙上前拉住,低声道:“好了好了,这才多大的事情?也值得你这样生气。我跟你赔不是了还不行吗。”
流苏儿甩脱她的手,乜着嘴道:“你倒会耍乖。好话歹话两面说,神也是你,鬼也是你。”一面走回来,向着墙壁坐下。
喜儿便知她已经消了气,当下笑了一笑走过去推她道:“你也够了。跟我都这么大气性,更不要说旁人了。到底我这些话还不是为你好,换个人我都懒说得。”她看看门外,声气更加压低两分:“要知道,咱们院里盆盆罐罐都长得有耳朵。你自己不当心,大而化之,人家可都一五一十的记在心里。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你想想从前珠儿是怎么做的?在她手底下这么多年,不晓得你都学了些什么。”
“你快别提她!提起来就是气。”流苏儿哼了哼,冷着脸道:“这些年压得我们死死的。还好她走了,要不然,不晓得多晚子是个头呢。”她解气的一扬脸,忽又叹道:“唉,可惜呀,这好日子刚过了两天,打替工的却又来了。”
喜儿不解:“你这话什么意思?”
流苏儿瞅瞅里屋,招手道:“你过来,我跟你说件奇事。”
喜儿微嗔道:“做什么九古六怪的。”终究凑过头,“什么奇事?”
流苏儿悄悄指着安月道:“方才我去后院领她,你猜我看见什么?”
喜儿眼睛一轮,攒眉道:“波斯献宝②,我懒得猜。你要说就说。”
流苏儿失了兴头,长出一口气道:“没意思。我直说了吧:当时夏婆子正从她屋里出来,一脸怪样儿,急匆匆的,差点把我撞倒。我气不过,说了两句顽话,她倒骂了一堆出来。”
喜儿诧道:“她连你也骂?”
“何止我,太太跟前的人她都骂了。说我们都是死人呢!”流苏儿学着夏婆子的口气,“死人”两个字尤其刺耳。喜儿脸色也有些难看,半晌方道:“哟,怎么说这个话?”又摇头:“这可不像她。咱们是大掌事手底下的人,又在太太跟前当差,她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
流苏儿便又道:“我也觉着奇怪。我方才想了一路。莫不是我去得不是时候,搅了她什么事?”她话毕飞起眼睛。喜儿顺着她的目光往里屋一看,脸色刷的一变,低道:“你是说,夏婆子跟她——”
流苏儿慢吞吞的点个头,冷笑道:“要不然你以为呢?你想想,珠儿这一走,正院里就没了通消息的人。夏婆子还不急死了。”
“怪不得。”喜儿沉吟道:“早间她在太太跟前夸这孩子,你听见没有?”
流苏儿道:“我耳朵又没聋。说得天上有地下无一样,当时我就觉得有古怪,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喜儿直起腰,冷眼瞅着安月看了良久,摇头道:“我看她倒挺本分的,不像那会生事的人。”
流苏儿嗤笑道:“她还不会生事?昨个晚上那么多人,那么大的阵仗,你听她说的那些话,弯过来拐过去的,偏能说得头头是道。玄通是什么人?太太都小心翼翼奉承着。可你看她,当面打人家脸。换做是你,你敢吗?”
两人正说着,只听安月脆生生答应了一嗓子,撩起门帘走进卧室去了。
注:
①趣咯咯的:扬州方言,说某人自以为了不起,不跟人合作。
②波斯献宝:扬州方言,把一般的东西当宝贝来炫耀。
1、关于膝裤:一种套裤,形制如圆筒,套扎于腿上,用来御寒。
2、关于刺绣:
图中的寿桃是用的打籽绣
山石、牡丹、蝙蝠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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