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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

  •   流苏儿双眉倒竖,指着微漾的帘子道:“你看,你看!屁股还没坐得稳,就忙着到太太那儿卖乖去了。这丫头,看着老实,暗地里不知多少鬼六三枪的心思!若不趁她立足未稳早些打发回去,将来爬到我们头上发威的时候还有呢。”

      喜儿脸上升起薄薄一层愠色,转瞬便又笑了,肘弯一捅流苏儿道:“你呀,想得太过了。她才吃了几年萝卜干子饭,能够有多大本事?你当初是怎么到太太跟前来的?当真比她差些?再者说,打不打发她,也不是咱们说了能算的,还不得看太太的意思。”

      流苏儿闻言只觉得心头来来去去的,不由发愣。喜儿便又道:“别想了。咱们快进去吧。她刚来,什么事都不懂,出了乱子咱们也要跟着吃瓜葛儿。”

      两人便进屋里来。见安月正在墙边半桌前倒茶,喜儿忙上去接手。流苏儿则跪在脚踏上给黎妈妈穿鞋。

      黎妈妈道:“你们两个来得正好。今后这屋里的事不用她上手。”

      流苏儿勾着脑袋,听到这句话暗自一笑,答应道:“晓得了,太太。”

      黎妈妈略点点头,走到镜匣前面坐好,洗手、漱口,又接过茶来尝了尝,转头对安月道:“你过来。”

      “是。”安月忙走过来站好。

      黎妈妈将她上下打量一回,却对旁边喜儿道:“打发个人,给她比一比身量尺寸。先做两身当季的,大衣裳慢慢再补。”

      安月听了便跪下道谢。

      黎妈妈也不理她,鼓着腮帮子将茶盏里的桂圆吹得扑簌簌转,半晌道:“既然来了这个院,就要穿得体面些。免得别人说咱们姑娘上不了台盘。这一向是院里的规矩,不独你一个,姊姊们也都是一样的。今后这种小事就不用跪了。起来吧。”

      安月答了个:“是,太太。”一面站起身。

      黎妈妈又道:“姊姊们你也都见着了,往后好好跟她们学。形容、举止、言谈,一样一样都要用心。你性子野,头一个就要懂得收敛。还有你外面学的那些没体统的做派,也千万不要带到这里来。若露出一星半点,即便我没有看到,姊姊们也是要罚你的。晓得吗?”

      安月瞧瞧喜儿,又看看流苏儿,低下头去道:“晓得。”

      黎妈妈这才嗯了一声,微笑道:“日常不用你做什么,这两天先把你们家的那些香方写出来。我也好给老仙翁送去。答应人家的事,总拖着不办可不行。”

      安月想想道:“香方倒没什么,就是字——许久没写忘了许多。”

      “这倒也是。”黎妈妈念头一转,车过头对喜儿道:“过会你闲了,把她带去中院交给润卿。就说我的话,让这丫头跟着她,日常写写字,学学烧香打篆。别的不用她管。”

      喜儿连忙应声:“是,太太。”一面打开镜匣给黎妈妈梳头。流苏儿也过来帮手。喜儿偷偷瞥她脸色,果然焦黄黄的,便对她做了个眼色。流苏儿毫不领情,紧着眉头一偏脸。

      黎妈妈早在镜子里看见了,冷声问:“你们两个又是眉毛又是眼睛的,捣什么鬼?”

      喜儿心思敏捷,笑着答道:“我们敢捣什么鬼?是这样:却才流苏儿跟我说,她学梳头也学了这么久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福气伺候太太一回。我让她自己来求您,她又不敢。”

      黎妈妈叽的一笑,反过脸对流苏儿道:“原来,这家里还有你不敢的?”又道:“你要给我梳头,可以。但我丑话说在前面,若梳个歪髻子出来,看我不拶你的手。”

      流苏儿闻言喜也不是恼也不是,正发闷,喜儿却早笑起来,将梳篦往她手里一塞:“你只管试。太太气量大着呢,保管不会罚你。”

      “要你多嘴。”流苏儿瞪喜儿一眼,赌气道:“你们就认定了我梳不好?我不信!我偏梳个凤朝阳给你们瞧瞧。”

      一句话说得黎妈妈跟喜儿两个不住口笑。流苏儿扭了扭脖颈,到底还是掌不住,娇嗔一笑,过来给黎妈妈通头盘髻。

      少时妆毕,早有十九娘带着账房杨先生来请黎妈妈看帐。

      照家里规矩,此时不用丫头们在跟前侍候。喜儿得了空,先打发人给安月量了一身尺寸,再亲自领去中院见润卿。

      两人到时,润卿刚下了艺课,正在里面更衣。听见来人叫做黎月,急匆匆走出来厮见。不仅拉住了不让行礼,还看茶让座,分外礼遇。

      喜儿心中疑起,又不好开口问。强忍着坐了一刻,便去相熟的瘦马姑娘怜卿处请教。

      怜卿笑道:“你又不常来,自然不能明白。说起来,都是因为巧音姊姊的事。”

      “巧音?”喜儿似有所悟,又不甚分明。

      怜卿便又道:“你忘了?这孩子当初为什么挨打受刑?还不是为了护着薛家那两婆媳。润卿平常跟巧音姊姊最要好,跟薛妈妈又那么亲,因为这个缘故对她另眼相看一些,还不是自然而然的事。不过,这孩子也确实不容易。听说,当时连夏妈妈都上了手,可她愣是咬着钉嘴铁舌没吐一个字。就凭这一点,我都要佩服她几分。”

      喜儿闻言心头一动,半晌方啧嘴道:“这倒也是。”又低声问:“我听说,润卿去瞧过巧音姊姊?”

      她那里话犹未竟,怜卿已经点了个头:“嗯。别看她平时待人冷淡,私底下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自从巧音出了事,她就没睡过安稳觉。在太太那里求了好几次,这才答应让她去的。”

      喜儿问:“巧音姊姊怎么样了?”

      怜卿蹙眉道:“润卿不肯说。不过看那样子也好不了。她回来那几天,天天哭得两个眼睛桃儿一样。”说着不禁叹气。

      喜儿便接口道:“我听园子里的人讲,说是手筋、脚筋都挑断了,舌头也割了,话都讲不出来,只能直着嗓子号。吓死我了。”

      怜卿嘴里抽一口冷气,摆手道:“你别说了。总之离不了个‘惨’字。好好的一个人,太太也真下得去手。”

      喜儿道:“她这是杀鸡儆猴。要不然,拿什么管住这一家的人?你别看她平日嘴上不说什么,一双眼睛却没有看不到的地方。一旦发起狠来,不饶人的。”

      怜卿不由语带关切:“那你日常在她跟前,可要多加小心。”

      喜儿笑笑道:“这我晓得。姊姊不用担心。”

      正此时,外面怜卿的跟班婆子突然走进来:“快,快换衣裳。顾先生带客人来了。”

      怜卿先是一惊,又赶紧起身答应。她眼里依稀浮起的泪光,看得喜儿心里直发酸,连忙过去用力捏一捏她的手,想了想却没有话。

      倒是怜卿,飞快的将一方绢子塞在喜儿手心里,小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咱们虽然有幸聚了一场,总归还是要分开的。往后事事多当心,看见东西就当看见我一样。”

      喜儿如梦初醒,慌忙抽出自己的绢帕递过去:“姊姊今后万事也小心些。”

      旁边婆子不耐烦了,催促道:“姊妹深情以后再表吧。耽误了生意你们可赔不起。”又嘴里嘟哝:“成不成还不一定呢。棺材上撒了土,你们再哭也不迟。”

      怜卿一面强笑着,又看喜儿一眼,终究跟着婆子走进隔间梳妆更衣。喜儿也只得从屋内出来。

      她一路心思沉重往正院里走,不想院门嘎吱一声就向脸上撞来。唬得她连忙往旁边一退。流苏儿从门后伸出半个头,笑着道:“大仔鹅子,瞎冲筋。①”

      喜儿脸上一冷,反口道:“八怪六粗货!②不知在哪儿乐膛了来③,拿我开心!”

      喜儿一贯好性格,乍然一动真气倒吓了流苏儿一跳,忙走过来拉拉她衣袖,问:“真生气啦?我不过想跟你顽下子罢了。怎么了?愁眉苦脸的,碰上润卿的钉子了?”

      喜儿白她一眼:“你当我是你呀!我又没得罪她。是怜卿姊姊。”说着话音低下来:“方才叫她出去见客人了。”

      流苏儿闻言也有些触动,长长叹一口气道:“唉,你这就叫‘物伤其类’。你我这些人,迟早都有这一天。谁叫咱们落在这样的家里?”

      喜儿想一想,不由戳她额头:“哟,小丫头出息了!晓得跟我拽文了。我问你,这些文诌词哪里学的?”

      流苏儿一愣,嘻嘻笑道:“谁跟你拽文,不过听别人说了,顺口学的。”又问:“对了,那小八怪怎么样了?吃润卿排头没有?”

      她急急的转过话头,个中缘故喜儿怎会不晓得,因笑道:“你呀,先把自己的稀饭吹吹冷吧。脚底板过河,替眼睛担心。人家跟润卿和和气气有说有笑的,怎么会吃排头。”

      流苏儿听她这么说不觉添了一层气闷,抱怨道:“今个太阳从西边出来的?难道润卿还转性了不成?”想了想又道:“凭什么呀?凭什么我去就挖一锹土,她去倒翻出一盆金?”

      喜儿道:“她跟你不一样。那一日你没听见说吗,人家是香药铺子里出来的,背得出方子,辨得来香药。连太太都喜欢,润卿又怎能不对她另眼相看?”

      流苏儿恨道:“烧香,烧香!又是烧香!这东西就那么灵?沾上它,粪桶子都变得精贵起来了。”她一面说,赌气往檐柱上一靠:“只是她们也别逼人太甚,哪天我气性上来,一把火都点了,看她们还烧个屁!”

      喜儿噗哧一笑:“你呀!笼屉里的东西,蒸出来也是一包气。”

      “我哪里争了什么气?”流苏儿梗着脖子分辨:“我只是——我只是恨她们看不起人!”说着竟哽咽起来。

      喜儿连忙拿帕子给她拭泪,安慰道:“好了,别哭了。你的心思旁人不晓得我还不晓得吗?你想多学些本事,将来也能到个好人家去。是吧?谁不是这么想的?但这不是你发狠要强就能办成的事。你听我的,如今太太虽不答应,咱们就照着学梳头的法子,先私底下练起来。等你手上熟了,再告诉太太不迟。”

      流苏儿眼睛一亮,旋即又黯下来:“这个跟梳头怎么一样。你我都是脑袋,谁还差那几寸毛?可要学烧香,一没有东西二没人教导,怎么上手?再一个,太太若看见了,又怎么说嘴?”

      喜儿道:“谁叫你在太太眼皮子底下学了?院里不行,园子里总使得吧?眺听烟霞阁,东西都现成。你一个人悄悄的去了,谁晓得?至于这里的事情,我见机帮你兜转着罢。”

      流苏儿瞬间破涕为笑,依在喜儿肩膀上道:“还是你点子多。你这么顾着我,将来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喜儿将身子一错,点住流苏儿胸口道:“你不惹麻烦我就千恩万谢了。谁稀罕你报答我。”说着径直往院子里去了。

      流苏儿揉一揉眼睛,笑着跟上去。

      注:
      ①大仔鹅子、瞎冲筋:扬州方言,大呆子,瞎逛、瞎跑
      ②八怪六粗货:扬州方言,基本上是冒失鬼的意思
      ③乐膛:扬州方言,快乐如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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