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以后》弋雨

22、新年快乐，永远快乐

　　时寻嫌客厅里亲戚们的谈笑声太过嘈杂，却又懒得在寒冷的冬夜出门避静，索性退回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老家的房间还保留着他童年时的模样，书架上摆着泛黄的童话书，墙上贴着儿时获得的奖状，只是边角已经微微卷起。窗台上放着一盆绿萝，在冬夜里依然顽强地生长着，翠绿的叶片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从抽屉里取出耳机戴上，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仿佛进入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耳机里流淌着轻柔的钢琴曲，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安抚他躁动的心绪。

　　窗外，寒风把最后一片银杏叶吹落，吹的满地金黄。他靠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才转身打开平板，准备用绘画打发这个喧闹的夜晚。

　　他随手勾勒着线条，任由思绪在画布上流淌。笔尖在屏幕上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无人知晓的心事，平板的微光映在他的脸上，将他专注的侧脸勾勒得格外柔和。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停下笔审视自己的作品时，才发现画面上是两个并肩站在风雪中的人影。

　　其中一人微微侧首，将下巴轻轻搭在另一人的肩头，那姿态与其说是拥抱，不如说是一种疲惫的倚靠。而被倚靠的那个人，双手微微抬起，呈现出拥抱的姿态，却始终悬在半空，没有真正触碰到对方。两人之间看似亲密，实则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不像是在相拥，而更像是某种无声的倾诉。背景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将两个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时寻看着这幅有些模糊的色块出了神。

　　“怎么画出来的是这样的……”他暗自思忖，“这个人影……好像有点熟悉……”尽管最终他还是把那个人影改画成了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但最初那个模糊的轮廓却在他心头挥之不去。雪人圆滚滚的身子带着几分滑稽，可那双用深色线条勾勒的眼睛，却莫名带着几分落寞。

　　放下触控笔，他拿起手机，指尖在微信好友列表里无意识地滑动着，很快便找到了南休时的头像。他点开朋友圈，最新一条是南休时和牧青在雪地里打闹的视频。

　　视频里的南休时一改往日的沉稳，现在反而像个孩子般在雪地里奔跑嬉笑，和牧青互相掷着雪球，爽朗的笑声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份纯粹的快乐。他围着一条深灰色的围巾，跑动时围巾在风中飘扬，像个张扬的旗帜。有一瞬间，他正好回头看向镜头，眼睛里盛着明亮的笑意，连睫毛上都沾着细碎的雪沫。

　　时寻不自觉地被这份欢快感染，将视频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南休时灿烂的笑脸。当视频播放到南休时被牧青的雪球砸中额头时，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直到平板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带着笑意的倒影，时寻才惊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扬起了嘴角。这个发现让他有些慌乱，手指一抖，不小心给视频点了个赞。他急忙想要取消，却又误触了南休时的头像，最后在手忙脚乱中，竟然拨通了视频通话。

　　时寻：“......”

　　他正要挂断，没想到对方竟以惊人的速度接了起来。画面晃动了几下，随即稳定下来，南休时的脸出现在屏幕那端。他似乎是在卧室里，身后是深蓝色的窗帘，暖色的灯光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时寻？”南休时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讶，显然没料到会突然接到时寻的视频来电。他的头发还有些潮湿，像是刚洗过澡，几缕碎发随意地搭在额前。

　　“……嗯。”时寻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自己也觉得这番操作实在莫名其妙。他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仿佛这样就能让此刻的尴尬减轻几分。

　　“我们这边下雪了，虽然不大，但是特别冷，”南休时的声音带着笑意，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镜头更稳定些，“前两天还和牧青一起打雪仗呢，你们那边呢？我记得江城气候比较温暖。”

　　“是啊，这里很久没下过雪了，”时寻见南休时没有追问视频通话的缘由，暗暗松了口气。他将镜头转向窗外，让南休时能看到窗外宁静的夜色，“不过这样也好，没那么冷。”

　　“那倒是……”南休时话说到一半，突然轻轻咳嗽起来，他偏过头去，等咳嗽平复后才重新面对镜头。

　　“你感冒了？”时寻微微蹙眉，这才注意到南休时的声音确实比平时低沉，还带着些许鼻音。屏幕那端的人脸色似乎也有些苍白，眼底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啊……”南休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前几天有点着凉，已经吃过药了，别担心。”他说着，伸手拿起桌上还微微冒着热气的水杯喝了一口。

　　“这也是打雪仗的成果？”时寻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没想到你竟然还是这么开朗的小男孩吗？”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的缘故，南休时觉得时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格外动人。时寻抬眼的瞬间，眼睑下那两颗极黑的泪痣在屏幕那端若隐若现，南休时几乎移不开视线。

　　“你回老家过得怎么样？”南休时看了眼时间，实在舍不得这么快结束通话，便找了个新话题，他的耳根悄悄泛红，幸好视频画质不足以暴露这个细节。窗外传来几声犬吠，他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处瞥了一眼。

　　“还不错，这边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以后有空可以过来玩，”时寻笑了笑，将镜头转向书架上那些旧物，“看，这些都是我小时候的东西，这本《十万个为什么》还是我爷爷在我八岁生日时送的。”他的指尖轻轻拂过书脊，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怀念。

　　“好啊。”南休时单手托腮，另一只手举着手机，对着屏幕那端的时寻温柔地笑着。

　　两人又随意聊了些近况，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时寻说起今天去祭祖时遇到的趣事，南休时则分享了牧青在雪地里摔了个四脚朝天的糗事。说到好笑处，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先前的那点生疏感在笑声中渐渐消散。

　　突然，南休时那边的窗外绽开绚丽的烟花——新年的倒计时结束了，人们用璀璨的烟火迎接崭新的开始。一簇接一簇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将房间映照得忽明忽暗。南休时连忙起身走到窗边，将镜头对准夜空。

　　“看，烟花！”他的声音里带着孩子气的兴奋，视线却从未从时寻的脸上移开过。
　　五彩斑斓的光影在南休时脸上明明灭灭，美好得如同幻觉。时寻一时看得入神，下一秒，南休时轻声开口：

　　“时寻，新年快乐，”他的声音低沉而真诚，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却又异常坚定，“永远快乐。”

　　在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始终温柔地注视着时寻，仿佛许下的不是一句简单的新年祝福，而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烟花在他身后绽开，宛若是一场盛大的恰到好处的背景，而他的眼神却比任何烟火都要明亮。

　　时寻望着屏幕那端的他，一时失了神。

　　“嗯……你也是，新年快乐。”时寻移开视线，不再与他对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平板的边缘，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回神。

　　“好，我会的。”南休时眨了眨眼。冬天眼镜容易起雾，他索性摘了眼镜，此刻那双不加遮掩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更加柔软。

　　明明是最讨厌的寒冷冬季，时寻却觉得浑身发热，耳尖发烫，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细密的痒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果然触到一片滚烫。

　　都怪屏幕里这个假装无辜眨眼的家伙。

　　时寻暗自腹诽，却还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结果正好撞上对方始终未曾移开的目光。那双眼睛里含着淡淡的笑意，像是早春融化的雪水，清澈见底。

　　“咳咳……”时寻不自在地轻咳两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怎么了？该不会也被我传染感冒了吧？”南休时眯着眼笑，声音里带着生病特有的慵懒，“难道隔着屏幕也能传染？不愧是万能的互联网时代。”他说着，带着有些戏虐的神态
　　挑了挑眉。

　　“是啊，都怪你，”时寻难得地顺着他的话开起了玩笑。或许是夜深了的缘故，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在南休时听来，竟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这个认知让南休时的心跳漏了一拍。

　　“怎么了？突然笑什么？”时寻见南休时突然笑起来，有些不解，他看了看镜头里的自己，确认没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就是很开心，”南休时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眼角的笑纹若隐若现，“时寻，我很开心。”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大半夜的瞎开心什么，”时寻轻声吐槽，却不自觉地跟着扬起嘴角，“不早了，该睡了，晚安，明天再聊。”他说着，作势要挂断视频。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明天再聊'。”南休时故意加重了"再"字的读音，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朝屏幕挥了挥手。“晚安，时寻。”

　　结束视频通话后，时寻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氛围中。平板的屏幕已经自动锁屏，映出他微微发红的脸颊。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回味与南休时的交谈时，不由得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一定是被南休时传染了奇怪的特质，”时寻自我安慰道，起身走向洗手间，用冷水拍了拍脸，“没错，就是这样。”镜中的少年眼角还带着未散的笑意，这让他感到些许陌生。

　　躺在床上，关掉灯，合上双眼，南休时的笑脸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那双含笑的眼，那个因为感冒而略带鼻音的声音，还有说"永远快乐"时认真的神情，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于是本就睡眠浅的时寻，这一夜更是辗转难眠。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枕边的手机屏幕不时亮起，显示着来自南休时的新消息提示，但他暂时还没有勇气点开。

　　“可恶的南休时……”他在心中暗暗抱怨，却忍不住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未读消息。那是一张雪人的照片，圆滚滚的身体上插着一根胡萝卜鼻子，下面附着一行字：“牧青说这是你，我说没你好看。”

　　时寻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寻才终于有了睡意。窗外的鸟鸣声渐渐响起，而他的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与南休时的聊天界面。

　　然而刚过早晨七点，他就被长辈叫醒，先是去祭扫祖坟，随后又要挨家挨户地拜年。一整天的忙碌让他疲于应付，只有在短暂的休息间隙，他才会偷偷拿出手机，看着那张雪人的照片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