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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客栈风波(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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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之间,那粉色的面纱倏然飘落。
一张脸毫无遮掩地露了出来。脸蛋儿是可爱的,却并非一味圆润,下颌的线条清晰利落,带着几分倔强。鼻子挺翘小巧,嘴唇粉嫩如初绽的花瓣,此刻因惊怒与用力,涨得粉扑扑、红彤彤,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她急得眼圈泛红,水蓝色的眸子蒙上一层泪光,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这张骤然出现的动人脸蛋上。
虎哥看得眼都直了,喉结滚动,口水几乎要淌下来,“哎哟喂!妹妹你生得这般标致,还戴什么劳什子面纱啊!” 他□□着,伸出那只油腻粗壮的手,就要去摸江英英的脸。
就在那手指即将触碰到肌肤的瞬间——
“嗖!”
一道破空之声响起!
“啊!”虎哥猛地缩回手,痛得大叫一声。只见他手背上赫然出现一个红印,清晰地烙着一个铜钱的形状,火辣辣地疼。一枚铜钱“当啷”落地,兀自在地上旋转不休。
“是哪个杂种敢暗算老子?!”虎哥暴怒,顺着铜钱飞来的方向瞪去。
只见江岚已站起身,正朝他径直走来。他依旧没什么表情,那双琥珀灰色的眼睛冷得像结了冰,步伐沉稳,一身素衣在喧嚣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干净、扎眼。
虎哥恼羞成怒,一把推开江英英,钵盂大的拳头带着风声,朝江岚面门狠狠砸去! “找死!”
眼看拳头就要击中,江岚身形微侧,竟以毫厘之差轻巧避开。动作流畅得如同山间滑过的风。与此同时,他迅捷地蹲身,右腿一个扫堂——
“砰!” 虎哥下盘不稳,庞大的身躯像座小山般轰然倒地,震得地板都颤了颤。
而江岚在蹲下的瞬间,手指轻勾,已将地上那方面纱和那枚铜钱一并拾起。他站起身,走到惊魂未定的江英英面前,将面纱递还,声音平和:“姑娘,没事吧?”
江英英握着自己被攥红的手腕,摇了摇头,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我……没事。”
“无事便好。”江岚微微颔首,正欲将铜钱收回腰间布袋。
“公子小心!” 江英英突然惊呼。
却是那虎哥倒地后竟立刻爬起,面目狰狞地从背后扑来!江岚似乎早有预料,并未回头,而是手臂一揽,将江英英轻盈地带入怀中,一个利落的旋身——
衣袂飘飞,如白鹤展翅。
“嘭!” 他另一条腿借势后踹,精准地蹬在虎哥肥厚的肚腩上。虎哥再次惨叫,踉跄着向后跌去。
江岚旋即松开了怀抱,对怀中犹自怔忡的少女微微一揖:“情急之下,冒犯了。”
江英英靠在他胸前,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如同阳光晒过青草般干净的气息,一时间竟忘了反应,脸颊绯红。
“都他妈给我上!废了这小白脸!” 虎哥捂着肚子,气得七窍生烟,咆哮道。
另外几个目瞪口呆的汉子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抄起手边的板凳、酒碗,甚至抽出了随身的短刀,吼叫着朝江岚围扑过来!
江岚将江英英护在身后,迎上前去。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只见那道素白的身影在几个膀大腰圆、如同黑铁塔般的壮汉围攻下,显得愈发清瘦、灵动。他并不硬拼,身形飘忽,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沉重的拳脚和挥舞的棍棒。糙汉们的攻击势大力沉,却笨拙得像在扑打影子,每每砸空,只激起满屋的酒气和骂声。江岚的招式简洁有效,往往只是一个侧步、一次格挡,便能借力打力,让对方狼狈不堪。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那几个汉子挤在一起,便如一堵移动的肉墙,封住了大半空间。江岚虽身手矫健,终究空间狭小。一个疏忽,那个身材稍显瘦小的汉子阴险地持刀从侧翼偷袭,寒光一闪——
“嗤啦!”
短刀划破了江岚左臂的衣袖,一道血痕瞬间浮现。
江岚闷哼一声,疾退数步,右手捂住了左臂的伤口,指缝间渗出殷红。
“公子!你……你……” 江英英瞬间冲到他身边,看着那刺目的红色,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惊惧与心疼。
虎哥见状,狞笑着逼上前来:“妈的!老子泡个娘们儿,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非要来多管闲事!今天非得给你放点血!”
江岚和江英英被逼得步步后退。
虎哥刚要伸手擒拿江岚。
“呼——啪!”
一把油腻的菜刀裹挟着厉风,擦着虎哥的鼻尖飞过,精准地打碎了远处窗台上的一个空花瓶,碎片四溅!
虎哥吓得魂飞魄散,冷汗直流。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
“咚!!!”
一声闷响,一柄厚重的砍骨斧头深深嵌入他脚尖前的地板,斧刃寒光闪闪,离他的脚趾不过寸许!
整个客栈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投向后方。
只见客栈老板那魁梧如山的身影,从后厨的阴影里不紧不慢地踱了出来。他嘴里叼着一根早已熄灭的烟斗,走到墙边,慢条斯理地将烟斗锅子在砖墙上“磕磕”敲了敲,直到最后一点火星彻底熄灭。然后,他随手将烟斗丢在地上。
他抬起眼,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虎哥惨白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在我的场子上,动我的人。”
“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虎哥一见老板走出来,脸上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慌张,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是的,江哥!您误会了!是……是这小白脸先动的手,他拿铜钱砸我!兄弟们都可以作证!”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眼神闪烁,不敢与老板对视。
老板却并不听他辩解,迈开步子,径直朝他走去。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上。虎哥本就身材高大雄壮,可在老板逼近的身影前,竟硬生生被衬得矮了一截。老板在他面前站定,庞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将虎哥完全笼罩,投下的阴影几乎淹没了对方。
客栈里鸦雀无声,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轻响。
老板低头看着虎哥那张吓得惨白的脸,目光冷得像三九天的寒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滚出去。”
没有呵斥,没有多余的废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力量。
虎哥浑身一颤,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连声道:“是……是!江哥,我们这就滚!这就滚!”他慌忙转身,对着那几个早已吓傻的兄弟使了个眼色,一伙人手忙脚乱地抄起自己的行李家伙,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客栈大门,生怕慢了一步。
临出门前,那虎哥还不忘战战兢兢地、轻轻地将那两扇破旧的客栈大门给合上了,仿佛生怕关门声重了,都会再惹恼了身后那尊煞神。
“哐当”一声轻响,门闩落下。
客栈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方才的喧嚣、打斗、污言秽语,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片狼藉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余悸。
先发出声音的是江英英。她的抽泣声细细软软,却清晰地打破了客栈死寂后的宁静:“公子……你的伤……流了这么多血……”她慌忙扶着江岚未受伤的右臂,让他在一旁的椅子坐下,“你快坐下!”
江岚顺着她的力道坐下,左臂的伤口因动作牵扯,让他几不可闻地蹙了下眉,但声音依旧平稳:“无碍。”
这时,老板已转身走向墙边一个陈旧的木柜,翻找起来,柜门开合发出沉闷的响声。
江英英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尽数落在江岚的袖口上,晕开深色的圆点。“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伤得这么重……公子,谢谢你护着我,我……我该拿什么报答你才好……”她越说越伤心,抽噎声在空旷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岚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和鼻尖,放缓了声音:“真的没事,皮外伤而已。”
“这哪里是皮外伤!”江英英猛地抬起泪眼,激动地反驳,“流了这么多血!这、这把我卖了也赔不起你啊!呜呜呜……”她说着,又双手掩面,肩膀因哭泣而轻轻耸动。
江岚看着她这副模样,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点伤,倒也不至于要卖了你抵债。”他话锋一转,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既然姑娘执意要报答,不如……让我看看你方才说要寻失主的东西?我正好丢了一件玉佩。”
江英英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撒开手,露出一双被泪水洗过、愈发显得水润清澈的蓝眼睛,惊讶地看着他:“没错!我捡到了一块玉!”她急忙从袖袋里取出一个料子细软、上面用同色丝线精巧地绣着几朵小小蒲公英的荷包,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掏出一枚温润的青玉玉佩,递到江岚面前,“公子你看,是这块吗?”
江岚接过玉佩,指尖感受到那熟悉的温凉触感,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欣喜:“正是!这便是我丢的那块。姑娘是在何处寻到的?”
“就在上山来的路上,离这客栈大概一二里地。”江英英语速略快,带着几分找到失主的雀跃,“我身上的锁妖绳当时有了异动,没走几步就感应到地上这物件闪着灵光。这玉定是个宝贝,寻常物件我的绳子是不会有反应的。所以我进来时才没直接问,怕有人冒领……”她说着,又认真叮嘱道,“公子,这么好的东西,你可千万要收好了,别再丢了。”
江岚将玉佩紧紧握在手心,郑重颔首:“这玉是我娘亲千方百计为我求来的,于我而言无比珍贵。多谢姑娘,此恩江岚铭记于心。”说罢,他左手撑住椅子扶手,便要起身行礼。
“诶诶诶!你的伤!”江英英见状,立刻忘了礼节,双手急忙按在他未受伤的右肩上,硬是将他按回椅子里,“伤得这么重就不要乱动了!”说着,眼看眼泪又要决堤。
江岚只得坐稳,看着她焦急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声音比方才更加温和低沉,像山涧溪水流过卵石:“我真的无碍。比起这点小伤,能找回玉佩,我心中感激不尽。姑娘真的无需自责。”
他的声音清越中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磁性,江英英听着,抽噎声渐渐小了下去,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江岚被她看得微微有些不自在,目光转向还在柜子前翻找的老板。
老板眉头紧锁,嘴里嘟囔着,似乎遇上了难题。
这时,店小二风风火火地从后厨冲了出来,嘴里嚷嚷着:“老板!老板!咱那砍骨斧头您放哪儿了?我等着劈……哎哟我去!”他话没说完,就看见江岚手臂上醒目的伤口和血迹,吓得大叫,“小江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手怎么伤成这样?!”
江岚叹了口气,摆摆手:“说来话长,说来话长。”
店小二还想再问,就听老板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烦躁:“我那瓶止血散塞哪个犄角旮旯了?”
店小二立刻站直了,扬声回道:“老板您忘啦!上次用完,您不是当宝贝似的锁进您那个小樟木箱子里了嘛!还说那是您压箱底的宝贝!”
“宝……宝贝?”江岚闻言,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迟疑道,“老江,你说的……该不会是我上回送来的那瓶吧?”
老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只对店小二道:“就你话多!还不快去取来!”
店小二缩了缩脖子,一溜烟跑向后院,不一会儿,果然捧着一个小瓷瓶跑了回来。江岚接过一看,顿时失笑出声:“哈哈哈!老江啊老江,我娘让我捎来的普通金疮药,你竟真当宝贝供起来了!”
老板横了他一眼,没接话,只对店小二低斥了一句:“多嘴。”
店小二委屈地撅起了嘴。
江岚还在笑,老板却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他受伤的左臂,动作麻利地“刺啦”一声将破损的衣袖撕开更大口子,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紧接着,他拔开瓶塞,将药粉均匀地洒了上去。
“嘶——!”江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倒抽一口冷气,眉头紧紧皱起,“老江!你下手能不能轻点!”
老板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脸上反倒露出一丝解气的笑意:“让你长点记性,看你还敢不敢逞强。”
两人这般旁若无人地一唱一和,急得一旁的江英英眼圈又红了,带着哭腔问:“公子,是不是很疼啊?”
江岚立刻收敛了吃痛的表情,转向她时已是温和从容:“不疼,一点感觉都没有。”
江英英哪里肯信,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啪嗒啪嗒往下掉。
江岚看着她这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温柔:“好了,真没事了。”为了证明,他还特意抬了抬手臂,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看,血不是止住了吗?”
江英英仔细看了看,见伤口处的血果然不再外渗,药粉紧紧贴合着皮肉,她这才破涕为笑,脸颊上还挂着泪珠,笑容却已绽开:“真的耶!这药果然是个宝贝!”
江岚见她笑了,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
老板将药瓶塞回店小二手里,示意他收好,自己则走过去,一把拔起深深嵌在地板里的斧头,扛在肩上,转身朝后厨走去。经过江岚和江英英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却留下了一句似是感慨又似是调侃的低语,随风飘进两人耳中:
“呵,是不是姓江的男人,都天生会哄女人?”
话音落下,他人已掀帘进了后厨,只留下面面相觑的江岚和瞬间从脸颊红到耳根的江英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