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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四十六章 子归(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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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采矿山并非易事,勘查、选址、确认、爆破、开采,一系列细致繁杂的工序要做。虽然南尧从立国以来一直在西南的山脉处断断续续的进行着采矿活动,但只限于小范围和零散的。谁都清楚,如果要大规模有系统的进行开采,必须付出巨大的人力物力,而且决策人必须极具经验和相当耐心与强劲的执行能力。工程中一定会困难重重,成败都压在决策人一人肩头。当所有人都持着怀疑的眼光关注着他们这位年纪轻轻的领头人的时候,欧阳闵以他绝对的冷静和超凡的领导力,有力地驱散了所有质疑的声音。仅仅两个月,开采工作在西南山脉中井井有条的展开,一座蕴藏着金矿的山腹被凿开。当见到那些包裹着一粒粒金闪闪东西的丑陋岩块时,欧阳坤悬着的心彻底落地,对欧阳闵除了感激更多的是佩服。一道嘉赏的圣旨传遍全国,如此,欧阳闵在南尧的地位又稳固几分。
暮秋,比起寒意阵阵的西南山脉,南尧都城明显温暖许多。阳光洒在入城的大道上,让往来行人忍不住放慢脚步,好好享受一下灿烂的阳光。
"公子,时辰还早,要不要先回公主府?"祥庆策马走在欧阳闵身侧。两人身后跟着十人组成的护送队伍,每人身上背着一只匣子,匣子里装着刚刚从矿山中开采出来的金矿样本。
欧阳闵眯眼望了望阳光,略显疲惫道:"不必了,先去皇宫见过君上。你带着这些人赶回去,我自有去处。"
祥庆了然的点点头,"公子最近实在辛苦,该好好休息。但是恐怕,这一进皇宫,公主的人早等在那儿,公子不好脱身。"
欧阳闵不觉皱紧眉头,细想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只管领队回去,若有人问起,就一问三不知吧。"
祥庆一笑,点头应下。
一时来到皇宫,按照之前的安排,上交匣子后,祥庆领着一队人立刻返回矿山。欧阳闵独自去御书房面圣。跟上一次不一样的是,御书房里不止欧阳坤一人,而是站满了朝臣。对于这个场景,欧阳闵并不感到意外,神色坦然的笑了笑,迈步进去。见过礼,呈上十只匣子。欧阳坤过目后传给下站的朝臣们,等最后一支匣子回到御案上,所有的目光不由得集中在正中而立的欧阳闵身上。
"哈哈,真是太好了!"欧阳坤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拍着眼前的匣子,开心笑道:"没想到才短短两月就能把金子采出来,如此速度,用不了两年,南尧的国库恐怕都盛满了。哈哈。"
朝臣们附和着笑起来,但那几位前朝老臣没有笑,高义更是冷着脸盯着脚尖不言语。欧阳闵眼风扫过众人,对朝中的形势立时心中有数,笑着对欧阳坤拱手道:"恭喜君上,臣也是托君上洪福才能这么顺利的找到金矿,而且这批矿藏的含金量很高,比起普通的多将近一倍。这样一来,同样人工开采出来的矿石能炼制比之前多两成左右黄金。"
听了这话,欧阳坤更是喜上眉梢,要知道从政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独自拍板做的最重要最好最正确的决定。欣喜之余,自然话随口说,"堂弟,你现在是咱们南尧的第一大功臣,想要什么赏赐,说吧。寡人都答应你。"
话一出口,几位老臣惊出一身冷汗,紧张地看向神色悠然的欧阳闵。
"君上,"欧阳闵唇边一丝浅笑,眼神静如幽潭,不卑不亢道:"臣不需要任何赏赐,只有一件事想请君上旨意。若然此事做成,则我南尧国力会更强,等到国富民强之时,君上又怎会再有万丈雄心无法施展的忧虑?!到时无论文治天下或武拓疆土,全凭君上心意。"
作为帝王,不论大国小国,哪个不想开疆拓土?哪个不想国邦兴旺?欧阳坤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话音未落就接口问道:"什么事?你说,只要是为了南尧好,寡人一定答应。"
欧阳闵闪了眼脸色灰暗的高义,一字一句回道:"建一座炼金厂,就在矿山边。"
一语惊四座,朝臣们立刻炸锅似的交头接耳起来。众人都清楚,南尧只有两座铸币厂,一座炼铜制钱,一座冶金化银。这是国之命脉,由君上亲自选派朝廷官员任督管,凡任职者都是被查过祖上三代没有任何家族背景的人,任职者的家人跟后代也不许再与朝堂有任何牵扯。事实上这并不是美差,是个在君上眼皮底下的最清廉的职位。但因为它的重要性,想做的人仍旧趋之若鹜。然而现在,欧阳闵竟然开口提出新建炼金厂的建议。谁不知道他是王府二公子,是宣安王欧阳慕合的儿子。宣安王手下的十万军队就够让人吃不安睡不稳的了,再添上采矿炼金……此时此刻,高义无论如何再压不住躁动的心情,朝对面的大司农章钟和使了个眼色。
章钟和与高义是旧交,均为前朝老臣。他沉了口气,上前一步道:"君上,新建炼金厂事关重大,不能轻易决定。"一句话拦住正要开口的欧阳坤。朝堂上一直被这些老臣拦阻,他习惯性的咽下到了嘴边的决定,问道:"爱卿此话怎讲?南尧才有一座金厂,再多一个不是更好?有什么问题?"
章钟和不禁皱紧眉头,不是他不知道如何解答,而是面对一个连牵扯到国家根基的大事都懵然不知的君主,他忍不住心中的失望和担忧。不禁转眼一看,欧阳闵目光淡然,浅笑犹在。这样的镇定悠闲,仿佛所有困难终将被他踩在脚下碾为齑粉。定了定心,有斟酌片刻,他才开口道:"回君上,南尧一年开采出来的矿石有限,即便现在增加了几成产量,之前那一座炼金厂完全可以应付。二来,炼金厂兴建起来十分不易,工艺复杂不说,还必须是水源充足之地。都城附近那块土地有两座工厂已经是极限了。三来懂得炼金工艺的手艺人极少,现有那座炼金厂的工人大多数还是先君在时的老工人,新人尚在学习。就算此时有个新厂建起来,也找不到人去开工。"
众人静静听完,那些不懂得其中运作规律的年轻朝官都乖乖闭上嘴。
欧阳坤也蹙起眉头,沉默许久,才看向欧阳闵,眼中带着询问,却没有开口。
欧阳闵会意,转眼看向章钟和,平静道:"章老在朝多年,一直掌管南尧的钱粮大事,心思细致入微。难怪先君倚重。您所说的理由都对,但又都不对。"话音落处,章钟和微微一怔,怒气渐升。欧阳闵一扯嘴角,继续道:"第一,采出的矿藏增加一成,要想炼制出成色上佳的金子,炼金厂的火力人工等方面的运行压力就要增加三成以上。现在只是开采初期,矿石产量就翻了几乎一倍。试问以这种速度,一个炼金厂如何负担的了?到时采出的矿石都堆满都城的街道了,恐怕炼金厂连百两黄金也炼不出来。第二,炼金厂虽然建立不易,但我这里有一份最新的图纸,就在刚才呈上的最后一支匣子里,请君上和众位大人传阅一下,"说着指了指御案上的匣子。立刻有宫人把图纸取出递到欧阳坤眼前,他只扫过一眼便一挥手。宫人忙把图纸直接送到章钟和手中,众人好奇的凑上去一起观看。眼见所有人眼底闪动着赞叹之色,欧阳闵满意的笑了笑,看住惊讶不已的章钟和,继续道:"章老请看,这是我多年四处行商拜访到的高人制作的一张炼金厂的图样。完全按照西南山脉地形而设计,依山,一年有用之不竭的炭火;傍水,取之不尽的山泉可以调和熔炉之火。再者免去长途运输矿石的成本和风险。再有改进过后的熔炉和进出水系统,这样的炼金厂,不但轻易可以炼出成色上佳的金子,效率更高。你说是都城旁边那间旧厂可以比拟的么?"话至此,众人完全心服口服。章钟和拿着图纸的手微微颤抖着,眼底藏不住一丝喜悦与悲感。想他殚精竭虑大半生不过是为了南尧国库不断的充盈,但努力不懈的结果仅仅是当好了一个看管现成金银的管家。今日这一张图纸,带来的将是一场变革。从此南尧国库可以不再捉襟见肘,他该高兴。可一想到这张图纸握在欧阳闵手中,他如何高兴得起来。眼见他瞬息万变的表情,欧阳闵轻轻舒了口气,又道:"最后是章老所说的人手问题,所谓旧不去则新不立。老工人手艺虽精,但体力眼力各方面大不如年轻人,这样不但耽误生产更容易出危险。我已经找到一批懂得冶金的年轻人,只要稍加指导,可以马上上工。君上,不知有了这些准备,可否考虑一下臣的建议?也不枉费臣对南尧对君上的一片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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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千难万险他不怕、面对所有人恶毒的眼光他不怕、面对种种诽谤与中伤他也不怕,他怕的是,争得到一切终究换不来她回眸一顾。走在出宫的甬道上,欧阳闵认为自己应该是轻松愉悦的,因为他胜利了。欧阳坤再一次拍板决定按照他的计划在矿山附近建立炼金厂,如此,事情出奇顺利地向着计划的方向发展。可他并不开心,甚至有一丝隐忧。多年来他努力远离南尧的一切中心,政治的、经济的、军事的。奇怪的是,所有人和事却都不停的把他往这些令人无法自拔的漩涡中拉扯着。他从逃离到无奈被动到顺从,直至今日的自愿接受。究竟是什么让他选择了一条艰险无比又前途渺茫的道路?也许,答案就在他内心深处不愿碰触的角落里,静静的真实的存在着,驱动着他所做的一切。
"欧阳二公子,"一声听似平淡的呼唤,藏着无意的柔情,"许久不见了。"
欧阳闵脚步一顿,停了片刻,才转过身恭敬行礼道:"何美人。"
众目睽睽之下,何美人面带微笑,抬手虚扶一下,"二公子太客气了。你可是咱们南尧的大功臣,你这一礼,我怎么敢当呢。"
欧阳闵一扯嘴角,正色道:"都是君上的英明决定,臣不过照做,没什么功劳可言。"
何美人咯咯一笑,声如银铃道:"二公子过谦了。听说最近你一直住在矿山?想来那里的生活一定艰苦异常,二公子的气色可不如上次进宫见时好了。"
欧阳闵仍旧面无表情,拱手道:"为国为民,不觉操劳。若何美人没有别的话要说,臣还有事,要先出宫了。"
望着他冷淡的神色,何美人一股怒火攻心,眼神一沉,扯出一丝冷笑道:"那不敢耽误二公子了,只是……有件事想提醒二公子一声,五日后就是小儿承敏的三岁生辰。你是他的堂叔,咱们都是一家人,希望二公子可以带着公主一起进宫为他庆生,何璐感激不尽。"
欧阳闵眼神一跳,答了声"知道了"便转身离开。那背影看在有心人眼里,是何其无情。何美人茫然然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似乎在回忆什么。直到宫人出声提醒,她才察觉失态,掉头走开。然而无情的未必是背影,心若不在,情也不再。
欧阳闵出来皇宫,翻身上马,正琢磨着是否该回一趟公主府,远处一骑快马直面而来。
"公子!"是小锦。见到欧阳闵,她跳下马跪在原地,从胸前摸出一封信,拱手奉上。
看了眼脚边的人,欧阳闵一扯嘴角,自从回来南尧,她做事越发恭谨稳重,也许犯错是会让人成长。可惜她犯的错终究让他无法释怀。感受到那道带着寒意的目光,小锦背脊发冷,只得先开口道:"公子,这道书信刚送到府中。属下怕公子出宫后会直接回矿山,私自做主快马送来这里,请公子责罚。"
欧阳闵哼了一声,边伸手拿过书信边无喜无怒道:"你做事尽心,我自然不会罚你。上回我跟你说的话,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三弟那边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如果你可以过去……"
话只说一半,小锦却吓出一身冷汗,忙抱拳道:"子容不离开公子身边,属下明白,做错事就该受罚。要杀要剐随公子意,但是求公子千万别把我赶出去。离开九灵阁,天下虽大却没有我容身之地。二公子不要我,三公子也不会收留我的。求公子可怜子容,子容领罚,但绝不离开公子半步。"
这边她表着忠心,那边欧阳闵已是拆开手中的信,认真读起来。目光扫到最后,瞳孔猛的一缩,脱口而出道:"什么时候到的?"
小锦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愣住没有反应。
欧阳闵凝眉喝道:"我问你信什么时候送到的?!"
"就刚才。"小锦马上回答。
欧阳闵掐指一算,倏然,眼神柔和下来,唇边展开一道遂意的微笑。用力舒了口气,吩咐道:"你帮我给父王传句话,五日后是大皇子欧阳承敏的三岁生辰,请他老人家务必出席。至于贺礼,我已准备妥当,请父王不用操心,只管进宫,到时父子可有机会一见。"
小锦莫名其妙的答了声是,骑马去报信。她想破头也想不出,明明信是从玄夏飞鸽传书送来,怎么主子看过会一扫阴沉之气,笑意融融呢?张口却只字不提,反而说起大皇子的生日。不解归不解,任务必须完成。她一骑绝尘而去,欧阳闵捏着信又反复看过两遍,才边笑着边贴身收好。何为天意?他仰头望着初秋午后冷淡的阳光,感觉到出奇的温暖。大概心里暖了,身子才会暖起来。既然老天都帮他,路再难,他也要走下去。因为在路的尽头,有他想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