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虞时青 ...
-
虞府的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前夕。
虞晴晴一踏入府门,便觉无数道目光如芒在背——有关切,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书房。
父亲虞定端坐案后,虽已卸任锦衣卫指挥使多年,眉宇间仍残留着昔日的威仪。
他面色沉肃,对面坐着一位陌生文士,气质温润,却莫名让人不敢小觑。
“还知道回来?”虞定的声音辨不出喜怒。
“女儿知错。”虞晴晴垂眸,语气平静。
这般顺从反倒让虞定微微一怔。他这二女儿素来娇纵,尤其不喜他安排的婚事,今日竟未哭闹?
“既然知错,那与陈家的婚事....”
“女儿愿听父亲安排。”虞晴晴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
虞定眼中掠过一丝诧异,眉头微蹙:"你可是在外听到了什么风声?”
虞晴晴心念电转,面上不动声色:"女儿只是想通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不该违逆。"
她顿了顿,状似无意道,"只是方才回府路上,听闻六皇子.....新帝已然登基,城中戒备似乎森严了些。”
一直沉默的文士忽然开口,声音温和:“二小姐消息倒是灵通。”虞晴晴看向他。
此人约莫三十上下,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古井,仿佛能洞悉人心。
"这位是苏先生,为父故交。"虞定简单介绍。
苏先生对她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腰间玉兰玉佩上停留一瞬,快得让人无从捕捉。
"新帝登基,选秀在即,京中确是风云将起。二小姐此时回心转意,倒也....恰是时候。
选秀!
这两个字如惊雷炸响。是了,前世她逃婚离家,阴差阳错避开选秀,直接与裴澜相遇。这一世,她竟忘了这桩事!
一股强烈的冲动让她几乎想立刻逃离。
避开选秀,避开皇宫,避开那个疯子!
可裴澜提前登基的异常,如鬼魅般盘踞心头。若他也..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对苏先生服了一礼:"先生说的是。不知选秀何时开始?”
“旨意已下,就在下月初。”虞定接过话,目光深沉,”晴晴,你既已想通,便好好准备。虞家,需要这个机会。”
需要这个机会?是父亲需要,还是那位苏先生背后的人需要?
虞晴晴心中冷笑,面上依旧温顺:“女儿明白。”
退出书房,回到熟悉的闺阁。她屏退春燕,独坐梳妆台前。
铜镜映出少女姣好的容颜,眉眼间犹带稚嫩,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无法磨灭的幽怨。
窗外细雨淅沥,她未关窗,任由冷风挟着雨丝卷入,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她虽重生,却回到了入宫前三载。更出乎意料的是,裴澜竟已提前登基。
这说明今世的轨迹已然偏离,这对她既是好事,也是隐患。她或许能避开前世的悲剧,却也失去了预知未来的优势。
"咚咚——”
敲门声响起。虞晴晴起身开门,门外站着虞定,衣衫尽湿,面色疲惫。
"父亲?您怎么来了?”
"今日苏先生来访,商议你的婚事。你若有什么不满,但说无妨。"虞定掸了掸衣袖上的雨珠。
虞晴晴点燃烛火,昏黄的光晕驱散一隅黑暗。
"女儿并无不满。只是.....父亲可否说说苏先生与那位陈公子的来历?"
“苏恒是为父旧友,如今是新帝遣使。陈无澜是新帝远亲,与你年岁相当。虞府在京中名声尚可,新帝便有意促成这门婚事。”虞定叹息。
虞晴晴微微颔首:“父亲,近日怎么不见母亲?"
提及发妻,虞定神色更显疲惫:"你母亲..…为了救时青,被大理寺关押了。我连日求情,皆是无用。"
“阿姐回来了?!”虞晴晴猛地站起。
“晴儿莫急。我知道时青与你情同姊妹,但她...”
“她怎么了?”虞晴晴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袖,声音发颤。
“时青她......前两日京中传闻虞府藏匿平国奸细,我与你母亲竭力隐瞒那些难民的身份。偏偏时青从永州回来,被误作奸细,当场....”虞定闭了闭眼,”你母亲欲救,为时已晚。”
虞时青死了。被误认为平国奸细,死在大理寺刀下。
“不可能......父亲,您骗我的,是不是?阿姐她”
"葬在永定桥边的竹林里。”
虞晴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惨淡的笑意凝固,化作一片死寂的茫然。未及言语,泪水已夺眶而出。
“谁....谁指使的?”她唇瓣颤抖。
“皆是新帝的意思。”
裴澜杀了虞时青。
虞晴晴脚步踉跄,如失魂般跌撞走向门口。在门前顿了顿,她默然拿起墙角的伞,头也不回地踏入雨中。
竹林幽深,夜雨潇潇。
虞晴晴提着灯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春燕撑着伞紧随其后。
“二小姐!天亮再寻吧!您今日太累了!”
虞晴恍若未闻,直向竹林深处奔去。不知跑了多久,她停在一片空地中央。
提灯微光下,一个带血的麻袋掩盖着微微隆起的土堆。
她扔下灯,跪倒在土堆前,士指狠狠插入泥土。雨越下越大,不过片刻,二人衣衫尽湿。
泥土混着雨水,冰冷粘稠。指尖很快磨破,鲜血混入泥泞。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只是疯狂地挖掘。
不知过了多久,土中露出一截泡得发白的指尖。
是虞时青!
二人加快了速度。被雨水泡软的泥土极易塌陷,她们不得不更加小心。当终于将虞时青的尸身完整挖出时,虞晴晴"砰”地跪坐在地。
烛光在雨中摇曳欲灭,却在最后一刻,照亮了竹林深处一道隐没的身影。
虞晴晴背起虞时青,一步一顿地向那身影走去。
微光摇曳,映出来人玄色大氅。月色惨白,模糊了那张脸。
尽管雨水模糊了视线,但那与生俱来的恐惧让她瞬间认出了对方。
裴澜。
他为何会在此?
"叮铃——”狂风再起,铃声响彻竹林。
未及开口,她只觉眼皮沉重如铁,整个人如坠冰湖。冰冷的湖水包裹着她,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宁。
“呵.....”
一个低沉的声音若隐若现:"晴晴,这场游戏,我终于找到你了。”
意识沉浮间,虞晴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月。
明平三十年,六国之乱刚平,曾经繁华的京都满目疮痍,饿殍遍野。西街头的断壁残垣下,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蜷缩在一起。
“去东街吧,”一个脸上沾满煤灰的小女孩哑着嗓子说,眼睛却亮得惊人,“听说那边有商队,运气好能讨到点吃的。”
东街头确实零星停着几辆外邦商队的马车。孩子们一拥而上,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伸出脏兮兮的小手。
换来的却是车夫不耐烦的呵斥与鞭梢:“滚开!平国的丧家之犬,也敢挡路!”
孩子们被驱赶到街角,瑟瑟发抖。
角落里,一个衣衫虽旧却浆洗得干净的男孩静静坐着,与周遭的混乱格格不入。
他眉眼深邃,紧抿着唇,正是年幼的裴澜。
小晴晴看着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半块硬邦邦的面饼,掰了一大半递过去。
“给你。”
裴澜抬眸,黑沉沉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接。
“不吃会饿死的。”小晴晴执拗地往前递了递。
最终,他接了过去,低声说了句:“谢谢。”
两个孩子躲在残破的屋檐下,分食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小晴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试图驱散恐惧,裴澜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
“我们来玩躲猫猫吧!”小晴晴忽然提议,“躲起来,就暂时不用想饿肚子的事了。”
裴澜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然而,当他数完数,兴冲冲地跑出来寻找时,那个叫晴晴的女孩却不见了踪影。
他找遍了附近的角落,在东街尽头只看到一队异国商人的马车缓缓驶离,扬起的尘土迷了他的眼。
他不知道,虞晴晴并非躲藏,而是被突然出现的宫廷侍卫找到并带走。
他回头,只看到虞晴晴小小的身影在废墟间茫然四顾,最终被一个高大的商人拉着手,消失在了另一条街道的尽头。
裴澜默默低头,半眯眼睛,阴郁的目光留在地上。
晴晴,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多想找到你,让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永不离开。
夜色如潮,裴澜静静站在客栈窗前,注视着虞晴晴。
半晌,他上前探出手,缓缓滑过虞晴晴的脸颊,最终停在唇瓣上。
“可是你记不得我了,晴晴。”
“哈……”
虞晴晴猛地从梦中惊醒,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入目是陌生的床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皂角清香。这不是虞府,也不是皇宫。
“姑娘,您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是客栈的小二端着热水进来,“昨日夜里,一位爷送您来的,说您晕倒在城外,付了足够的银钱让您好生歇着。”
不是裴澜?
虞晴晴心头疑窦丛生。她分明记得在竹林里见到了他,那铃铛声.....难道又是幻觉?
“送我来的,是何模样?” 店小二努力回想:“戴着斗笠,看不清脸,只说是路过的商人,放下银钱就走了。”
这说辞,她一个字也不信。
“二小姐,二小姐,您醒啦!”春燕推门而入,端着两碗白粥。
“您昨夜背着大小姐的回去时晕倒在竹林中,是路过的大爷送您来这的,大小姐的尸身已经送回虞府了。”
“嗯。”
“二小姐还是把这粥喝了吧,暖暖身子。”春燕端着粥递到虞晴晴面前。
虞晴晴正要起身,却发觉身上披着的是一件玄色的裘衣,墨色的绒毛紧贴着她的颈侧,一种暗暗的气息钻入鼻孔,让她安神助眠。
这件裘衣应该是裴澜的,这也证实了裴澜昨夜确实来看过她。
喝完粥后,虞晴晴带着春燕下楼。楼下是京中最负盛名的茶楼“一品香”。
她刻意选了临街的雅座,目光却不时扫过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
茶楼说书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秘闻,角落里,几个商人模样的男子正在交谈。
“.....听说民间有一种祭祀仪式,神乎其神,能通幽冥,称作祈灵戏。若是有人怀恨而去,死不瞑目,怨气极大,便可由大巫点烛招来她在世间的最后一缕幽魄,带领她进入一个奇幻的梦境,而这梦境却与她这一世所历经的无一区别。”
“嘘!慎言!这等鬼神之事,岂可妄议?”
祈灵戏?
虞晴晴指尖微微一颤,杯中茶水漾出几圈涟漪。
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心中却无端生出一股寒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悄然织网。
就在这时,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自身后袭来,如芒在背。
她猛地回头,只见对面酒楼二楼的窗边,一道玄色身影凭栏而立。
距离遥远,看不清面容,但那挺拔的身形,睥睨的姿态,几乎让她瞬间窒息。
裴澜!
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
裴澜似乎并未看她,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方。但虞晴晴却能感觉到,那无形的网,正缓缓向她收拢。
她强迫自己转过头,端起茶杯,指尖却冰凉一片。
喝完茶,二人便回了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