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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请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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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虞府后,虞晴晴命春燕紧闭院门,在主屋的屏风后点起数盏烛灯。
摇曳的烛光下,虞时青的尸身被小心地放置在铺着白布的地面上,面色青白,如同沉睡。
“二小姐,还是让奴婢来吧……”春燕看着虞晴晴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劝阻。
虞晴晴摇了摇头,亲自挽起衣袖。当她的指尖触到虞时青冰冷的肌肤时,忍不住轻轻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开始仔细检查。
阿姐,告诉我,是谁害了你?
随着检查的深入,她的心越来越沉。
虞时青的背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手腕脚踝处捆绑的痕迹深可见骨。最致命的,是腰腹处那道干净利落的刀伤,出自专业人士之手。
“大理寺的刑具……”春燕捂住嘴,声音带着哭腔。
虞晴晴的指尖忽然触到虞时青腰间一处异样。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血浸透的衣襟,发现内衬中缝着一个极隐秘的暗袋。
用匕首轻轻划开,里面赫然是一张折叠的纸条。
就着摇曳的烛光,她展开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就:
“速归京,父病危,平国事急。”
落款处,画着一朵线条简单的玉兰——这是她们姐妹儿时约定的、唯有彼此才懂的暗号。
虞晴晴的指尖猛地收紧,纸条在她手中皱成一团,无边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
原来如此!
有人利用她们姐妹之间的信任,伪造家书诱骗阿姐回京!而这个玉兰标记,更是直指那个她最不愿想起的人……除了他,还有谁能如此清晰地知道这个秘密?
是裴澜。一定是他!
当日下午,虞府再次迎来圣驾。
裴澜这次身着常服,却依然掩不住通身的帝王威仪。他在正厅与虞定对坐饮茶,话题始终围绕着近日频发的“平国奸细案”。
“据大理寺上报,这些奸细似乎与永州往来密切。”
裴澜轻抚茶盏,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侍立在一旁、低眉顺眼的虞晴晴,“虞卿可知,今晨在城郊发现一具女尸,腰间还藏着与平国往来的密信?”
虞晴晴垂在袖中的手猛地收紧。他果然知道!他在试探,他在逼迫!
虞定闻言色变,正要开口,裴澜却突然转移话题,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朕记得虞卿擅长兵法,正好朕有些军务想要请教。”
待虞定被支去书房取兵书,厅中只剩下二人。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危险。
裴澜踱步至虞晴晴面前,那缕熟悉的玉兰冷香随之弥漫,如同无形的囚笼。
“虞二小姐可知,”他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人心的气息,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你阿姐回京那日,是谁向大理寺告的密?”
虞晴晴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某种近乎残忍的兴味。
“入宫吧。”他的指尖抬起,几乎要触到她微微颤抖的脸颊,"只有在朕身边,你才能查到真相。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害死她?亲手……报仇?”
“裴大人说笑了,”虞晴晴连忙后退一步,脊背撞到冰冷的书架,退无可退。
“小女年仅二十,只草草读过几本圣贤书,即便入了宫,也未必能赢得皇上宠爱。”
“无妨,”裴澜没有阴脸,反倒是和颜悦色,像是在欣赏一只落入陷阱仍在徒劳挣扎的幼兽。
“朕倒是觉得虞二小姐颇有几分女将之色,胆大心细,有勇有谋。再重要的秘密也能守口如瓶,骗得过所有人……可能,就连朕也在其中呢!”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像重锤砸在虞晴晴心上。
“大人的心意我领了,小女还需与家父商量,明日会给大人答案。”她挤出了最温顺、最惨淡的一抹笑。
“选秀之日定在下月初,”裴澜直起身,目光如同看着已然到手的猎物,带着势在必得的从容,“虞二小姐可要抓住机会了。过时不候。”
这已不是邀请,是明晃晃的阳谋。
父女俩送走裴澜这尊煞神,虞晴晴与春燕回到闺房。
窗外,京城彻底进入了黄梅天,雨声连绵,敲打得人心烦意乱。
“二小姐,您真的不想入宫吗?如今大小姐已经安息,主父需要您重振家兴啊。”春燕递上热茶,忧心忡忡。
虞晴晴接过茶杯,指尖的冰凉久久不散。
“不是不想,是怕。”
她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声音低沉,“裴澜今日登门,摆明了是要逼我入宫。我去,他定会百般试探,如履薄冰。若我不去……”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定会对我的身份更加怀疑,届时,只怕虞府上下,都要步阿姐后尘。”
这是一条绝路。裴澜亲手为她铺就的,绝路。
——
选秀那日,虞晴晴穿着统一的浅粉宫装,站在一群莺莺燕燕中,低垂着眼,努力收敛所有锋芒。
当她踏进体元殿时,能清晰地感受到御座之上投来的那道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一丝玩味,如同刀刃在她皮肤上缓缓刮过。
她依计行事,在殿选时刻意表现得笨拙不堪。
背诗时错漏百出,走路时险些绊倒,就连奉茶的手都在“恰到好处”地微微发抖——
她上前一步,依礼跪拜,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臣女虞晴晴,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头顶上方一片寂静。那目光如同实质,在她身上一寸寸碾过,仿佛要剥开这身皮囊,看清内里那个来自五年后的、充满恨意的灵魂。
良久,才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抬头。”
虞晴晴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
金碧辉煌的殿宇,明黄色的御座,以及座上那个她恨之入骨、却又必须仰视的男人。
裴澜。
年轻的帝王,眉宇间少了前世的阴鸷深沉,多了几分锐利的锋芒,但那双眼底深处的偏执与掌控欲,却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他看着她,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了然的弧度。
“虞定之女……”他缓缓开口,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御座扶手,那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可曾读过书?”
“回皇上,略识几个字。”虞晴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带着些许怯懦。
“哦?”裴澜挑眉,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朕听闻,虞二小姐曾以一局残棋,难倒了国子监的博士?”
虞晴晴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上一世她以一局残棋闻名后宫,当所有文臣都认为必输无疑时,她剑走偏锋,赢得了宫中最厉害的执棋手。
可这是上一世的事!这一世的她,绝无可能做到!
他果然知道了!他在用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未来,敲打她,恐吓她!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但比恐惧更快的,是求生的本能。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垂下眼睫,声音更加柔软,甚至带着一丝被冤枉的惶恐:
“皇上谬赞,不过是民间戏传,当不得真。臣女愚钝,只勉强能背诵《女则》《女训》。”
她在赌。
赌他还不完全确定,赌他也在试探,赌他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过程。
裴澜盯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要看到她灵魂深处去。
半晌,他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是吗?那便背来听听。”
虞晴晴依言背诵,中间故意颠三倒四,错漏了几处。殿内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
裴澜听完,未置可否,只淡淡道:“虽不娴熟,倒也诚实。留牌子吧。”
裴澜竟然……直接留了她?
选秀结束后,其他秀女都已退下,唯独虞晴晴被留了下来。
空旷的大殿中,她静静立在中央,不再掩饰眼眸中翻涌的、压抑的恨意,仿佛要将高坐龙椅的裴澜生吞活剥。
“你为何不跪?”裴澜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几分玩味,几分冷意。
“臣女有一事,想求皇上。”虞晴晴抬起头,直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既然伪装已被看穿,那便不必再演。
“何事?”
余光中,裴澜戏谑、得意的笑容已经快抑制不住了。
虞晴晴一字一句,声音清晰而冰冷,听不出半分情意,只有赤裸裸的交易:“臣女愿常伴皇上左右,为皇上谋略战局,败退敌国。”
她顿了顿,迎着裴澜骤然变得幽深的目光,说出了她的条件。
“唯有一愿,望皇上立我为后。臣女,甘愿付出一生。”
她知道,这是她查清阿姐遇害背后之人,最直接,也是最危险的方法。皇后之位,能给她所需的权力和便利。
“呵!”
裴澜缓缓起身,步下高台,玄色龙袍在白玉石阶上逶迤,如同暗夜流淌。
他在她面前站定,几乎与她鼻尖相贴,冰冷的玉兰香气将她彻底笼罩。
“好啊……好一个甘愿付出一生。”他低笑,笑声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他的指尖,快如鬼魅,突然探入她的衣袖。
虞晴晴还未来得及反应,那把她一直贴身藏着的、属于平国的匕首,已经到了他手中。
匕首的黑色刀柄上,玉兰花纹与“平”字小篆在殿内宫灯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那朕的好皇后,”裴澜用冰凉的匕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视自己。
另一只手突然用力搂住她的腰,薄唇几乎擦过她的侧脸,声音温柔得像是在诉说最缠绵的情话,内容却让人血液冻结:
“如有不忠,我定会让你用这把匕首自刎,跪在我的面前。”
他的声音温柔,却让虞晴晴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前世的噩梦,与今生的囚笼,在这一刻,彻底重合。
——
宫中的日子,如同一潭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遍布噬人水鬼的死水。
虞晴晴被册封为婉嫔,赐居缀霞轩。名号与前世一样,听着便觉刺耳。
那支他赐下的玉兰簪,她日日戴着,如同顶着一道无形的枷锁。
那缕冷香无孔不入,时刻提醒着她裴澜的掌控无处不在。
她暗中查验过,簪体无缝,不知香气从何而来,愈发觉得诡异莫测。
这夜,宫中设篝火晚宴,为即将到来的秋狩预热。
烈焰腾空,映照着宾客们或真或假的笑脸,光影跳跃,如同群魔乱舞。
虞晴晴拣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目光却不着痕迹地锁死在御座上的裴澜身上。
他正与几位宗室亲王谈笑风生,姿态闲适,仿佛那日殿选时在她耳边的低语,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一名小太监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低眉顺眼地呈上一盏精巧的八角宫灯。
“婉嫔娘娘,陛下见此处光线昏暗,特赐宫灯一盏。”
虞晴晴心下一凛,接过宫灯。灯罩是素白的绢纱,上面绘着几枝疏落的玉兰,与她发间的簪子遥相呼应,像一双监视的眼睛。
她道了谢,待小太监退下,指尖细细摩挲着紫竹灯柄。
触手微凉。就在她准备放下时,指腹却察觉到灯柄底部一处极细微的凹凸。
她借着桌案的掩护,用指甲小心翼翼一刮,一小片卷起的、几乎感觉不到厚度的薄纸落入掌心。
心脏骤然缩紧。她不动声色地将纸卷攥住,寻了个更衣的借口,起身离席。
避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廊下阴影中,她展开纸卷,上面只有一行蝇头小楷,笔力沉稳:
“祈灵非戏,慎之戒之。”
字迹陌生,却带着一股熟悉的、属于那位苏先生的沉稳力道。
他竟能将消息传递到宫中?他到底是什么人?
而这“祈灵非戏”……难道茶楼里听来的、那能通幽冥的祈灵戏,并非虚幻传说,而是与她重生有关的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仪式或力量?
无数疑问如同冰锥,盘旋心头,带来更深的寒意。她将纸卷塞入口中,默默咽下,如同咽下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再回到宴席时,她的神色已恢复如常,甚至对投来目光的裴澜,回以一个温顺柔和的浅笑。
裴澜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洞悉一切的笑意,举起了酒杯。
“秋狩在即,众卿当尽兴。朕,先饮为敬。”
虞晴晴随着众人举杯,眼角余光却清晰地瞥见,裴澜杯中那琥珀色的液体,在跳跃篝火的映照下,泛着一种不祥的、过于艳丽的红光。
与她前世在大婚之夜,饮下的那杯合卺酒的颜色,一模一样。
酒席过后,是众宾谈笑游戏的环节。
但虞晴晴不感兴趣,和身旁的宫女说了几句话后,几人便沉默下来。
她时不时看向坐在皇位上的裴澜,他正欣赏着秀女们的舞蹈。舞蹈音乐来到高潮,鼓点与铃铛声结合,回荡在篝火之上。
裴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殷红的酒,仿佛在虞晴晴看来浸透了好几个春秋。
忽而,鼓点声渐停。
裴澜脸上的笑意倏地敛去,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全场,最终,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带上来。”
他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宴席瞬间死寂。
“这是做什么?”虞晴晴心头一紧,小声喃喃道。
两名侍卫押着一个浑身是血、衣衫褴褛的男子上前,重重摔在篝火前。火星溅起,落在男子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陛下,抓获一名平国奸细!在其身上搜出我军布防图!”侍卫高声禀报,声音在
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
"平国”二字如惊雷炸响。虞晴晴下意识地攥紧衣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那奸细艰难地抬起头,目光与她有一瞬的交汇——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绝望,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裴澜将她细微的惊惧尽收眼底,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他要的就是她这一刻的慌乱。
"哦?平国奸细?”裴澜语气慵懒,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真是...无处不在,防不胜防啊。”
他随意地挥了挥手,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拖下去,按律处置。”
惨叫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余篝火噼啪作响。
虞晴晴脸色微白,抿了抿唇,强压着剧烈的心跳。半晌,她看着脸色阴郁的裴澜,执杯上前:
“臣妾敬陛下一杯,愿陛下万岁,国泰民安。”
裴澜举杯,眼眸微眯,眼底兴味更浓。
他也最喜欢她这副强作镇定、却又在细微处流露出恐惧的模样。
“好!甚好!”
“多谢娘娘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