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师尊 ...
-
少女从竹梢跃下，她眉眼五官宛若云岭山水，灵秀且昳丽，但浑身雪白，似是云中仙落入人间。
可最为令华暻烈惊诧的还是她模样稚嫩，身高才到她胸口，脸颊两侧奶膘都没退，一双大眼睛盯着她。
一只未见过人的小白雀，她没来由地想。
修仙之人至金丹才能永葆容颜，至元婴能修改容貌至青春年华。几乎不会有修士把自己弄成小孩模样，无论此人如今修为怎样，至少一点，她在十三四岁时就已修成金丹。
出生含丹之人皆是话本子里的，修士修的是道。大道三千，无论魔修人修妖修，引气入体后都要先寻道悟道，才能以心境为基石再用体内真气稳固，此称筑基。
她刚刚及笄便于人魔边境历练，直至桃李年华才在机缘巧合下悟出杀戮一道筑基，已算得上天才。而这位……
华暻烈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神秘的长老。
她很想知道，这位年幼时遇到什么，才立身悟道。
晚霁好奇地看着她，她有点局促地揪着衣襟，记得书上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那新收的徒儿也算她的家人了吧？
“掌门说，我是你的师父，我叫晚霁。晚来雨霁的晚霁。”
她像是很少与人交流，语速有些慢。
“你的住处还没准备好，你可以和我一起住两天，不会很久的。”
她看这位新徒弟神色冷淡，想了想，拽住华暻烈的衣袖。
“我带你去。”
华暻烈没有反驳，只是看向晚霁拽住她衣袖的手时，不由目光一滞。
这双雪白的手背上竟布满红黑色的花纹，纹路如蛛网一般圈圈排开，令人作呕。
“药纹？！”她内心疑问解开的同时，难以抑制的怒意涌上心头。
药纹只有“用药者”身上才有。此法用外力强行疏通经脉引气、筑基，天分好的甚至只花两年便能结丹。但这番敢在天道法则下偷天换日的行径，自然反噬无穷。
以药洗髓后，就只有不到二十年寿命。
更何况这外力包含灵药、采补、精魂涵养……一人进阶，背后往往是无数冤魂的哀鸣……
用此法者，多是困于境界无法突破，已到将近之年不愿顺命，逆转乾坤多求二十载阳寿寻机遇。
看这人年轻的容貌，以及掌门和成祥的话。华暻烈猜，这大概是哪家没仙缘的千金，父母长辈为她寻来此法强求道途。
华暻烈虽是忍辱负重来仙门蓄势，但仍有自己坚持的傲骨。要她拜这类人为师，无异于让一国忠将委身奸臣小人……
她作为魔族少主，突遇族中叛乱，父母殒命，小人得势。还未等她筹谋完备一举反攻，那弑师得权的软骨头，就卖了族人子民，向虚伪的仙门奴颜婢膝……
她也不知为何，面对晚霁那张受惊的小脸，心中悲愤恶念突然压不住了。
十来岁……仙魔两方断断续续交战亦有十六载。这十来载中有多少魔族百姓与无辜凡人受害？！
城墙外的血流成河，娇养的仙家贵子看不到；窄巷里冻死的孩童尸骨，这些自诩以救世为道的仙门百家又看得见几何！
华暻烈借着历练的由头走过百余岁月，见过尸骸遍野，见过人生八苦……
本以为已经淬得像剑一般冷硬的心不会再有波动。可无论多少次遇见，仍控制不住发抖的手。
她冷着脸，推开晚霁的手。
晚霁依旧茫然，她不明白为何刚刚只是神情淡漠的徒儿，只是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就突然浑身隐隐冒着戾气。
大概是不喜与人接触，晚霁默默记下。
“你衣裳湿了。”晚霁与她适当拉开距离，真诚道“你可带了衣裳？没灵气护体是要病的……”
面对华暻烈那张冷脸，晚霁还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跟我走呀。”
华暻烈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自己此番情绪失控不能怪在晚霁身上。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垂下眼睫，藏下眼底的阴鸷。
*
房内只用屏风隔出两间床榻，空间逼仄狭窄。晚霁身形娇小，住在这间小屋绰绰有余。可华暻烈长手长脚，进了竹屋甚至得弯腰，以防撞到头。
华暻烈默了片刻，最终抱着被褥去小厅打地铺。
“有热水么？”隔着帘子，华暻烈问“我要沐浴。”
晚霁才把屏风与小床收回乾坤囊中，本有些黯然神伤，听到问话又蹦起来。
“有有有，稍等半刻。”
她第一次有了家人，兴奋又不知所措。听到徒儿开口，也顾不上拿伞，颠颠地跑到井边打水、烧水。
等她将一桶水拎上来时，也成了只被浇透地小白雀。
“水，热的。”晚霁的刘海黏在额角，可一双圆眼亮晶晶的。
华暻烈:“……”
“不掐诀避雨？”她觉得这个小长老可能不止仙缘不够，连着脑瓜都有问题。
“我，不行……”晚霁眼神暗了一瞬，随即又邀功似的望向她“水打好了，你快去沐浴吧。”
华暻烈叹了口气，心道跟个缺心眼较什么劲，将一张火符贴在她背上。衣料鬓发瞬间干燥，晚霁像是看到什么稀世宝。
“哇，火符还能这样用。”
华暻烈无语，不理会晚霁，拎着水进内室。留下晚霁摘下那张火符，趴在小几上点点戳戳。
*
入夜，华暻烈的识海中黑鸱来报。
“少主，我们并未查到晚霁的身份来历。只知此人乃三年前仙盟下派至玉清宗，性格孤僻从未露面。样貌、修为、身世一概不知。”
“属下办事不利，请少主责罚。”
华暻烈沉吟片刻“此人身上诸多疑点，命灰鹞分上一队人手继续查办。”
“是。”
“少主，还有一事。红鸠意外发现无瞑正在开采魔晶，总数约有一万两千石，其中七成正送往……仙门。”
“魔晶制成的红晶丸可短时间内修为暴涨，然而后患无穷。古籍上说有人经脉无法承受，寸寸断裂也是有的。”
“因少主在仙门受制，属下们实在担心……”
华暻烈打断黑鸱“我遇到大乘以下修士足以自保。”她微微蹙眉“你们记着，只有我潜藏势力不暴露，才是对我最好的助力。”
“无瞑和仙门要如此多的魔晶作甚……确实蹊跷，让红鸠继续调查。”
“是，黑鸱领命。”
“下去罢。”
*
光透过茂密竹叶斑驳洒在窗帘上，几声鸟类脆啼为这静谧中多了几分灵动。
华暻烈打坐一夜，感受着体内经脉重新舒展能接受的魔息越来越多。
她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服用。身体里本来粗壮有力的经脉重新萎靡，像是蒸干水分的枯草重新团成一团，与废人无异。她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淌下，强忍着这股剧痛过去。
仙魔两界看似对立，实则盘根错节。这药还是她隐了身份，高价从五毒谷所求。
当年她险些在战场上爆体而亡，幸好救回及时，只需慢慢调养便能恢复修为。只是为了掩无瞑，也就是现任魔尊的耳目，只能装着做个骄矜落魄的废人。
华暻烈长出一口气，洗漱过后，意外没有看到那小长老的身影。
小几上压着一张纸条，字迹不漂亮，只能算圆润端正，简洁地写着几个字。
有事，未时回，还附了张笑脸。
华暻烈拿着这张纸条，心中疑窦更深。用药者的修为按理不会太高，可这晚霁却能避开她的神识探查，足以证明她的修为至少在化神后期。
而且，她昨日气性上头，漏了许多疑点。若是晚霁真为世家千金有难言之隐待在玉清门避世，她的族中长辈也不会放任这样一个修为高深的弟子收下来自魔族的烫手山芋，误了前途。
更何况，就单论晚霁昨日的言谈举止……
只是如今她刚入仙门，正是风口浪尖之际，还是装着安稳一些不要惹眼的好。
她无所事事地在竹林里从南逛到北，从东逛到西。又看了半日的话本。将一副自暴自弃、不求上进的样子演足。
直到未时三刻，一身玄色衣衫的晚霁才回来。
“你去做什么了？”华暻烈冷不丁开口，吓了轻手轻脚的晚霁一跳。
“没、没什么。”虽说晚霁肤色本就雪白，华暻烈却觉得她面色更加苍白了些，脚步也有些虚浮。
“我与弟子们切磋武艺去了。”这句话的语速倒快。
“哦。”华暻烈不置可否，心中却好笑。化神期被弟子欺负得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这弟子难不成有大乘之上修为？
说谎也该过过脑子。
晚霁面色还有些僵，好在一道灵讯打破了这尴尬局面。
“速至弟子堂，有事交办。”
一看落款，竟是那性格古怪的成祥长老。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师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