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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动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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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皱眉了?”顾影迷蒙地看着眼前的人,当是好梦一场,她用指腹去描刻那人的眉,语气轻柔得像羽毛:“卫枕,你不老……你一点儿也不老!而且我觉得你好美好美啊……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什么老不老的?卫枕不由一怔,她的心着实被这小太监酒后的胡言乱语给搅混了,烛光映在她脸上,原本的困顿和忧郁,渐渐浮现出一丝不自然,她站着没动,反倒是把脸别了过去,隐约记起了那日自己在浴德堂和幽兰的对话。
卫枕很快意识到,那日浴德堂沐浴之时,这个小太监也在场,不但在场还在暗中觊觎自己的身子,什么“华容婀娜,令我忘餐”,这厮当真是满口污言秽语!断了命根子还不安分!想到这里,卫枕顿觉又气恼,又羞耻。
“你为何会在沐德堂?谁指使你的?”卫枕强忍着心中的怒意,声音变得凉入骨髓。
“我想帮江氏把生辰礼物送给小皇女……可……”顾影摇摇晃晃从怀中掏出了顶小虎帽子,先是低声抽泣呜咽,紧接着嚎啕大哭起来:“我没用我顾影真是个没用的废物,我一直藏在身上却唬江氏小皇女戴着很可爱,我知道她是清白的她根本没有私通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只是帮不了她……我没用……”
顾影哭诉了一会儿竟直接俯身吐得昏天黑地然后倒头大睡去了。
至此,卫枕心中已经了然,这个小太监确实如自己所料是另一个人证,只是仅凭一个私自混入千秋殿偷窥皇后娘娘洗澡的小太监一人之言,就可判定真假吗?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品行低劣身份卑贱的人,他口中的真相,世人会相信吗?让一个偷窥者去证明被偷窥者并未私通男人,这岂不是笑话?
这条线索到这儿也就断了。卫枕转身正欲离开,似有所想,脚步一顿,折回来取走了顾影怀中的小虎帽。
“哟!本宫只当是谁呢。”江氏衣襟半敞,端着酒盏,倚在栏边,勾起的眉梢唇角带着几分轻佻:“竟不知是卫后大驾光临,令这冷宫蓬荜生辉呢!倒是臣妾有失远迎了。”说罢笑得更加轻荡,眼底的兴奋扩散到双眸,燃成一团火焰。
卫枕定睛看清那人的脸,神色沉静如水:“江黎?”
江黎玩味的笑着走进,伸手去沾了下卫枕衣服上的水渍,啧啧叹道:“卫后着一身下人的衣裳倒也别有一番风韵。”
卫枕见她言辞挑衅,冷笑一声,厌恶中带着三分威严:“让开。”
“怎么?自己做得,旁人说不得?”江黎很是满意,卫枕动怒了,她便笑得更加明艳,她就喜欢看高高在上的人被踩在脚下挣扎的样子。
“堂堂卫后,一世清高,一世贤德,一世尊荣,没想到背地里净做些苟且之事,真是让人笑话。”江黎故意用嘲讽的语气去刺痛她。“什么相府千金、旷世才女、一代贤后,呵!我看呐,不过是假清高、伪仁善、道貌岸然。”
“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由人,得失安之于数。我卫枕高居后位二十载,俯仰无愧于天地,行止无愧于人心,流言蜚语能伤我分毫?江黎,我念你已是废妃之躯,饶你一命,若再出言不逊,莫怪本宫严惩。”卫枕一字一顿。
“呵,卫后倒是好气度。”江黎丝毫不惧,“卫后今夜风尘仆仆莅临我凛冬阁,若是传出去,到时候就不只是私通戏子那么简单了,若是再传出些什么与细皮嫩肉的小太监对食的脏话来,那可更有意思了。”
江黎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是如此轻蔑而漫不经心。可这句话于卫枕却如冷水浇顶,仿佛被戳中了,那一瞬间,她的眼前居然出现了方才顾影冲过来保住自己的画面,还有那句“华容婀娜,令我忘餐”久久不能散去。
她豁地推开江黎,面色震怒:“你莫不是忘了,你的女儿还养在本宫的长秋殿。”
江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手中的酒盏颓然滑落,脸上的嘲笑渐渐僵硬,微醺的眼神渐渐透出寒光,成了把阴气森森的匕首。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未至除夕便已飞雪连天。
雪一直下了三天,到这日的傍晚时分方才停歇,整个皇宫白雪皑皑地上积雪甚厚,人踏于疏松的雪上,扬起咯吱的响声。
长秋殿之事已过去了半月有余,宫中上下便开始渐渐淡忘显少提起。唯独顾影,自那日醉酒后更加一发不可收拾,日渐消沉,自暴自弃,就像江黎一样,靠着酒精麻痹自己,她原以为只要喝醉了便能在梦中见到心中念念之人,可此后再难入梦,再难入那般美梦。
才短短几日,顾影的酒量竟越来越大,从刚开始三杯就倒到现在三壶扶头酒才能合眼。人也是清瘦得厉害,身上那股子少年人的灵气,已被浑浊的酒气掩盖。顾影颓废伤感成这般模样,就连江黎都看不过眼了,替她惋惜。
“戒了吧。”江黎抬手盖住她的酒盏,脸上第一次露出悲悯又担忧之色:“她在你心中当真如此之重?”
顾影面露疑色,眉宇间是难以言说的心事。
“你知我说的是谁,卫枕。”
这个名字仿佛是压在顾影心中的大石,她心头一震,警惕起来。
“我并无恶意,我江黎是自愿呆在这凛冬阁不问世事的,外头的恩爱荣宠也罢,权力地位也罢,已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再过尔虞我诈的日子了。我原以为在这后宫中,不会有朋友爱人,也不会有亲情,更加不会有任何信任可言,没想到能在冷宫中遇到像你这样的人,倒是一份慰藉。”江黎望着她的眼睛淡淡道。
顾影听她言辞真切,心中大石便放下一半:“你是怎么知道的?”
“愣头青……”江黎觉得有些好笑,这人傻的好笑:“你每日酒后,口中便反复念叨卫枕二字,我耳朵又没聋。”
江黎注意到自己说这话时,顾影的耳珠由粉变红然后变成了深红,并且一点点往其他地方蔓延,最后连整个脖颈子都通红,白净的小脸儿一瞬间变色。少年人情窦初开总是那么明显,江黎心中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这么容易便证实了。
换做是以前的她,或许会觉得太监身份低贱攀附主子是谄媚,太监生理缺陷还惦记着男女之情是肮脏龌龊,可现在的她,早已放下权力争斗、摒弃尊卑成见、抛开公序良俗,她觉得这份纯粹执着的爱意令人羡慕。也就是此刻,她开始觉得这个小太监有点可爱。
“小顾子,人如果不开心,寻醉是理所当然的,借酒浇愁的法子再管用到底也是逃避,逃避可望而不可即,逃避可念而不可说,逃避爱别离求不得。”江黎是在说顾影也是在说自己。
“有些事情,动了念想便是动了,不可以当做没动过,可就算动了又能怎么样?还不如不曾动过。”顾影不禁自嘲。
“倘若我告诉你,卫枕她来过凛冬阁呢?”
“她来过?她何时来过?”顾影想到自己身上不翼而飞的小虎帽,又想到那晚酒醉后真实得不像梦的那场梦,她的心如同那燎原被这星星之火唤醒。
“小顾子,你不是在做梦,那日你怀中所抱的人,是真实的。”其实那夜顾影进屋之时,江黎便已在门外,里头发生的一切,包括那轻声的喘息,暧昧的啜泣,她都尽收于耳。那日起,她心中便存了个邪恶的念头,亲眼看着那出身高贵自诩清高的卫枕卫后被拉下神坛。
而此时,顾影刚燃起的火焰却仿佛瞬时被一盆盆凉水从头灌到脚。是真的,那不是梦!若是真的,那卫枕定已然知晓自己在浴德堂中的所作所为。想到这里,顾影后背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她心中会怎么想自己?
卫枕,这么一个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人儿,而自己呢,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一个阉人一个奴才,肮脏阴暗龌龊不堪,光是站在卫枕身前都是个笑话,竟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怀着这样的心思。怀着这般心思也就罢了,而自己却又是这般懦弱无能,是非面前不敢争辩,危难跟前弃她逃了,又像老鼠一般躲回了阴暗的角落里偷生,而这一切她都知道了。
“小顾子,你莫要太过自责,一切并非你我一己之力所能扭转,就连她卫枕在此事上也是回天乏力。这不是你的错,错便错在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而这后宫的是非会更荒谬可笑更奸险下作,你并非因生性怯懦才知而不告,只是缺了些权势。既然老天有眼无珠,善无善报,恶无恶报,赏不当功,刑不当罪,为何不去争一争?你连站都不配站到她跟前去,怎么去守护自己心中想守护的人。”
一开始顾影想去长秋殿,她的目的很简单,或许长秋殿那位有法子让她穿回去。可现在顾影想去长秋殿,不再仅仅是为了这个,她想解释,解释自己不是登徒浪子,解释自己不是贪生怕死,解释自己真的是爱慕而不是亵渎,她动了心,动了想守在卫枕身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