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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辞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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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儿,你刚刚去哪儿了?”
“御花园花开正好,我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颜未安看着在她倾安宫的院子里踢石子的颜衷,还挂着方才淡然的笑。
“太子以为你母妃最爱莲花,你也会爱莲花,殊不知你喜欢的却是荼蘼。” 颜衷看定颜未安,笑意很浅。
“太子哥哥的心意极好。未安很喜欢。”
颜衷却敛了笑意,慎重问道:“娉儿,你……真的决定嫁给左丘谅?”
“六皇兄何必多此一问?”
“我以为你会选褚辞尘,那是你的青梅竹马,你们自幼那般亲密,我还以为……”
“我视褚大人为兄长而已。”颜未安坦然地直视颜衷,“他素日醉心医术,虽说父皇不限他与我交往,但我们相处其实并不多。”
“是了,你愿意就好,”颜衷像是松了口气,“那……有什么需要……就来找六哥,我先走了。”
“多谢,六哥慢走。”
颜未安目视颜衷走出倾安宫,笑容由温和尽换了讽刺——六皇兄,这是心虚了上门求安慰还是不放心的试探?
他与左丘家嫡子串通好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主子,”颜未安的贴身侍女安芬悄声上前,“陛下传旨,说您休整好了后就去御书房见他。”
“我这就过去。”她收了披在脸上的假笑。
颜未安到时,普兴帝并没有在处理奏折,倒像是专门在等她。
“父皇。”
“娉儿,朕……对不住。”普兴帝抬起头,看着越发和亡妻相似的面容,眼神隐痛。
“父皇说的哪里话?”颜未安绕到普兴帝身侧,亲昵地为他捶肩,“父皇已为未安做到极致。”
“是么?”普兴帝向后倚至椅背,“朕享有一国,却无能保护你的母妃,到今日,连你的婚期也无法拖延。”
“父皇是一位明君,故才身不由己。您是世上最好的父亲,给了未安历来皇家都难有的亲情,未安早已知足,能够如此已是惊喜,何况,左丘公子未安觉得不一定不好。”
颜未安体谅的话却并未让他宽心,普兴帝微微闭了眼:“你和你母妃一样,什么也不向朕要,幸好你是公主,不必继承大统,这性子若是皇子叫朕怎么放得下心?”
“父皇言重了,未安能让自己不受委屈。”颜未安面色如常,心中却在冷笑——不继承大统又如何,也没少见了被人利用。
“是,你的本事,朕知道,可是朕总不想你陷入这些。”
“父皇,未安是您的女儿,也是颜朝的念晴公主,代表着皇室子女和所有颜朝的女子。”她抿了抿唇,语气依旧毫无波澜。
“总希望朕和晴的孩子能过最好的日子,不过知道你这样想,朕很欣慰。”普兴帝舒展开皱起的眉,“那娉儿想何时完婚?”
“尽快吧,父皇。”
“朕以为你会拖后,一点也不舍不得父皇吗?”
“怎么会,未安只是不想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
“娉儿确实聪慧,那便三个月后吧。”普兴帝怅然,却也没再阻止。
“谢父皇。”颜未安走到案前,躬身行礼,“那未安就先回去了。”
只是她弯着腰,没看到普兴帝晦暗复杂的目光。
“……去吧。”
她点头,微笑退下。
次日,褚辞尘辞官远行,帝允。
颜未安得知后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去送。
“这么快吗?”
太子颜策和三皇子颜未约当时正在倾安宫的花园里,太子品茶,颜未约与颜未安对弈。
“嗯。”
“我以为未安定不会这般草率就同意的。”颜未约看着又一枚棋被吃掉,无奈笑道。
“三哥,下棋要专心。”
“能专心吗?你比我成亲都早,为兄很郁卒。”颜未约大颜未安八岁,也该成亲了,但他向来不着调,一直用什么要找天赐良缘为由拒绝。
“那是三哥你自找的。说来我可没机会像你一样四处乱跑去寻邂逅。”
“只能怪帝颜的适婚女子真没有与我合意的,你三哥我如此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怎么能被不能称之为知己的人埋没了?”
“还知己,三弟就等着接受四弟妹五弟妹六弟妹们的拜见吧。”颜策闲闲一搁茶碗,他今年二十五,已有了正侧妃。
“所以我近日正在求父皇让我去帮他‘微服私访’呢。” 颜未约笑得灿烂,“怎么又开始说我了?那个左丘……”
“公主,左丘大人求见。”
“请进来吧。”
“真是不经念叨,父皇让他多和你交流感情不过是客套话,他倒很积极。”颜未约撇嘴。
颜未安但笑不语。
“微臣左丘谅参见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公主殿下。”
“免礼。”颜策虚扶。
“左丘大人以后就不比行如此大礼了,未安不喜欢,您看倾安宫里的宫女都比你自在些。” 颜未约挑挑下巴,语气乖张。左丘谅一点没有被挤兑的意思,微笑应是。
颜策看出颜未约不待见未来的驸马,冲颜未安坏笑,风卷落叶一般拽着颜未约飘出了倾安宫:“那你们好好聊,大哥和三哥就不在这碍事了”
颜未约不服,犹自大喊:“我的棋局啊!”
颜未安笑眯眯对着他的背影摆手:“别挣扎了三哥,你早就输得没机会翻盘了,好走。”
“微臣第一次知道太子和三皇子有这么活泼的一面。”左丘谅在她身后轻笑。
“六位皇兄从小就很宠我。”
颜未安望着宫门,眼神一时温软。
而其中关系与她最好的便是颜策和颜未约。颜策在册封太子前可是六位皇兄中性子最野的一个,如今也只在和三哥自己面前放松一会儿了。
颜未约则一直特立独行,是帝颜出名的不通人情,但他对一直暗中庇佑自己的颜策还有颜未安却是掏心掏肺的好。他的母亲是普兴帝有次大病寻来冲喜的一个民间女子,生下他后每一年就去世了,一开始寄养在晴妃膝下,晴妃去世后他也不要别的嫔妃养,一直懒懒散散地在皇宫里晃悠着,谁也不搭理,谁也不依附。不过颜未安知道这才是大智慧,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皇子在皇宫活下来很不容易。据说他本名叫“颜约”,现在叫“颜未约”是在晴妃怀上她请求父皇改的,母妃说这孩子是她养大的,算是她未出世孩子最亲近的兄长,日后就让两人名字有一字相同,听起来更像亲的。父皇取她的名字是属痛失爱人后的失意,不会再改,于是后来想起自己的允诺,就取了“未”字加在“约”之前。
“那也是公主有能力享受如此的宠爱。”左丘谅一躬,打断了她的回忆。
“大人不必再如此行礼。”颜未安目光收了回来,转身正对他。
“不,公主当得这一礼。这些年公主辛苦了。”左丘谅眼神意味深长。
“您说笑了。”颜未安面色无波,淡淡结束了这个话题,“今日来可有事?”
“无事,想来看看公主。”左丘谅一脸纯澈。
颜未安并不拆穿他,点头转身:“那便随我看看倾安宫吧。”
左丘谅似是不出所料,一笑跟上。
颜未安和左丘谅从花园一路慢慢走回宫里,春花开得正好,阳光带着初春的和煦和温暖,两人沐浴在阳光下,并肩而行。
“你看殿下和左丘大人,好配啊!”“是啊是啊,郎才女貌。”“我以前还一直觉得没有人能配得上殿下呢。”宫女们在一旁小声地嚼舌头,但是对于两个会武的人来说,想不听见都难。
“公主当真善良随和。”左丘谅笑道。
“谬赞。”她微笑着应了,意在告诉他,这些宫女即使没规矩那也是她自己惯的。
左丘谅不由得失笑。
“公主的正厅很节俭。”左丘谅默默扫视一圈倾安宫正厅,评价道。
“已经乱了许多,昨日及笈礼,娘娘和皇兄们送了不少礼物。”
左丘谅一眼看到皇子送的礼物中六皇子的护身首饰规规整整地摆在那里,和娘娘们的一起,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但是没有不同就是最大的不同。
太子送的莲花在书桌一侧,正好落在阳光明媚处,挺拔而秀丽。
二皇子送的琉璃鸟站在精致的“小宫殿”的门框上,头向外伸,犹豫着要不要飞出去,逗得宫女在旁边咯咯得笑。
四皇子的可以根据风速奏出不同的公主喜欢之曲的绿叶状风铃在宫门外显眼处轻轻作响。
而五皇子的莲座他刚刚看到了,在湖中央随风飘着,上面沾着水迹,大概太子三皇子或是公主在他来前在上面玩过,那是个巧妙的机关,在上面踏出正确的舞步莲座就会缓缓升高成五级阶梯,“开”出桌椅,四面升起半人高栏杆,如果舞步不对就会骤然变成一个笼子,需要从外面开启。
至于三皇子的,他没看到,他记得是一轴类似书画的东西,公主打开时正对大臣,除了她和皇帝没人看到三皇子的礼物,但他听到公主不可自抑地惊喜得小声呀了一声,所以三皇子的礼物定是公主非常喜欢的东西,那就证明是在内室闺房。
而皇帝送她的手镯正在她手腕上。
公主身上首饰极少,但这并不是她不戴六皇子首饰的理由,六皇子所挑的样式应该很和公主的喜好。想到这里,左丘谅眼神一深,好生聪明!仅凭几句话就猜出来了什么。
他轻轻一叹,知道对她隐瞒不如适当的坦诚:“公主,莫怪六皇子,即使小小利用,六皇子也对您维护居多,而且,若微臣不是真心倾慕您,也不会向您求婚。”
颜未安目光一闪,声色却依旧平静:“念晴不明白左丘大人的意思。”
“公主知道就好。”左丘谅也不再解释。
两人在她的书房止步,似乎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
“公主,微臣可以问问陛下为您取这样一个名字是为何意吗?”
“嗯,”她和他对坐在小榻上,“我出生时战事未休,母妃遭人陷害致死,父皇痛心至极,取名未安,警醒他自己一生并无安宁之日,不可为表面的奉迎和繁华迷了眼睛。”
“陛下的深情实令我等自愧不如。”左丘谅点点头又摇摇头,“‘念晴’一号微臣知道,晴妃娘娘名讳连倾晴。”
“不错,还有乳名,母妃曾无意间说我这一辈是娉字辈,娉婷的娉。不过父皇说母妃的娘家连将军府没有这说法。而且母妃是不受宠的外家庶女,按理不会知道这些。”
“听闻晴妃娘娘早年走失,是十四岁那年才被找到。”
“那是在偶遇父皇之后了,父皇那时作为太子微服到边界考察民情,对在江边戏水的母妃一见倾心,她认祖归宗后不到半月就进宫了。”
“那怎么十四岁才找到呢?”
“母妃本就是连将军……无意中生出的女儿。丢了也便丢了。”颜未安笑意不散,眼神却很凉薄。
“我曾听母亲说过,晴妃娘娘性子活泼而不失尊贵,善良随和,很是真性情。想必这失踪的十四年也因祸得福。”
“的确如此,”颜未安此时的笑意复又明快起来,“父皇说母妃常说幸亏被丢了十四年。”
“真是位率性耀眼令人不可忽视的女子。”左丘谅眼里泛出笑意,看着这个看似单纯实则深沉的天之娇女在谈及母亲时才会有的真正笑意。
“何止,母妃还会饮酒,连父皇也甘拜下风呢。”
“那公主会吗?”左丘谅笑问。
“自然会一些的,不过我从没有试酒量的机会。大人好像一点也不震惊?世家女子喝酒不是不成体统吗?”
“为什么要震惊,男人做得的女人为什么做不得?”左丘谅笑意盈盈。
“好!”颜未安一拍掌,她直直看他,“左丘大人。”
“公主有何吩咐?”
“你我将是夫妻,以后不必再用微臣自称,就像我也不会对你自称本宫一样。好吗?”
“多谢公主。”左丘谅眸光一亮,竟闪得颜未安一愣,半响,她无声笑了笑。
七日后,三皇子颜未约奉诏考察颜朝东南一带,六月前返回。
“恭喜三哥终于如愿以偿。未安等着拜见三嫂。”颜未安对前来辞行的颜未约假惺惺地作揖。
“瞧你这妹妹当的。”颜未约不客气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哥哥远行,当妹妹的不该依依不舍泣涕涟涟吗?”
“一想到一向万花丛中不沾身的三哥艰难的寻妻之旅未安实在……忍不住想拍掌庆贺啊哈哈哈。”颜未安看戏之意盎然,看得三皇子哭笑不得。
“你可不许小瞧我,为兄一定给你带回个嫂子来。”
“那若没有呢?”
“那一定是你三哥太完美,没人配得上。”颜未约摸摸她的头,转身离去。
颜未安没有说话,笑意犹胜,只是眸中的光彩渐渐黯淡,化为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