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及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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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兴十五年三月初七，念晴公主及笈。
“娉儿，快来！”
一个少年站在门口，迫不及待地向里面张望。他面容精致得像个瓷娃娃，性格却毛毛躁躁的。
“已经好了，六皇兄。”颜未安清越的声音从院子传来。六皇子颜衷回头，只见不远处梨树下有一个少女缓缓走出。
她身着浅樱色绫纱长裙，腰间系一檀木色凤纹腰带，往日高高束起的长发如今一半盘成流云发髻一半随意倾泻在背上，端庄而不失灵气，少女眉目清秀养眼，气质并不温和柔软，看似亲切实则虚虚实实隔了层雾一般，接触不到真心。虽然算不上绝顶的美人，但却让人不由觉得这便是皇家女最该有的模样。
颜衷微愣，随即三步做两步，敲了下颜未安的脑门：“娉儿在看我笑话呢！”
“怎么会呢，六皇兄人中龙凤，一举一动皆是帝颜的风向标，何来笑话之说？”
“算了算了，我向来说不过你。” 颜衷皱着眉，语气却是欢喜的，“走啦，今天娉儿可要选驸马，这比及笈还重要呢！”
“……是吗。”颜未安依旧笑着，眸色几不可见地沉了几分。
“唉，什么样的男子配得上娉儿呢？” 颜衷絮絮念叨。
“父皇会帮我选的。”
“虽是如此，不过娉儿到时觉得他不好，六哥立刻把你抢回来。”
“那可别。”颜未安抿唇笑弯了眼。
“唉，我们都还没出宫建府呢，那些劳什子大臣做甚急着非要把你嫁出去，父皇想拖延几年都不许，实在荒唐。” 颜衷突然压低声音，“娉儿，你说那传言是真的吗？”
“父皇只说是和风朝皇帝的戏言，那时他们都没表明身份，这些年也未有人提过，大抵算不得数。”
“可惜有些人不这么认为啊。”颜衷似笑非笑，“所以父皇有妙计，娉儿你就等着瞧好吧，到时记得仔细看看那些纨绔的脸色。”
颜未安挑眉，微笑颔首。
“念晴公主到——”
颜未安应着通传声步入御花园，往日幽静的花园此刻花团锦簇富丽堂皇，普兴帝虽称不上节俭但从不铺张，可见为此用足了心思。
朝臣家眷和各殿宫妃皆已落座，静候宴席主角的到临。
“参见父皇。”她躬身一礼。
“快快平身，来，看父皇为你准备了什么。”
十五年过去，普兴帝已不再年轻，却正是最顶峰的年纪。眼见和心上人的女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他语气饱含浓浓的欣慰。
颜未安含笑上前。
“这是你母妃从不离手的镯子，她总说，要等孩子成人那日亲自送给她，今日，朕替她为你戴上，你也要珍惜爱护，世世代代传下去，念晴，知道了吗？”
“念晴谨遵教诲，谢父皇，谢……母妃。”
镯子扣在她手腕，不同于那些金玉白银做成的镯子，这个镯子是青铜色，上有怪异却不减美丽的古朴花纹，令人很难想象那个据说让父皇于佳丽三千独爱一人的传奇女子，会拥有这样散发着凛冽之气的首饰。
普兴帝抚了抚她的发，像是透过她的眼睛寻找故人的影子，良久，他叹息一声，“罢了，去见你皇兄吧。”
颜未安向下一步来到六位皇兄前，看到六位皇兄纷纷站起，她唇角弧度不散。
“我们的小妹已经及笈，可再不是个用几朵鲜花就可以糊弄的小姑娘了。”太子颜策儒雅地笑道。
“念晴什么时候被糊弄过？她自小跟在父皇身边，聪明着呢。”二皇子也笑。
颜未安与其他皇子不同，除了上学之外，其余时间总是跟在普兴帝身边的，比其他皇子加起来的时间都要长，但难得的是她与宫中为数不多的嫔妃处得也不错。
“太子哥哥二哥说笑了，只要是哥哥们送的，无论什么，未安都很喜欢。”
“哈哈，就等小妹这句了。”太子一笑，变戏法一般递上一朵微微枯干的莲花，“小妹可别小瞧这朵花，这花不会凋谢却能随着时间季节生长变化，就祝小妹年年岁岁颜如玉，永为不谢之莲。”
“未安多谢太子哥哥的礼物和心意。”颜未安接过莲花眼睛一亮。太子笑意更甚，按理说女子及笈本该送些鲜艳富贵的花，但他偏偏挑了莲，就是因为颜未安的母妃连倾晴最爱莲花。
“太子这次可是下了功夫，特地找了机关大师做的呢，不过你二皇兄我也不逊于他。”
……
六位皇子纷纷送上了礼物，看上去都算不得奇珍异宝，但胜在别出心裁，他们知道这个妹妹不喜欢太过华丽的礼品，钱财珠宝基本都充了国库，所以这次及笈都费劲了心思。
之后便是繁文缛节的仪式，虽然无趣，不过对于从小在皇室长大的公主来说早已习惯。
及笈礼进入尾声，重点终于来了——由礼部尚书带头进谏为公主寻一门金玉良缘。
颜未安扫过父皇微恼怒的神情和台下看不太清楚的翩翩公子们，有些恍惚，今日的礼物中六哥送的是一个小巧、外表是首饰的暗器，颜衷当时悄悄说：“娉儿，今日那些大臣就要为你选驸马，嫁人后不比皇宫，没有父皇和皇兄时时刻刻护着你，你若有什么事别瞻前顾后，保住命要紧。”
她笑着谢了，他们都以为她自幼跟着父皇不过是思念母妃的恩宠，但其实父皇在这些时间教了她他平生武功，以免有一日她身处困境却像母妃一样无法自保。可以说父皇将来不及给予母妃的爱都补偿给了自己。
“念晴也到了适婚年纪，朕也想着为她选一位驸马，我颜朝人才济济，优秀儿郎数不胜数，朕一时也不知哪位合适了。”普兴帝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
“陛下，臣御前侍卫封铭求娶！”
最先开口的男子是右将军嫡长子，当年普兴帝彻查晴妃被害一事，最终发现主谋者正是她生父连江的继室——一个心照不宣的替罪羊，他一改从前的温吞作风，从严处置，找罪名削了连江的兵权，连家自此也一落千丈，而被他提上来压制连江的正是平叛殉国的封将军族侄，如今的右将军封洪。
有胆子大的开了头，跟上来的声音也就多了起来。
“众卿莫急，朕还未说完。”普兴帝嘴角的笑意带着讥讽，“念晴是朕唯一的女儿，婚事一定要非常慎重，历来驸马多为名利而娶公主，真情甚少，故朕决定驸马此后不担任任何官职，晴妃因生念晴时年龄太小损伤根本，所以朕的女儿婚后至少到十八岁才可以圆房，再者，既然是入赘，孩子自然要姓颜。现在……众卿意见如何？”
全场死一般寂静，一时间连礼部的老家伙都没想起来说什么于礼不合。
几个活泼的皇子冲念晴挤眼睛做口型：“这主意我想的！”“听他胡说，是我！”“我提供了最主要的点子！”……
颜未安没忍住一笑，冠姓权啊，这主意可够馊的。
“陛下英明，臣太医院副总使褚辞尘求娶公主。”
六位皇兄和颜未安齐齐一愣，他们本以为定不会有人再敢上前的。
普兴帝一顿。此人是太医院上任副总使褚寂世的独子。
当年陷害晴妃的时候有人曾找过这位副总使，但他坚决不应并准备揭穿，被人灭了口，那些人丧心病狂，还欲杀他全家以绝后患，是褚寂世的妻子和母亲以命护住了家中幼儿。这个当时只有三岁的孩子也算机灵，顺势逃走，消失了三年，直至普兴帝为褚寂世正名时这孩子才携着父亲遗物出现，自称被隐世神医所救，如今出师也不要任何补偿，只求进宫从医，了先父心愿。此后便一直安安分分地护在念晴身侧，算得上她的青梅竹马。
普兴帝眉头一舒，淡淡问道：“原来是褚卿，你给诸位爱卿说说，为什么朕的决定是对的？”
“回陛下，臣自诩医术小有成就，研学多年来也觉得女子不宜过早生育，陛下如此不仅是对公主的爱护，也是我颜朝女子之福。”
褚辞尘敛眉，他从师另有名家，本没必要进宫拘束自己，想起父亲从不离身的锦囊，那沉默在尘埃中的爱恋与痛惜，那不可磨灭的悔意和自弃，深深吸了一口气。
父亲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人，却一开始贪于自己的自由，又害怕被拒绝迟迟不表明心意，但当彻底失去时却为了她放弃浮云游医，一身潇洒，将自己限制于永远的桎梏中，最终犹护不得她。世间情谊千千万，却总也逃不过自己的劫。
“褚卿，你当真想好了？”普兴帝再次问道。
“陛下，臣仰慕公主已久，也愿了父亲心愿，护公主一生，不惜性命。”他抬头，声音缓慢而坚定。
“既如此，那……”
“嘭！”
“少宥！不可……”
“陛下！臣左丘谅求娶公主！”
众人又一愣，左丘家不比无父无母的褚辞尘，是大家族，文臣武将辈出，家族势力雄厚，这左丘谅是左丘直系嫡子，竟然也愿意不顾一切求娶。
“爱卿可是宁愿不要仕途了？”普兴帝眼中略过怀疑之色。
“是，陛下，臣愿意。褚大人之于公主是出于使命和责任，臣却是真心倾心于公主。”
“你此话如何证明？”颜衷语气中有了些不屑。
左丘谅笑笑，突然拿出一物放在唇边。
厚重而沉稳的声音传来，普兴帝和六位皇子又是一惊，这是埙曲。
表达思慕的名曲用埙吹出来别有一番情调。然而他们震惊得不是这个——颜未安看似全才，精通多样乐器，但她最喜欢的却是从未公开演奏过的埙，这是鲜少有人知道的秘密。
一曲终了，左丘谅淡淡笑道：“公主可有选择？”
颜未安唇角笑意若隐若现，她不知从何处也取出埙，轻轻吹响自创的曲调。左丘谅眼睛一亮，帝王皇子均是诧然。
“公主这是同意了。”左丘谅清冽明亮的声音响起。
颜未安不答，看向普兴帝。
“娉儿，”普兴帝语气怅惘，不自觉地用了乳名，“你决定了吗？”
颜未安躬身下拜。
尘埃落定，满殿群臣脸色精彩。
“念晴心系左丘谅，择吉日完婚，另，刚刚朕的条件除了圆房年纪一事皆是为了考验诸位是否真心实意。现封原正五品监察御史左丘谅为驸马，正四品中宪大夫，领从四品宣武将军，允许宫禁出入公主倾安宫。”
“臣……领旨。”左丘谅面色微微惊讶，却无大喜大悲之色。普兴帝这才慢慢点点头。
只有颜未安的笑容意味不明。
群臣宫妃又不会说话了。都说君无戏言，普兴帝对念晴公主果真重视，不说还未成亲就原地升官整整一品级，还为了公主不惜出言欺骗。
不过这左丘谅……运气真是好啊，歪打正着。
左丘谅微微一笑，行礼回座。
出乎意料地定下了驸马，普兴帝兴趣索然，早早结束了宴会。
人都走了个干净，颜未安站在御花园水桥上，朗声笑道：“褚大人是有话要说？”
褚辞尘慢慢从假山后步出，张口就问：“为什么？”
她笑容不变，将要启唇。
“——微臣问的是公主为什么要选择不喜欢的人。”
“大人很聪明。”
“公主，您从前不是如此称呼臣的。”
她似乎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并不看他。“尘哥哥，去了职，离开帝颜吧。”
“公主，你怎么了？”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私下向来以兄妹互称。褚辞尘语气几不可见地变了。
“官场，你既不喜欢也不适合，你该是像你师父一样潇洒的游医，于红尘间救死扶伤，所以离开这里吧。”
“我父亲曾立誓——”
颜未安打断他：“上一代的纠缠与你我无关。”
“那我如何，也与你无关。”
褚辞尘的语气简直像他才是那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颜未安浅笑摇头：“何必委屈自己，落得你我都不痛快？”
“可你怎么办？”
“我不会重蹈母妃的覆辙。何况你没有武功，保护不了我，”她冷冷道，“就像你父亲一样。”
褚辞尘退后一步，颜未安以为他会发怒，目光却丝毫没有退缩。
但他只是沉默地凝望她，过了不知多久才轻声道：“好，那你等我。”
“我不等，除非你明白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会明白。我希望是我想要的结果。”
“那便不好说了，” 她唇边漾开微凉的笑容，“尘哥哥，保重。”
褚辞尘一鞠躬后站直，面向着她后退三步后才转身离开。
他离开很久，颜未安依旧站在那里，笑意不散。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及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