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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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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衙门前头正在拉开架势,叫百姓围观,抽平安鞭子。
双喜就跟在一边哭,声音嚎得跟死了爹一样,惹得内宅里的卿卿,想装聋都没法子,于是问响铃儿,
“到底犯了什么大错呀?”
毕竟昨夜与二哥难得温情缱绻,卿卿准备了一肚子的情话要说,结果天才刚亮,二哥就叫人急匆匆的给叫走了,使得卿卿准备好的情话,全都当早饭给咽了回来,她甚至不甘心得还故意咬了二哥肩头一口,权当开荤腥了,可二哥都没顾得上咬回来,只拍了拍她的脸颊,约定了改日再战,他这人性子急,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今日倒是耽搁了,看来外间事情真的很急。
来传信儿的副官贼眉鼠眼地同二哥耳语半天,二哥一向不在家说公事的,也不准卿卿打听,他甚至明明白白得表示过,你跟旁人不同,你的出身注定了你这个人,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真贴心。
于是卿卿也乐得做个无知的哑巴,只是眼下,双喜实在是嚎得太惨了,明明也不是他挨打,竟然动情成这样,卿卿都嫌他好笑,于是亲手熬着梨水,预备一会让响铃儿给双喜送过去,还嘀咕着,
“这傻小子还挺重情义,他跟平安很要好吗?”
“嗯,听说是发小,从前双喜他姐还许给平安了,但后来没嫁成,”
“为什么呀?”
响铃儿一边摆弄着门边的景观花枝,一边很平常地说着,
“听说双喜他阿玛沾上了赌,后来把双手双脚都给赌输了,可人家赌坊老板要这玩意作甚,然后就把双喜他姐给抵赌债了。”
卿卿知道人间苦,可没想过会这么苦,
“他们,是旗人啊。”
响铃儿在那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
“旗人怎么了?旗人就能欠债不还啊,不过旗人的姑奶奶确实更贵重点,双喜他姐姐是嫁过去当正头妻子的,只是命不好,生孩子没挺住,还是年纪轻轻就死掉了。”
“那,平安?”
响铃儿对平安倒是一脸评价不高的模样,
“他?他那人别看瞧着好说话儿,但跟傻乎乎的双喜可不一样,背后总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响铃儿像是想起就寒颤了似的,
“他吃生食您知道吗,咦,好吓人!”
卿卿嫌西北生人的响铃儿没见识,心说大沽口本地人的话,吃点生鱼虾蟹应该是很正常的事,于是问着,
“可我听说,他蛮照顾双喜的。”
“能不照顾吗,双喜他姐不止自己抵了债,还多得了不少聘礼,连平安家的定钱都给退了,”
响铃儿话里话外这伙男人,为人父为人弟为人夫的,总归是把个女子给卖了换钱了,若是她不死,估计还能源源不断地换钱,
卿卿想想似乎也是这么个倒霉道理,于是继续问道,
“那他到底犯什么错了呀?”
响铃儿早上趁着去买包子的机会瞭了一眼,此刻溜精百怪得汇报道,
“我听猫员外家的小二说,昨儿二爷突然吩咐平安站了一天岗,结果叫人赌坊追债的以为他跑路了,于是连夜就直接找上衙门了,两边见面一吵,把事情给吵漏了,”
说着还瞄了瞄卿卿,她赶忙双手抱胸,满脸戒备,
“干嘛这样看我?”
响铃儿一副这可是你要我说的样子,咳嗽了一声,哗啦啦得说道,
“二爷的副官半夜就摸来了呀,可惜怎么敲都敲不开这门,”这人边说还边去擦门框,“您不知道,这屋里动静儿忒大,地动山摇鬼敲窗的,然后咱们就都等着呗,心说等主子们忙活完的,结果谁承想,没完没了啊!”
卿卿登时羞红了脸得大喊,
“你们这群奴才大半夜不睡觉,扒,扒主子墙根儿啊!”
响铃儿在那半点丫头样儿没有,就指着院子当中的青石板喊,
“不用不用,扒什么墙根儿啊,站那儿就听得挺清楚了!那儿,就那儿!~”
卿卿的梨水壶盖噗噗噗得此起彼伏,基本上敲碎了她此刻所有的羞耻心,毕竟她本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的,可想了想那总是有意无意,在她眼前进进出出的嬷嬷,怀中抱着的小孩子,心想这似乎也没什么可羞的呀,于是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石化脸,摊手道,
“怎么啦?那叫夫妻情趣,你们懂什么呀!”
响铃儿满脸打趣到了主子的兴奋脸,但也知道适可而止,笑呵呵得拿出家书,
“对对,我狗屁不懂,来,您快看看吧,贝子府的家书,定也是好事儿,”
卿卿满脸狐疑,一把抢过来,
“你怎么知道定是好事?偷看了?”
她是知道响铃儿的交际能力的,估计上次回京就跟家中也混了个脸熟,保不齐七婶叮嘱了她些什么,只是眼下响铃儿大喇喇地指着信封背面的一朵小花儿笑,
“我又不识字,给我看我也是信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呀!不过看样子呀,写信人心情很好!所以定是好事儿!”
卿卿笑响铃儿聪明,于是裁开信封,迫不及待得看了内容,
七婶说永珊身体恢复得很好,似乎跟新婚的妻子也逐渐融洽了起来,最紧要的是永珊被授了三等侍卫,甚至他的书画,还得到了皇上的肯定,也就是说,她的弟弟,竟然也能跟富察家的那些兄弟们一样,从同一个起点开始往上爬了。
这是她上次出京之后的事儿,七婶甚至在信中推测说,是她待在宫中的日子好生顺了皇后娘娘的意,故而才讨来的这份恩赏,七婶说谢谢,竟然跟她说谢谢,
卿卿觉得有点委屈,
“什么呀,我们是一家人啊,干嘛跟我道谢呢,”
卿卿抹了抹眼泪,莫名其妙得想起了跟二哥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警告过她,绝不许想着利用富察家,为母家谋求什么利益,她撇撇嘴,揉了揉快散架的腰肢,低声笑道,
“哼,怕什么来什么吧?哪是你不许就不许的!”
她当着响铃儿的面不好意思说,只是想着与二哥相处的第一夜,可是被对方命令睡在了一方又小又硬的榻上,那时候似乎也是腰酸背痛的,只不过是另一种罢了,她偷笑着盛好了自己的那碗梨水,便把另一壶示意给响铃儿了,
“哟,还知道给自己也留一碗哪,”响铃儿这死丫头今日就跟没完了一样,又一脸坏笑得过来说,“您是得干了这碗梨水润润喉,要不咱们上哪儿听小曲儿去呢!”
“去!”卿卿到底是红着脸把人给撵跑了,
所以她只当外间那个挨打的卫官,也是因为好赌被追债,影响了官府脸面,故而叫二哥给示众鞭刑了,
直到双喜抱着壶,哭咧咧地噗通一声来给卿卿跪了,
“求您,求您帮我救救平安吧。”
睡醒了午觉的卿卿,望着刚擦黑的天儿,朦胧中使劲儿揉了揉眼,心说今日她倒是醒早了,于是看了一眼响铃儿,对方赶忙说,
“二爷处理公事,说是这几天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眼下已经到了隆冬,又不是汛期,为什么会忙到不回家呢,卿卿想不通,但也没多想,而是披了件衣服,召唤双喜起来说话,
“不就是被追债了?还了不就行了?怎么,是还不上了吗?”
双喜摇头,
“不是,其实,根本不是赌债的事儿。”
“啊?那是什么事儿?”
“其实平安是把金大人的行踪当赌资抵给赌坊了,”
“金大人的行踪?”
“赌坊的张老板从前也是个盐商,经营不善便叫金大人给踢出局了,他不甘心便总想找金大人麻烦,”
卿卿的脑子彻底不转个儿了,
“哎等等,他不是娶了你姐姐吗,”
“我姐姐早死了,再说,我姐姐嫁得也不是他,而是他的叔公,”双喜眼含热泪地说着,“我们这是都有个讨债的阿玛!我家已经抵了姐姐,他家眼看着快抵妹妹了,所以平安没法子,就把金大人的行踪,定期报给人家,”
金大人作为一方盐政大臣,总是疑心自己叫仇家盯上了,时常让二哥派人保护他,连卿卿的产女贺礼都送得不肯露面,从前卿卿还以为是不愿交际的托辞,现在这么一听,原来竟是真的,
也就是说,平安这行为不就相当于官府里头出了内鬼嘛。
别说鞭刑,要是如实上报,大抵砍头也是应该的,毕竟金大人的女儿可是嘉妃娘娘,而他的官职所在,便是看管皇帝自己家的钱袋子。
卿卿很痛快得回绝了双喜,
“不成,这是重罪,定是要上报朝廷的!”
双喜闻言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想了半天才好似鱼死网破一般,竭力说着,
“若是真论起来,金大人和张老板之间还未必真是张老板的错!金大人一贯以收受贿赂的多寡来给那些盐商们论资排辈,这种白拿着皇家的钱去生钱的便宜生意,哪里有什么经营不善?!再说,平安也怕出事,向来对他的踪迹说一半留一半,不然他金三保还能活到现在?”
“别说了双喜,”
卿卿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她不可能让二哥为了这么这点小事,欺瞒了朝廷,得罪了金大人,于公于私,这都是极不明智的事情,她可没有什么锄强扶弱的济世之心,她只是很明确地告诉双喜,
“做错了就要认,”
“可他会死的啊!”
“知道自己弱小,那就不要犯错。”
“夫人,你们不是富察家吗?”
“富察家怎么了?”
“八少爷”
卿卿登时喝退了双喜,
“别因为我带着你进京过一次,认识了几位好说话的爷,就指望攀关系找门路!这件事到此为止,谁犯了错谁担着,你没说过我没听过,出去!”
卿卿是绝不允许自己因小失大的那种人,所以她的宽容与大度看上去很充盈,但若是苛刻起来也是绝不含糊的,
“响铃儿,这主家的房门是什么人都可以领进来的吗?去嬷嬷那领罚,再有下回,就给你发卖出去,听到了吗?”
响铃儿和双喜都被吓到了一般,仓皇地应声退了出去。
到了晚间,响铃儿方才端着一碗莲子羹,奓着胆子低眉顺眼得敲了敲门,卿卿没好气地让她进来了,瞧着她那局促的模样,卿卿也适当和缓了语气,
“二哥不喜欢内宅的女人说前堂的事,你不知道吗,既然明知道双喜为什么来的,就不该带他过来说这事,明白吗?”
响铃儿苦着脸解释,
“可他求我求得厉害。”
“求得厉害就答应了?那以后他要是想娶你,求得厉害点,你饶是不愿意,也答应?”
“哎呀夫人您就别同我生气了,我这不是也没想到,他直勾勾地竟真的来求您嘛,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也没想到,您拒绝的那么干脆。”
卿卿心想废话,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跟二哥又有什么关系,跟富察家那就更没关系了,堂堂衙门的卫官,不好好做事,竟然跟人里应外合互通消息,这还不治罪?他若是金大人身边的人,金大人还有个宽容的余地,可他是二哥身边的人,这要是容下了,让人家怎么说?
只是她嘴上没这么说,她知道他们之间关系还是蛮不错的,于是模棱两可道,
“我劝自然会劝,但大抵是劝不下的,所以不给希望,就无所谓失望。”
响铃儿甚至为这话感激地快要叩首似的,欢快着就跑了。
卿卿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后来二哥匆匆回家了一趟,叫嬷嬷带上孩子,还知会了卿卿一声,说他要在永丰楼设宴,请几位同僚吃个便饭。
他虽没明说,可卿卿却明白了。
二哥若是喝了酒不似旁人那样酩酊大醉,他甚至越喝越安静,脸上挂着迷之微笑,被送回来的时候,卿卿闻着这满身酒气,替他更衣的时候不由得皱眉发问,
“干什么做这种和稀泥的和事老啊!”
二哥可能确实喝多了,竟然一问,就真的跟卿卿说起了之前不可能吐露的事情,
“个贪生怕死的老小子,怕被报复就少干缺德事啊,天天上我这儿来搬救兵,我是天津镇的总兵我又不是他的护卫!烦都烦死了!还有那个老张,赌场不是干的风生水起吗,比从前当盐贩子好多了吧?这都何苦来的呢!”
卿卿当然知道,逐利而生的人,所有的选择都是个利,二哥既然跟他们讲明了若把此事原原本本捅回京城,两个人都会吃不了兜着走,那么自然借着二哥给的这个台阶,就赶紧下来得了,毕竟,一起赚钱,方为上上之策。
二哥甚至很快乐的表示,
“我同金大人说了,你好好给人表个态,关照关照赌场生意,日后人就不追杀你了,岂不快哉?还有那个老张,他这可是报复朝廷命官,坐实了是要杀头的,脑袋没了再多的钱有什么用?他当即表示要捐钱给及幼院,多好,你说这事儿多好!”
二哥躺倒在床上,一边碎碎念着,一边鼾声渐起,只是后来,还断断续续地说着,
“有个那么不省心的阿玛,他只是不想卖了他妹妹而已,这有什么错?”
卿卿攥了攥手中的帕子,为自己理直气壮的自私和冷漠,感到了些许难堪。
后来卿卿才知道,平安那日挨的那顿鞭子,在外头的说法,是因为早晨看到二哥没及时行礼问好,才打的。
不知内情的小厮都跑去同情一瘸一拐的平安,说傅大人仗着皇亲国戚,这脾气可真差!
结果双喜又跑来跟卿卿哭了,这回他倒是听话老实,就跪在院里的青石板上,一边叩头一边哭,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夫人会帮我的!”
卿卿趴在窗子上听,心想这傻子要是拜码头,一准拜到对家去的那种。
二哥揉着宿醉被吵醒的头,暴躁的问外头是哪个混蛋在吵,卿卿笑哈哈得捂住了二哥的耳朵,还作势替他舒展着眉头,柔声细语得解释,
“报恩来的报恩来的,不生气不生气,再睡一会吧哈。”
卿卿想给二哥亲手做一碗醒酒汤,她回首看了看那继续躺着熟睡,似乎只有这种没有丝毫防备的时候,方才能一窥年少时率真神态的男人,竟是好似如梦初醒一般地笑了,
“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再怎么变得皇亲国戚,身份贵重,也还是那个愿意对弱小施以援手的人。
卿卿落了泪的想,喜欢这两个字太小太小,她笑着让双喜起来,好生回家去照顾平安,然后跟着给小孩子做辅食的嬷嬷身边,洗手为二哥做起了羹汤,还笑着道,
“小孩也不能总没名字啊,恩赐怎么样?”
如果一直喜欢,就会一直忍不住怪你,
那就不那么喜欢,只当来报恩,只当来感谢,
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