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天师》有镹

11、第 11 章

　　1921年，买卖城中蒙接壤的山中风雪大盛。远看那山几乎看不出颜色，自山腰往下才能看见一点青黄不接的颜色。

　　自山腰往上，密云笼罩，云与铺满雪的山色融为一体，分辨不出哪里是云，哪里又是山。

　　快要到山顶的位置靠着岩壁坐着十几个人。那些人身上积了雪，睫毛结了冰，远看去不像人，倒像是冰雕。雪地里隐隐看到些血色，夹杂在白雪之间。

　　十几人中倒在最后的人正是燕远。他半条腿都埋在雪里。

　　燕远挪了挪腿，钻心的疼痛。他“嘶”了一声，呼出一口白气。

　　竟然还活着。

　　燕远有些庆幸。

　　在这之前，他遇到了一场小型雪崩。逃跑的时候只觉天地翻转成了一个颜色。他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是没命的跑，大雪压下来之前他还用最后的力气把一个人推了出去。

　　什么也来不及看清，连最后推开的人是谁他都记不清。应该是武明旭吧？如果是平承安那个胖子，自己应该推不出去。

　　“老武！”燕远喊了一声。他用了力气喊的，但声音却嘶哑得听不见。

　　“老武！”燕远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他心里一凉，费力地回过头去。他腿被压着，回头时拉扯着半个身子的肌肉都像要撕裂开来。他看不真切，但看见身后的雪地里隐隐约约露出军靴和军绿色的衣服一角。

　　“平胖子！燕戍！燕松！”

　　这三个人平时最机灵，他们怎么会也没有声音了呢？

　　“孟老大！孟老二！老三！”

　　身后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燕远心里越来越惊慌。上山的时候有整整十八人，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听见他的喊声呢？

　　“鹏义……文宏……”燕远用着力气，声音却越来越嘶哑。冰天雪地的寒气好似顺着他呼出的白雾，窜到他喉咙里将他封了喉。

　　“啧啧啧。还有个活的。”一旁传来一个带着些戏谑的声音。

　　燕远一惊蓦地回头，看见一个人赤足站在冰天雪地里，衣着也单薄。

　　那人低头看了燕远一阵，好像在看关在笼子里的牲畜。“你这肉柴了点。罢了。总比死得好吃。我且问问你，你想我从哪里开始吃？如果先吃你手脚，你能多活一些时日。如果先吃你心脏，你当下就死了。”

　　燕远瞠目结舌看着面前的人，他说这些话时竟然真是在和自己商量的语气。

　　那人见燕远不说话，凑近有瞧了瞧，面色有些遗憾：“难道是个哑巴？还想着吃你之前可以聊上两句呢。”

　　“你……是妖？”燕远沙哑的嗓子里终于发出了声音。

　　那人满意地看了看燕远：“看来也不算是个傻子。”

　　燕远又说道：“吃了我你能活多久？”

　　这回轮到那妖怪面色难看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燕远低头看着他踩在雪地里的光脚，指了指他脚下。

　　妖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流了血，血从踝骨蜿蜒而下滴落在雪地里。妖怪嫌弃地抬脚在雪地上擦了擦，把脚背的血迹擦干净。他见燕远一直盯着自己，生气地一脚踢了雪堆。他凶巴巴地看着燕远吼道：“你看什么看？！”

　　燕远：“我曾有个道士朋友，他告诉我伤了内丹的妖都活不久。”

　　妖怪怒了，龇牙咧嘴地发脾气：“再活得不久，也比你这个短命鬼活得久！”

　　妖怪眼睛滴溜一转，蹲下身子凑近了燕远：“不如你把自己献祭给我，你人嘛可能就从世界上消失了。但是你这皮子还能跟着我长命百岁啊。”妖怪一双眼珠子是金色的，笑起来挑着一边嘴角，露出一颗虎牙。妖怪说着话还舔了舔嘴唇，垂涎三尺的模样。

　　燕远认真地看着妖怪，似乎在考虑妖怪的提议。半晌燕远问道：“如果我自愿献祭给你，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妖怪似乎受到了屈辱，忽然又龇牙咧嘴起来：“你这个都快死了的人类，居然敢跟本尊讨价还价？！”

　　燕远依旧静静地看着妖怪，一句话也不说。

　　妖怪呲了呲牙：“信不信我现在就吃了你？”

　　燕远扬了扬脖子。

　　妖怪一瞬间暴跳如雷：“你这个人怎么比妖怪还无赖！”妖怪高傲地昂起头：“谁要跟你做交易？你等着吧，日落之后你会被冻成冰块。等到那时候你刚刚断气，我就拿个铜锅来把你炖了！一样的新鲜好吃！”

　　说罢那妖怪忽然化成一条黑龙，簌地飞进了浓密的云雾之中，消失地时候黑色的尾巴还故意扫了一扫，扫了燕远一脸的雪，差点又给燕远埋回雪里去。

　　***

　　2021，寻酒馆的小宿舍里。

　　“啪啪”，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扫在燕远脸上。燕远不耐烦地从睡梦中睁开眼睛。银龙不知道又抽什么疯，大半夜不睡觉拿着一条冰凉的龙尾在燕远脸上扫来扫去。

　　燕远蹙着眉一把拎起银龙塞在枕头下压着。

　　银龙挣扎着从枕头下挤出一个头来，若不是被枕头压着又该是暴跳如雷的样子：“你这个无赖，居然敢压着本尊！”

　　燕远挪了挪枕头，把银龙压了个严实，翻身又睡。

　　银龙又挣扎着翻了出来，他怒不可遏刚从枕头下挣扎出来就一口咬上了燕远的耳朵。

　　燕远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他坐起来一把把银龙扯了下来，冷漠地看着它：“你想干嘛？”

　　银龙龇牙咧嘴道：“带我去那个小丫头房间看看。”

　　燕远蹙了蹙眉头，这老妖怪要自己半夜去偷看孟荨？他懒得里银龙，随手一扔又要拿枕头捂住它。

　　银龙赶紧窜了出来，对着燕远又是一阵咆哮：“你想捂死老子？！”

　　上铺的三金翻了个身。银龙赶紧住了嘴。他压低了声音对燕远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个女的身为天师，却一点天师的样子都没有。张晓初怎么会有这样的后人？”

　　虽然燕远也奇怪这件事，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也很无奈。

　　银龙伏在枕头上抬头看着燕远，一双金色的龙眼闪烁不定：“你别忘了，如果她真是张晓初的后人，可算是我们的仇人。”

　　“哐”的一声，三金从忽然上铺弹了起来，大吼一声：“老板娘！……我工资呢！”

　　银龙立刻把自己蜷成一圈躺在枕头上装死。燕远冷眼看着银龙，谁能想到这不成器的东西在一百年前还是叱咤风云，称霸一方的妖呢？

　　三金嚎了一嗓子，倒头又睡下了。

　　燕远干脆把银龙严严实实地压在枕头下，再倒头睡了上去，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1921年，军阀混战，到处都在打仗。那时候有些本事的都去从军了，只有从军能吃得上饭，还能有机会大富大贵。

　　燕远也不例外。他在1915年就带着自己的兄弟从了军。燕远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在那样的环境下，他学了一身功夫还有察言观色的本事。他与几个兄弟一起在军队里混得风生水起。

　　但军阀大都是些混蛋，残害百姓、烧杀掳掠的事情更是经常发生。燕远不愿与这样的人同流合污，与军队里认识的兄弟一起成了十八人部。他们的生活更像是特种兵。军阀中军队的素质参差不齐，真遇到些棘手的任务还需要像燕远这样的人出面。

　　那几年燕远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却也活得恣意随性。直到1921年接到了去买卖城的任务。

　　1921年蒙古独立，大批中国人困在买卖城生命垂危。燕远接到任务后立即率领十八人部即刻赶往买卖城。

　　燕远凭着多年做特种兵的经验，带着一批救出来的人从中蒙边境的雪山过境避开蒙古兵。原本一切顺利，但却遇到了千年不遇的大雪封山，燕远和救出来的人都困在了山中的原始部落里。

　　众人想着等到风雪过后就可按照原计划从山上跨境。但谁也没想到，随着风雪一起来的还有瘟疫。

　　瘟疫来势汹汹，部落中人接连病倒。被燕远营救出来的人不愿拖累十八人部，将自己封闭在一处山洞里。大雪将山里的草药都冻死了，当时唯一可用的草药是雪山顶上生于岩石之间的雪莲。

　　那样的天气上雪山等同于送死。

　　明知是送死，十八人部还是去了。燕远等人拼了命登上雪山，摘下了雪莲，却在最后时候遇到了雪崩。

　　十八个人被埋在雪地里，就燕远一个人还剩下一口气。如果不是遇见银龙，燕远那时候就和十七个弟兄一起被埋在雪地里了。

　　如果不是遇见银龙，也不会发生这后来的那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