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20、浪漫的追求

　　如果真的要问起，许一流喜欢江源哪一点，大概是他无论对于什么事情，都是热情满分的这点吧。
　　在场上久了，倒是很难看出来，许一流私底下也会有这么细腻的一面。
　　老实说来，她也并不是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人物，自己作为运动员的这些年里，虽然成绩斐然，但是在做人这方面，许一流必须承认，多数都被保护在赤诚的团队之中，没吃过什么大亏。
　　然而就算是这样，又怎么能说许一流是真的在这方面一窍不通呢。
　　江源的脾气很好，这点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有目共睹。从某方面来说，许一流感觉自己选择跟他在一起的这个决定的动机还是有点下作的，毕竟江源看上去几乎是大众认知里面最为完美的男友形象了，外形不错，身高够格，家里条件中上，性格也温和积极。
　　尤其一点，似乎喜欢他的人不在少数。
　　许一流一直以来有个臭毛病，不过这个毛病因为她这几年没谈恋爱，所以暴露得很少，甚至于其实不是她自己开口，压根不会有人知道。
　　她乐于去收集那些在别人眼里尤其优秀又受欢迎的存在，然后揽到身边，竭力用自己能够打压的部分，去竭力打压。
　　美名其曰：你们这么喜欢的东西，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当然当然，她自己也知道这种心态相当不好，但是没办法，骨子里的贱劲儿罢了，不然你看她平时玩在一起的彭先明、段岭、付悦翔、戴小寒之流，哪个拉出去不是队里响当当的人物，不都是被她眼高手低地踩在脚底，当小弟一样使唤着的。
　　这种爽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扭过来的，以至于挑对象的时候都抹不过去。说实在的，要说江源她够不够喜欢吧，估计也不见得是那么喜欢，但左不过人家就是那种高岭之花的角色，让她起了这种歹念，巴巴地追到自己面前，这还不下手，就有点不知好歹了。
　　但是她还是有分寸的，至少不能真的做了坏人不是？许一流男女关系上有几个原则，看不上眼的不碰，有对象的不碰，抛开这些，所有男的都是草，该啃就啃。
　　江源之前没正儿八经地来过几次X市，这边的民风彪悍，一个个都跟走江湖似的，许一流这种性子也大概是典型的X市人，大大咧咧的同时作为女孩儿还有股子劲儿劲儿的柔情。
　　他以前没接触过这种类型的姑娘，从小长在南边，连带着男孩儿的性格都软软糯糯的，后来许一流就有点看不上他这种遇事拎不清总爱闭眼睛的习惯，但那都是后面的事了。
　　单论眼下，说要一起在X市玩玩，许一流心里还真没点什么主意，总不可能真的就把人给带回家了吧？虽然她是不介意这个的，就怕自己家里俩长辈当真了，这就不得了，估计能让江源的尾巴翘到天上去，觉得老许家非江家不嫁了。
　　于是两人在路上想了想，还是道：“我带你回我学校看看呗？”
　　“你还有学校？”江源惊了，这也不是看不起她，主要是国家队的，从小就在基地里训练了，哪里还会有什么时间上学。
　　“当然有，”许一流道，“义务教育还是要进行的嘛，我学校附近也挺多老字号门店的，这时节虽然冷了点，但是逛逛还是不错的，夏天太热了，我就不太喜欢。”
　　江源笑着去撩她散下来的头发，道：“我也不喜欢，总出汗，走两步就汗津津的。”
　　“我倒是比较少出汗，”许一流抬头去看他的脸，在斜阳下面罩出毛茸茸的一层，“你不是在L市长大么？那里就没冷的时候。”
　　“是，”江源给她找了个座位，自己抓着吊环站在面前，“但我还是喜欢冬天，总感觉冬天比较适合谈恋爱。”
　　“韩剧看多了，”许一流道，“两个人裹成大粽子一样走在雪里，一抱就能搂个满怀，夏天汗手撞汗手的。”
　　“我也喜欢冬天，”江源道，“今年冬天能跟你在一起，实在是太好了。”
　　许一流偏头过去看窗外的雪，没有应他。
　　她想，她也是喜欢的。

　　X市冬天也会下雪。
　　不如U城的那种大雪，铺天盖地，但是是别具一番风味的雪。
　　小的时候许一流总盼着下那种北方的大学，鹅毛雪，他们管那叫铺雪。
　　铺雪是柔软的，能够堆起雪人的，相当漂亮的。
　　但多数时候刚开始降温或者气温骤降时候下的都是冰雹状的颗粒，这种雪特别阴损，对于小孩来说非常无趣，无法在手上攒成团，凝结在地面上还会打滑，厚厚一层。
　　许一流在玻璃上哈了口气，画了个五角星。
　　到站了，二人下车，江源替她拎着行李，总有种回家的感觉。
　　许一流总感觉他们之间的氛围怪怪的，不是源自于起初交往的那种害羞，反倒是那种不熟的朋友出行时候的尴尬。她心里大叹早知道就不答应他出来玩了，面都没见过几次玩什么玩，实在是太尴尬了。
　　江源致力于在女朋友面前建立出一个良好的形象，做事都是相当积极的，许一流常年呆在基地，就算是回家也得开导航的，于是就由她两手空空地走在前面，把路带了，先去酒店放行李。
　　江源见她熟门熟路地掏出身份证开始对名字取房卡，心里有点酸酸的，又很紧张，于是道：“你不回家？”
　　“我肯定要陪你啊，”许一流头也不回，“不可能你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吧，更何况我带着你，每天还得从我家过来跟你集合，怪麻烦的。”
　　江源心头大动，觉得什么东西要冲上云霄了。
　　结果上楼去，一开门，是个双床的标间。
　　“怎么了？”许一流把门卡插了，转过头来看他，脸上带着坏笑，“失望了啊？晚上过来跟我睡也可以啊？”
　　“你不要后悔——”江源几乎是咬着牙根在说话，“怎么说我们现在也是男女朋友关系了的——”
　　“我怎么会后悔！”许一流大惊小怪道，“你看看你，长得这么帅，我晚上睡觉嘴都要笑歪的。”
　　江源不理她了。
　　许一流在X市的母校算是个数一数二的高校，她虽然平时表现里像极了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在课业成绩竟然还是不错的，说出去很多人也吃惊不小。
　　江源倒是从没觉得许一流大概真的以前是个混□□的，不过听说她是从这个学校里出来的，受到的震撼也不小。
　　这几天X市下了点零星小雨，两人共打一把伞，走在路上，颇有种异样的情愫。
　　许一流从来都不是个唯诺的性子，大大方方地主动牵起了江源的手。
　　她的手并不小，掌心也不柔软，常年练球握着拍柄，有厚厚的一层茧，但是江源却很喜欢。
　　他喜欢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喜欢得想把她所有的一切都收纳进自己的人生里，生命里。
　　许一流很多时候曾经想，感情这种东西或许就是这样的，它来的时候匆匆忙忙，让你毫无头绪，在你的生活里篆刻下痕迹，产生出的这一刻，你肯定是不能去质疑它的真实的。
　　但是它离去的时候，或许也是跟出现一样，让人一时之间无法去解释清楚源头。她很多年后还能想起那时候跟江源牵手走在旧校的街边，他打着伞，高高大大地站在一边，仍由她去买了一堆味道古怪的地方小吃，用廉价的塑料小碗装着，隔着纸袋都能烫着手心，他只是宽和地笑着，然后眯眼看她。
　　那时候眼睛里的东西，一定是叫做爱的。
　　许一流不是个严格的恋人，她始终坚信，她从不会去管束对方的私生活，要求没日没夜的陪伴。
　　但是她想要的东西又是最为严苛的，她要对方的那颗真心，百分之百的真心，她想要的那份给予是来自于对方的心甘情愿，而不是，你觉得我需要所以你才给予。
　　这一点直到最后的最后，江源也还是没能明白。
　　很多人都不会明白。
　　她以为这个很简单的。

　　冯少凌打了个哈欠。
　　终于作为队内留下的最后一个，他也要开始准备离开，去迎接自己的春节假期了。
　　行李之类的其实并不多，训练的时候穿的衣服来来回回也就这么几件，都是队服，他基本是不可能带回家去的，除了球拍和必要的几件换洗衣服，收拾一下，竟然也就一个背包。
　　自己的生活品质实在是太寒酸了，兴趣爱好都不算是充沛。
　　当然，没忘了戴小寒送他的那个游戏机，有了这个回去的路上倒是不太会无聊。
　　冯少凌锁了门，跟看门的大爷打了声招呼，孑然一人背着包去站台等车。
　　他长高了，看着金属面板映出来的那个扭曲的影子，他也多多少少发觉了自己这半年来的一些细微变化。
　　十四岁的年纪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面孔轮廓上的变化让他稍微抽脱了一些原本脸上的稚气，多了几分杀伐果断般的狠厉，眉眼里的桀骜仿佛跟某个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时刻带了种不耐烦的神色。
　　他稍稍卷了卷自己额前的刘海，觉得是时候得剪个头发了，不然回家大概又得挨说。
　　X市下雪了。
　　他抬头去看站台外沿缓缓飘落的雪花，将整个城市罩上一层说不清楚缘由的素白。
　　他从小的时候就喜欢下雪，北城的孩子天生就会玩雪，每个人从小到了冬天就被裹个严严实实，摔在外面也不会喊疼，睫毛上面呼气会凝成冰晶，出门要是忘了带手套，估计手指头都能冻僵。到了晚上就更不得了，耳罩帽子全部都得捂上，不然第二天起来，感冒是在所难免的。
　　自打他来了X市，就觉得这里的一切都仿佛跟家乡不太一样，处处都透露出这种地方的暑气和辣劲儿。
　　无论是食物还是人，都是一样。
　　明明各方面都让他百感不适，但偏偏又让他心头有些东西因着这些，而逐渐有了些改变。
　　公交到了，他投币上车，抓了拉环，透过雾蒙蒙的车窗看向外面。
　　灯火通明的城市，灯光透过浑浊的玻璃被缩成小团的光影，歪扭而别具一格的朦胧，罩上人脸，显现出一种难得的温柔浪漫。
　　“小弟弟，你帮我看看，我这个怎么弄？”
　　突然有个老人动了动他的胳膊，将手机递到了冯少凌的面前。
　　冯少凌摘下半边耳机，去看他手里的聊天界面。
　　“我女儿说给我发了红包，但是我不会点开啊，你看看，我怎么给她也发一个？”
　　冯少凌耐下性子教她，帮她在好几个家族群里发了红包。老人乐呵呵的，抬头去看他的脸：“小弟弟，谢谢你了，你人真好啊，有女朋友了吗？我孙女今年也跟你差不多大，读大学了——”
　　“我才十四呢，”冯少凌哭笑不得，“还没上大学。”
　　老人惊讶：“十四呀，十四就这么高个子了，诶呀诶呀，是我看错咯，不过小弟弟你确实挺帅的，十四就该好好读书——”
　　冯少凌笑了笑，没再搭腔，重新戴上了耳机。
　　正要重新播放，就听到后面啪嗒一声，什么重物落下的动静，一时间车内人都即刻回头。
　　“老李——”刚刚那老太太叫道，“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闺女呢——”
　　冯少凌这才看清原来是个穿着军大衣的老头，刚刚应该是准备提前下车去门口站着，没留神直接滑倒了，手里的塑料袋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碎了一地，应该是鸡蛋。
　　老太太跟周围人赶忙上去扶他，冯少凌从包里掏出了个编织袋，替他把东西全部拿出来然后放好了，还给了几张纸擦手。
　　“这不外孙女回来了我想给她弄点偏门市场上的吃的嘛，她就好这一口，她妈肯定不让，我偷偷出来的——”
　　“你瞧瞧这大雪天的你一把年纪了还到处乱跑，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小伙子，我瞧你人也挺好，不急的话能不能把这老头跟我一块送回家去？就在这个站，不远，要是不行，就帮我一把送到站台也成，我回去叫他家里人来接——”
　　“别啊，”老头急了，“我孙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你就别天天想着你孙女了，”老太太喝道，“你瞧瞧你自个儿，还当自己多大年纪呢，这么瞎折腾。”
　　冯少凌心道这事都摆到自己面前了拒绝也不太好，车是晚上的班次，应该也不至于耽误这么一会儿，于是也道：“没事，我送您，您老是邻居吗？”
　　“是邻居，”老太太道，“我家在他家楼下开了个面馆，小伙子，你没吃晚饭也上我那吃一顿去呗？答谢你帮我们这忙了——”
　　“这不用，这不用——”
　　冯少凌说着就把人给扶了起来，趁着车到站，把老头背在身上，背包负在胸前。
　　虽然老太太说要帮他拎的，但冯少凌实在看不过眼，怎么说自己那点东西还是有分量的，没道理这么去折腾人老人家。
　　下车之后没走多远，就到了一个老小区，还没来得认门呢，就看到一家面馆门口坐着个熟悉的影子，大冬天的也不嫌冷，在门口热乎乎地吃着汤面。
　　“姥爷？”许一流抬头惊得连筷子都掉了，“怎么了这是？怎么还是你？冯少凌？”
　　冯少凌这下惊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幸亏前有包袱后有老头的，没让他展现出这份肢体上的尴尬，脸上还挂着那种惊讶，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牛啊——”老头在他背上冲许一流喊，“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稣鸭——”
　　许一流哭笑不得，忙上去跟着一起把人给接到店里来。
　　“这折腾劲儿的，”许一流道，“您还真这大雪天的给我买去啊？诶哟，我妈看了肯定要骂死我，这怎么了这是？腿没事吧？摔着了吧，没磕到脑袋吧？你们怎么遇上的啊？”
　　“你们认识啊，”面馆的老太太看出门道来了，“这小伙子是在车上热心过来帮忙的——”
　　许一流拉过了自家姥爷手上拎着的编织袋的正面，上面赫然的是国家队的队徽。
　　“这我队友，”她道，“中国羽毛球球队这么大字您俩都没瞅见啊——”
　　“诶呦，”老头拍大腿忙道，“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来来来小伙子，你必须要尝尝这稣鸭，小牛打小就爱吃的，逢年过节吃不到就急眼——”
　　“别稣鸭了，”许一流拽他的裤脚，“看看您这腿吧，好家伙，这肿劲儿的，您出来跟我姥说没有，铁定是没说，不然她怎么放你出来——”
　　“你别给我去打小报告啊，天天整这一出，都多大了，嘴巴还没个把门的，”老头不理她，继续拽着冯少凌，“不行，小伙子，你今天必须跟我们在一块吃顿饭啊，家里都烧好了，小牛也刚刚回来，这我还是第一次见着她队友呢，怎么没在电视上看见过你啊？”
　　“我是今年刚入队的——”冯少凌道，“爷爷，您这腿还是赶紧回家看看吧——”
　　“就是就是，”许一流道，“天天想七想八的，赶紧的吧。”
　　说着蹲下身子就要背他，被冯少凌拦住了。
　　“都到这儿了还是我背吧，”他道，“没道理小弟在场还让大哥干重活的。”
　　许一流乐了：“懂事，看来国家没白栽培你。”
　　老太太见他们要走，便道：“牛牛你面不吃了啊？还剩大半碗呢——”
　　老头听了又急了：“家里煮着饭呢你下来吃什么面？你皮又痒了是不是？嫌你家的饭不好吃？”
　　许一流连忙告饶：“这不好久没回来好着这一口吗？我说了我不吃饭了吗，您就瞎急，别把高血压气出来了，刘奶奶我不吃了哈，账已经结过了，改明儿再下来吃，您家这味道还是全城第一绝——”
　　“就你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