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微水无波

59、第 59 章

　　顾氏集团成立四十周年。这个说法并不准确，顾源山在此之前摸爬滚打了近十年，积累了一定的资本之后才正式成立了顾氏集团，当时他给自己的公司起过很多名字，选来选去最后还是决定就用“顾氏”，因为他要让自己的姓名成为这座城市永远被人尊重的记忆。

　　这是顾言小时候顾源山讲给他听的，顾言还记得那时候顾源山脸上的骄傲和自豪。相比之下顾言对顾氏集团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厚，他掌管公司不过才五年，除了很早以前跟着顾源山断断续续接触过一点公司事务，更多的时候顾氏集团和顾源山一样，都是他想要逃离的囚牢。

　　况且，要是没有这间公司，他就不会被迫跟陆哲分开。直到现在，顾言可以全心全力地为公司经营管理，但无法从心底爱上它。

　　四十周年庆典，他本意是无所谓的，不过是考虑到股东感受，考虑到员工心情，考虑到他和公司在商界的影响力。几乎所有的人都告诉他一定要大办特办，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五年前差点倒下的顾氏集团不仅站起来了，依然是这座城市的巨人，而且比之前更加强大。

　　于是顾言说好吧，那就热热闹闹的办吧。

　　庆典选在B市最高档的酒店，邀请的人员也都是商界数一数二的，还有些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如此顾言仍有胆量和资格端着架子，到了酒店后没有第一时间到会场，而是先到休息室休息。

　　会场他安排了Alex全权负责，所以也不担心。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灯光，顾言很喜欢这样眺望城市，他想到自己这五年的辛苦，从低声下气的求人四处碰壁，到今天的挺直腰杆傲视众人，他明白这当中顾源山过去的积累占了很大一部分，所以他虽然感概人情冷暖，但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哥，真的不早点去会场吗？刚才听王经理说好几个大佬都已经到了，再不露脸的话会不会有些失礼了？”顾行跟在顾言身边，做不到像他这么镇定自若。

　　顾言问了句都来了哪些人，然后又继续看风景了。“不急，再等会儿。”如他所料，早早就来的人多数都是当年对他的求助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的，眼看着他一步步熬出头站起来了，又想反过来巴结讨好。顾言可以不计前嫌，毕竟生意场上只有利益没有恩怨，但这些人永远也不可能获得他的尊重。

　　休息室的门被突然打开，敢不敲门直接进来的人，这世上没几个，其中一个已经在房间里了，那进来的这个，顾言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我说顾总，你面子还真大，我在会场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你，原来你窝在这里躲清净？”周远宁一进来就感受到两道凌厉的视线刀子一般割在他身上，他不自在地找过去，发现顾行瞪着他的眼神实在不友善。

　　脑子里快速转了两圈，也没想明白最近自己怎么得罪人了，不明就里只好找顾言求救。

　　顾言好笑地叹口气，让顾行先去会场招呼客人了。顾行走之前，还不忘再狠狠剐一眼。

　　“我的天，我怎么招他了？”门一关，周远宁迫不及待要顾言给个解释。

　　“他知道你曾经追过我这件事了。”

　　“他才知道？”周远宁以为以顾言的性格，早就跟顾行交代了。“诶，不对，什么叫曾经啊？我现在也在追你啊，从来没放弃过，好不好。”

　　顾言笑笑不予反驳。周远宁话虽如此，但这两年他们的关系基本稳定在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状态，周远宁也不像头两年那样攻势强劲，除了嘴上不时的撩拨一句，最出格的举动也不过是喝多了之后贴着他搞一点暧昧，只要顾言不点头，他绝对不会进一步。

　　对周远宁，顾言肯定是感激的，无论是从公司的角度，还是从私人的角度。不可否认周远宁帮了他很多，从周远宁身上顾言也学到了很多，从商，做人，周远宁已经占据了顾言生命中非常重要位置。

　　但这个位置永远不可能是爱人。

　　周远宁应该也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其实也习惯了现在这样的身份和模式，与其强行把顾言拴在身边，做他生命中另一个意义的唯一，也是不错的吧。

　　“关键是……”回想昨晚，顾言自己都觉得荒唐。“关键是被我压了，吓到了吧。”

　　这个消息绝对够劲爆，周远宁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不无遗憾地说：“真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顾言。你有需要找我啊，压与被压你说了算，我全都配合，绝对不会被吓到，还包你满意。”

　　“滚。”顾言笑骂。

　　“到底怎么回事？说说呗。”

　　昨晚的事情一时半会可说不完，而且要讲清楚缘由势必会提到陆哲，现在会场的仪式快要开始，他不想扰了自己好不容易稳下来的情绪。

　　“改天再跟你说吧。”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走吧，再不出去就真的要被人说我傲慢无礼了。”

　　周远宁轻笑一声。“现在的你，谁敢妄议？”

　　陪在他身边眼看他一点点的变化，周远宁除了倾慕还有钦佩，这样的人不属于他，虽然会遗憾，但他生不起嫉恨怨怼，可能跟他的坦诚相待不无关系。顾言从开始就没有隐瞒，即便是那一晚车里那个发泄的亲吻也是一样，周远宁非常清楚那一刻情欲胜过情感，这也是他没有继续的原因之一。

　　事后，他也后悔过，如果自己没有那么坚持，先得到他，今天的他们可能更好……也有可能更糟。周远宁不愿意冒这个险。

　　跟在顾言身后步入会场，周远宁真的觉得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也很好。

　　顾言是今天绝对的主角，年轻帅气能力超凡的顾总一出现就成了众人围拥的对象，只见他从容淡定的与人寒暄打招呼，认识的不认识的，他都持着热情不失礼貌，隐约还留有一点距离的微笑。

　　这样的顾言最是迷人，人心的好奇与向往被他拿捏得恰到好处，你可以不承认，甚至刻意诋毁他装腔作势，但却还是不由自主被吸引了目光，无法自拔。

　　这其中有一道目光与众不同。没有仰慕，没有讨好，没有欣赏，甚至没有欢喜，愣怔的双眸里只有震惊，被人钳住了喉咙似的窒息。他不敢眨眼，怕眼前的人又是自己虚无的幻觉，他不敢大口呼吸，怕呼出的气吹散了幻影。

　　这个人，就是陆哲。

　　何奕鸣的保密工作做得确实好，直到陆哲按时到了酒店门口才告诉他今晚的酒会是顾氏集团的四十年庆。听到“顾氏”陆哲本能的心跳一滞，很快自己又否定了心底的猜想。顾言和顾氏，应该只是巧合，哪有那么离奇？

　　结果，事实就有那么离奇！

　　何奕鸣带着陆哲在会场四处游走，就差把接班人三个字做成字牌挂在他脖子上介绍给全天下的人，言语间的喜爱藏都藏不住，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何奕鸣这是在帮陆哲铺路，看在何奕鸣的面子上，对陆哲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也不住的吹捧。什么年青有为，一表人才，陆哲脸上带笑嘴里谦虚，心里实则厌烦得很。

　　他讨厌虚伪，又不得不接受虚伪。

　　气氛就是这个时候发生变化，周围突然喧腾起来，所有人都被吸引到了同一个焦点，陆哲好奇什么人能有如此的魅力，跟着望过去，就看到了此生最想见到却又最没想到会见到的人。

　　曾经闲散的刘海被打理得规规矩矩，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逾越，熟悉的五官陌生的笑容，一身高订西装衬托整个人卓尔不凡的气质。他和身边很多人点头寒暄，游刃有余，进退有度，即远即近的淡然刹那间又和那个漫步在校园里云淡风轻的顾言重叠在一起，生生刺痛了陆哲的心。

　　“怎么，傻了？”何奕鸣还以为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善意的调笑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们也过去打声招呼。”

　　陆哲艰难地喉头往下咽了咽。他无数次幻想过和顾言重逢的画面，无论是哪种场合哪种情况，他都觉得自己一定会第一时间冲过去拥抱住顾言，痛斥他不该离开，埋怨他丢下自己，倾诉对他的想念，总之会有说不完的话要对他讲。

　　可此时此刻他却惶恐了，近乡情怯，他居然害怕走到顾言身边与他面对面，他不知道顾言见到他会是什么样子，惊恐不安？勃然大怒？还是莫不在意？

　　身体与大脑分离开，无视大脑下达的“等一下”指令，擅自调动双腿，一步步走近顾言。很快，越过何奕鸣的肩膀，顾言也看到了陆哲，自若得体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仿佛有人在他脑子里投放了一颗原子弹摧毁了所有的中枢，顾言除了像根木头一样站在原地盯着陆哲，再也做不出其他反应，直到何奕鸣已经到了他面前跟他打了招呼，他脑子里的蘑菇云还没有消散。

　　能勉强将目光从陆哲身上撤开，全是靠着他良好的教养和强大的意志力。

　　“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年轻人，我的学生，陆哲。”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何奕鸣还殷情地做着介绍。“陆哲，这位就是顾氏集团的当家人，顾言，顾总。”

　　顾总？陆哲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整个人还处在恍恍惚惚的状态里，连基本的握手都没有，双眼直勾勾盯着顾言不放，在外人看来显得特别没有礼貌。

　　“咳咳，这孩子。”何奕鸣没料到陆哲会失礼，这孩子平时看上去不像是会怯场的人啊。他讪笑着替陆哲找补。“不好意思，顾总，他呀，研究生还没毕业，太年轻没见过世面，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顾言心虚地瞥一眼陆哲。毕竟年长，也闯过大风浪，经过自我调整稍微缓过来一些，马上又开始担心。陆哲现在的安静不过是暂时的，依照顾言记忆里陆哲爆燃的性格，等他回过神来指不定会不会闹起来。今天晚上为了配合宣传请了不少记者，顾言实在不想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各大平台报刊的社会板块上。

　　他随时准备把人拽到休息室里。

　　“何叔，原来你还是大学教授呀？”零散捕捉到的关键词拼凑出一个他原本忽略了的事实。律师这个圈子并不算大，他早该预料到陆哲和何奕鸣之间将会有或者已经有关联，除非陆哲不在B市。

　　最关键的，他对何奕鸣的了解太少太想当然了。因为很小就认识，知道他从法律顾问到公司法务，跟公司同进退很多年，顾言掌管公司后查看了很多高层的人事档案，独独没想过看看何奕鸣的，更没想过他除了是律师，还是大学教授。

　　顾言突然很想笑。原本以为他和陆哲分开即为天各一方，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们竟然距离这么近，甚至陆哲还曾经参与过公司业务，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而已。

　　这太匪夷所思了，恐怕连小说都不敢这么编撰吧。

　　何奕鸣佯装不满地指控顾言对他太不上心了，而顾言一面心不在焉的应着，一面偷偷打量着陆哲。

　　没胖没瘦没有长高，他的一切似乎都和顾言记忆中一模一样，顾言不好说是不是该欣慰，分手后的陆哲还是按照他们以前订下的目标前行，考研当律师进大公司，陆哲这条路走得没有一步是歪的。五年，要是能陪他成长，每一天都会是骄傲的。

　　“哥……”顾行和Alex一起过来找顾言，看到陆哲，顾行有一瞬间的错愕，很快他就认出来了，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皱着眉警惕地盯着陆哲。陆哲也认得顾行，对他的敌意本能地反击。

　　原本尴尬的气氛多了□□味，连何奕鸣都有所察觉，只是他怎么猜都不可能猜得到顾言和陆哲之间的故事。

　　Alex疑惑又好奇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首先是顾行的态度引起他的注意，被顾行防了三年，他太清楚那种敌意了。可惜现在不是时候，否则他真不介意安安静静的做一个吃瓜群众。

　　“顾总，仪式马上要开始了，您该准备一会儿上台致辞了。”

　　顾言点点头。

　　陆哲一听说顾言要离开，心里一阵慌。五年前的离开，三年前的错过，他现在对顾言要走这几个字都有了阴影，生怕他的一个转身又会消失不见。

　　“顾总！”顾言的认知是错误的，现在的陆哲和以前的不一样了，纵使他再震惊再失礼，基本的理智还是有的。他知道今天的酒会非常重要，他梦想着再站在顾言面前，不是为了给他添乱的。

　　轻声而急促的呼唤，敲在顾言耳边。这是分开以后陆哲第一次站在他面前喊他。顾言不想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不管他用何种语气都是生疏的。他梦中出现过无数的，是他热情温柔的叫他“顾言”。

　　天知道顾言此刻心里有多乱，陆哲复杂且闪烁的目光在说他和他一样。五年的时光岂是这匆匆一面能述说的，可思绪万千找不到乱麻中的那一个线头。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焦灼，谁也舍不得先移开。

　　Alex看看时间，不得不再次催促他。

　　“何叔，明天上午你带他来公司吧，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顾言意有所指，希望这样能稍微安抚一下陆哲的不安。

　　这时，会场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仪式开始了，主持人出现在最前面的舞台上，开始热情洋溢的开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顾言趁着黑暗的掩护迈近一步，抱住陆哲的一瞬间感受到他的颤栗。顾言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身子冰冷了五年，他贪恋陆哲的温暖不想离开。

　　“我不逃了，不会再离开了。”时间只够他压低了嗓音留下简短的一句。抽离身体的时候他偏了偏脑袋，嘴唇从陆哲颈边擦过。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冒险的，就算其他人注意不到，离他们最近的几个人肯定会看到，Alex脸上暧昧不明的微笑就是证据。

　　顾言顾不了那么多，他渴望触碰的心和陆哲不相上下。

　　怀里的温热来得快去的也快，陆哲还没来得及感受它的真实，耳边重复循环着顾言的保证，颈上的酥麻久久不能散去。他本能的相信顾言，又怕自己错信，怀着矛盾目送顾言走远隐在黑暗中。

　　在梦里，顾言就是这样消失不见的。

　　但这是现实不是梦！在雷鸣般的掌声中，顾言出现在聚光灯下。

　　“欢迎大家……”陆哲仿佛看到了那个在话筒前直播唱歌的顾言。“……顾氏是一个有故事的企业，我感谢所有人陪着它成长，目睹它的起落。在此，我诚邀各位在未来的日子，和我一切缔造神话，见证顾氏集团的辉煌。”

　　台上的顾言看不到台下的人，黑压压的，只能凭感觉找到大概的方向。他用最深邃的眼凝望，露出最迷人的微笑，就是要让陆哲看到最闪光的自己。他从未像此刻感谢这个纪念日，他要让今天成他们记忆中最最难以磨灭的一部分。

　　这是肯定的。无论是陆哲还是顾言，都不可能会淡忘这一天。

　　仪式之后顾言依旧忙得停不下来，太多太多重要的人需要他亲自接待，他根本没有办法抽出时间去找陆哲。出乎他意料的是陆哲也安静规矩，虽然偶尔在人群缝隙中两个人的视线能碰撞在一起，但陆哲始终体贴没有来打扰过他。

　　小孩子长大了，懂事了。顾言心道。

　　心情大好的顾言比以往更加左右逢源，推杯换盏看谁都高兴。反观顾行则是正好相反，脸上的笑容勉强，整个晚上就是心事重重。

　　他心里憋了很多话，回到家刚想说出来，就被顾言堵住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什么都不用说。”顾言没有一点犹豫不决。“老天爷既然让我再见到他，我就不会再放手。”

　　五年前他为了公司，为了顾行，也是为了陆哲，五年后，他无所顾忌，他只想为他自己做一次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