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微水无波

60、第 60 章

　　一大早，顾言就到了公司。Alex对周末也不能休息这件事情已经习惯了，好在老板慷慨，该发的工资奖金一分不少。

　　“顾总，昨天的那位陆先生已经到了，我请他到你的办公室里等你了。”Alex这双眼毒得很，心眼儿也多，向来都是看人下菜碟。要是换一个寻常的人，他多半会把人让到小会议室里，可这位陆先生他不敢怠慢，昨天晚上他就已经见识到顾言对人不一般，所以才敢让人轻易进顾言的办公室。

　　“陆先生。”顾言觉得这个称呼很新鲜，实在不能把它和陆哲放在一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顾言情不自禁勾起了嘴角。“怎么样？我今天这一身，看起来还不错吧？”

　　这可是他花了一个小时时间挑选出来的，太正式了嫌隆重，太休闲了嫌随意，顾言几乎把衣柜里的衣服都试了一遍，要不是时间不够，他估计会考虑重新订做两套。

　　Alex跟在顾言身边三年了，还是第一次被询问穿着方面的问题，看来自己老板真的很重视里面的那位陆先生。“棒棒哒。”他双手竖起大拇指，面无表情的卖萌。

　　顾言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尽量别打扰我们。”他和陆哲之间应该会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

　　快步走进办公室，关门拉帘一气呵成，然后，顾言靠在办公桌旁，两秒后，他略带疑惑地挑了挑眉。

　　如果说昨天陆哲能控制住自己没有当众做出出格的举动，是因为昨天的场合特殊，他尚有理智压抑自己的冲动，那么今天此时，在这个近乎封闭的办公室里，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办公室里，陆哲还能稳稳坐在椅子上，就让顾言感觉奇怪了。

　　他以为他会在第一时间得到一个结实的拥抱，甚至可能还会有一个热切的亲吻。

　　不过他马上就找到了一个理由。莫名其妙被分手五年，任谁都不可能平静接受吧，陆哲表面上看起来冷静，说不定憋了一肚子的火要冲自己发呢。

　　是他的错，他自然是要承着。

　　“陆哲……”

　　“今天何教授，不，是何律师，他本来也要来的，但昨天晚上多喝了两杯，今天早上人还有些不舒服，所以他让我一个人来了。”陆哲打断了顾言，解释为什么坐在这里的只有他一个人。

　　顾言汗颜，他真的已经忘记了何亦鸣的存在，要是被何奕鸣知道了，恐怕又要控诉他对他不上心了。

　　顾言轻笑着点点头。“没关系，反正今天是周末，他本来就该好好休息的。”

　　其实昨天晚上约他们今天过来，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陆哲，一方面他要安抚陆哲，避免他情绪失控，另一方面，他也迫不及待要见到陆哲。

　　堤坝一旦决堤，思念就如同翻滚波涛，再也拦不住了。

　　“……”

　　“何律师特意嘱咐我，让我先熟悉公司以前的法律事务，所以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把公司所有的法律文件都过一遍。”

　　这是陆哲第二次打断顾言了，要是顾言还察觉不到异常，那才是真的奇怪呢。顾言的笑容渐渐平淡下来，他很明显感觉到陆哲在躲避他，从他进来到现在，陆哲的视线一直飘忽不定极少跟他真真切切地对视。

　　他在紧张，在转移注意力。顾言太熟悉了。

　　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陆哲，当初的小孩真的长大了，成熟了，以前不是牛仔裤配衬衫，就是运动裤搭T恤，而今一身西装得体，虽然让顾言觉得不习惯，并不会感到突兀。

　　五年的时光，终究是错过了。

　　顾言突然有些理解陆哲的紧张，也明白他的反应了。

　　“何律师一直是公司法务，直到去年他以身体健康为由辞去职务，以法律顾问的身份参与公司法律事务，但他的办公室还一直保留着，如果你愿意，可以用他的办公室，我会让Alex带你过去，法律文件我也会让他送过去，另外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Alex。”

　　顾言一本正经地说话，陆哲听着听着瘪了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别扭什么，昨晚又是兴奋又是忐忑一夜没睡，一大早天刚亮就跑到公司楼下，数着秒针好容易熬到了上班时间，坐在顾言的办公室里，感受着顾言的气息，明明那么想他，见到了，偏又执拗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揪着那点公事不放，摆出公事公办的成熟模样，听到顾言喊他的名字就会慌张到不行，可一旦顾言也只单纯跟他聊公事，他又莫名委屈。想见他，怕见他，想跟他说话，怕跟他说话，陆哲讨厌自己的矛盾。

　　低下头，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糟糕透了。

　　一只手温暖又温柔地覆在他的肩膀上，一个声音在他头顶轻轻响起。“没关系，陆哲，不要勉强自己。我们可以先谈公事，也可以什么都不说，只要你觉得舒服，什么都没有关系。”

　　陆哲，没关系……

　　陆哲，你没有错……

　　陆哲……陆哲……

　　久违的熟悉感蜂拥而至，陆哲也找到了几分曾经的感觉，霸道不容拒绝的握住了顾言的手，紧紧贴在心口位置，掌心的充实同样填补了他虚空了很多年的心。他没说话，就这么握着顾言的手，间或用指腹摩挲一下。

　　他想吻他，从手指尖开始，一寸一寸，吻遍他的全身。

　　顾言靠过来的时候他在幻想里已经吻到了他的锁骨，一抬眼就看到他凸起的喉结，嗓子发紧吞咽困难，他只有拼命提醒自己“这里是公司，是办公室”，才能不扑过去把人按在办公桌上。

　　顾言不知道他的幻想和挣扎，他只是心疼他的紧张，靠过来额头抵着他的，小心翼翼释放着示好的信号。“西装不错，很适合你。”

　　“拿你的钱买的。”陆哲抽了抽鼻子。

　　顾言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抿着嘴笑了。“那就再多买几套，好看。”

　　原本尴尬的气氛在顾言的调笑下有所缓解，顾言的轻松也感染了陆哲，他生出高中时第一次到顾言家过年时的错觉，有隔阂有距离，但却阻止不了他们向彼此靠近。

　　“顾言。”陆哲的声音轻飘飘的，有些抖。“你抱抱我吧。”

　　下一秒，他隔着薄薄的衬衫贴在顾言的腹部。身体的温度让他发出一声喟叹，全身炸起一层鸡皮疙瘩，消落后所有的毛孔统统张开，整个人舒坦了。他把脸深深埋在他小腹，双手绕到他背后，抚摸、按压。顾言配合着他，轻柔着他的头往自己这边再多用力一点，仿佛这样就是把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顾言，顾言！”一声声，震动的气息让顾言觉得痒，呢喃呼出的热气透过衬衫哄热了他嘴边的肌肤。顾言不满足，他渴求更多，可是他不能着急，他知道陆哲还没有准备好。被迫分手时没有准备好，突然重逢时也没有准备好，顾言自责，除了更加耐心更加包容，他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愧疚。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个人谁也没有想要分开的意图，尽管保持着同一个站姿的顾言腿已经有些酸，他还是不敢动，因为陆哲还不想动。

　　桌上的内线响起，陆哲下意识松开了顾言，顾言撑着桌边绕到对面，动作不算优雅，但他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腿酸看上去没那么明显。接通内线的时候匆匆瞥一眼陆哲，他似乎还有些怔神，没注意别的。

　　“顾总，周总来了。”Alex的声音冷静又不失礼貌，标准得让人挑不出错来。顾言打赌他一定憋笑憋得辛苦。

　　“请他进来吧。”周远宁，陆哲，他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要见面了，他以为还会再等一段时间的，主要是他和陆哲的关系还没有处理好。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于公于私都是要见面的，早迟没太大差别。顾言此刻特别庆幸自己当初没干傻事，也特别感谢周远宁在他冲动的时候拒绝了他，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坦然站在陆哲面前。

　　陆哲的半边脸还有些微红，衬衫压出来的印子浅浅的还没来得及消散，再加上他恍惚不集中的状态，顾言相信凭周远宁的能力一眼就能看出问题。然而，顾言并不在乎，他甚至不避讳的伸手拂过陆哲垂落在额角的一缕乱发顺到耳后掖好。

　　大人就要有大人的样子。顾言对着陆哲露出宽慰的笑容。

　　周远宁进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顾言放下手，可他眼中的温柔和宠溺让他错愕，视线投向他对面的人，年轻、陌生，周远宁脑子里快速筛了一遍，确定这个人并不在自己的记忆库里。但顾言对他似乎很特别，特别到让他嫉妒。

　　“陆哲，我给你介绍一下。”顾言很满意陆哲礼仪满分。“这位是DZ的周总，周远宁先生。DZ是我们公司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同时周总也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说完他转向周远宁。“他是陆哲，是何律师内定的接班人，现在由何律师带着熟悉处理公司事务，以后会有很多接触机会，周总可要多多指教啊。”

　　顾言说了些什么，周远宁听得不是很真切，他在听到“陆哲”两个字的时候，心就紧了一下，这个名字他不可能忘更不可能记错，而顾言言语中的喜悦轻快更是瞒不过他，他不需要确认，连起码的质疑都不需要有，他百分百确定眼前这个陆哲就是横在他和顾言中间，折磨了顾言五年，也折磨了他五年的那个陆哲。

　　周远宁表情严肃，不可避免的夹带了几分敌意，握手的时候很俗套的暗中较劲，他发现对方对他也不尽是友善。

　　陆哲可不会忘记顾言曾经说过他没有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周远宁这个名字，五年不在他身边，他就突然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有多重要？重要到什么地步？陆哲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小气，尽力忍着，可是他敏感得察觉到对方的敌意，这让他更加不能忽视。

　　原本他介意的，一直都是外面那个长得很帅的秘书，没想到这里又来一个。他气顾言怎么还是这么招人。

　　“陆律师年纪轻轻就受到何律师的青睐，想必一定是非常优秀。”周远宁话虽恭维，却有一丝傲慢。

　　“周总夸奖。”陆哲站得笔直，连腰都没有弯一度。

　　好了，第一回合，平局。顾言暗暗舒一口气。他还是有些担心陆哲会失礼，或者抗不过周远宁的压力，不过事实证明他多虑了，陆哲的表现虽然不是最好，但不卑不亢已经给顾言很大的惊喜了。反倒是周远宁，他想没到这只老狐狸会藏不好自己的狐狸尾巴，有点不像他的作风。

　　“都坐吧。”顾言不希望看到修罗场。“你今天怎么来了？”

　　“本来是想来打听一下你和你宝贝弟弟的八卦，只是……好像不太方便。”周远宁故意表现得很熟稔，言行举止都很随意，反衬得陆哲略显拘谨。

　　顾言看在眼里，倒也不是很急，小孩要长大要成熟，各方面的磨练都必须的。何况周远宁做得并不过分。说起他和顾行之间的八卦，本来就荒唐，心情好了再回想更是觉得可笑，顾言肯定不能当着陆哲的面说出来，毕竟他也算是当事人之一。

　　“多吃饭，少吃瓜。”他笑道。

　　“好主意，那中午一起吃饭吧，有一家私房菜还不错，一直想着带你过去尝尝。”周远宁顺着顾言的话提出了邀约。

　　陆哲暗暗咬紧了后槽牙。他知道周远宁是故意的，故意在他面前炫耀他和顾言的亲近，故意暗示他们是那种可以相互打探隐私八卦的关系，而且还故意透露他们经常私下见面吃饭约会……又酸又颓又气又丧。

　　还想着有朝一日能成熟稳重地站在顾言身边，却没有想过他身边可能会有比他更成熟更稳重的人。

　　“陆哲也一起吧。”他听见顾言在征询他的意见，不觉得是他在真心约他，只觉是他在照顾他的感受，是一种礼貌的客气。

　　钻进牛角尖的陆哲拗劲上来了。“不了，我还有事情要做，您和周总去吧。”站起身的动作有点大，差点儿撞倒了椅子，他头也不回径直拉开门走出办公室，顾言连忙追出去，还是抓不住他。

　　顾言无奈地叹口气，跟Alex嘱咐了几句。看到Alex小跑着追上去，带着陆哲进了何奕鸣的办公室才放下心来。

　　小子心里有气，他能理解，就是不知道他要气到什么时候。以前还能抱抱亲亲哄人开心，现在，他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陆哲想靠近又拒绝靠近的别扭太明显了，确实谁也不能无视这五年的分离，横亘在他们之前的不仅仅是一句道歉和解释。

　　慢慢来吧。顾言明白心急无济于事。

　　关上门，陆哲固执的伪装掉落一地，稍微冷静下来一点的他此刻又后悔莫及，自己怎么能放任顾言和周远宁单独在一起呢？陆哲觉得自己傻的够可以。Alex拿来的法律文件很多，可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顾言的身影。他现在似乎还没能完全适应和顾言重逢的事实，各种幻想反而对他来说更自然更熟悉。

　　刚才在办公室里，顾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习惯性印在记忆里反复了很多遍，顾言的身体，他的手，他的腰，他的小腹，他的体温，所有的一切都能和记忆完美重叠，就像搭积木一样，一点一点构建真实感。顾言告诉他不要勉强，顾言说没有关系，顾言懂他的纠结和别扭，顾言还是如以前那样由着他。

　　陆哲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可能他没有表现出来，可能他已经习惯克制自己的情绪，但他自己非常清楚，能再遇见顾言，他很高兴！他昨天晚上通宵没睡，跟以往失眠的烦躁不同，昨天晚上他满心都是兴奋，还有对今天的期待。

　　虽然今天的见面不如他意。

　　他以为顾言会跟他解释当年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为什么要断了联系，他曾经猜了很多个版本，曾经万分急切地想要搞清楚真相。五年过去了，他慢慢没有那么在意了，和顾言面对面，他更想听到的是另外一句话。

　　一两个小时过去了，他还只打开了第一份文件袋。放下拿在手上也只不过是装模作样的文件，陆哲已经瞧了好几眼厚重的玻璃门了。

　　顾言和周远宁还在办公室里吗？还是一起去那家私房菜馆了？他们在聊什么？聊顾行还是自己？很好奇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顾言说他们是朋友，可周远宁对顾言的态度和对他的态度明显又在说他们不只是朋友，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哲心里像装了一只暴躁不安的野猫，被挠的又痒又疼。找个理由过去看看吧，文件有疑问？业务不熟悉？实在不行就说这间办公室的椅子坐着不舒服？陆哲相信顾言一定会在第一眼就明白他……一定会被笑话幼稚的。

　　默默地哀嚎一声，陆哲万般沮丧地趴在桌子上，恨不得用所有的文件把自己埋起来。

　　敲门声响起，陆哲像安了弹簧一样跳起来。

　　“看了一上午了，肚子饿不饿？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顾言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进来，探身将咖啡放在桌子上。

　　“你，你没跟他出去？”话一出口陆哲就后悔了，这不等于不打自招，暴露了他一直都很介意他和周远宁约会的事吗。

　　顾言当然听出来了，笑了笑，没揭穿他。

　　“今天没空跟他出去吃饭，所以拒绝了，让他先走了。”

　　陆哲听了勾了勾嘴，心里舒服极了。“我今天也很忙的。”他装模作样地抓起手边的文件，冲着顾言扬了扬。

　　他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幼稚的要死。顾言都快憋不住笑出声了。

　　“那我让Alex订外卖，我们就在公司吃。”这下陆哲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顾言转身就要出去。

　　“顾言。”看他要走，陆哲又急了，匆忙追过来，都没想好说什么就先开口把人喊住了。不过，有一句话，他想了五年了。

　　陆哲贴近顾言，近到可以看清楚他瞳孔中自己的影子，他盯着自己的影子，甚至盯到更深的地方，一字一句说得认真、虔诚、庄重。

　　“顾言，我现在可以站在你身边了，我有能力帮你，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顾言一愣。陆哲过于严肃的说出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和他的预想有些出入，他莫名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好，那以后，我和公司都拜托给你了。”顾言故作轻松的拍拍陆哲的肩膀。

　　玻璃门开了又关，陆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天知道他的心脏跳得有多厉害，有一刻他都不敢张嘴，生怕心脏会蹦出来。他说话的时候，藏在身后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微微颤抖，绷着一股劲和所有的力气才把这句发了五年的誓言宣誓出口。他不知道陆哲会有什么反应，是否理解他话里的意思，还是会像以前他每一次犯傻的时候那样，宠溺地笑骂他傻瓜。

　　结果都不是。顾言的一句拜托让他比说话时还要激动，他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获得顾言认可更棒的事了。他无声的大笑，在空中挥舞拳头，兴奋得像个傻子。

　　玻璃门外的顾言捂着胸口深呼吸。陆哲靠过来的时候他也心跳乱了节奏，幸好陆哲没有读心术，不知道他那一刻脑子里在胡思乱想什么。

　　呵呵，要是被人知道了，他也不用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