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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真相似乎忽然被某种不可抗力推远了些,隐匿在大雾里,影影绰绰的看不大清,诱惑着每一个好奇的观众。

      季从礼在这阵沉默里想起了邹青说过的,她看见血泊里的小姑娘,还有破碎的浸满了血的花裙子。
      他有些干瘪地开口,“邹青患有PTSD,此类患者一般会存在负罪感,认为自己不该独活……所以会想象自己也在事故中丧生。小猫或许就是邹青的乳名,她捏造了一个孪生妹妹,来代替她死亡……也许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这只是季从礼的推测和揣度。

      但他确信一点。白浙必须要和邹青见面。

      季从礼在病房前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他有些担忧自己又看到那一片触目惊心的鲜血,嗅到浓重的铁锈味。这会干扰他,让他无法心平气和地思考。

      陈志勇看出他的犹豫,略带安抚性地道,邹青的伤口已经结痂了。白浙闻言飞快偏头瞥了季从礼一眼。

      季从礼懒于去思考白浙有没有看出他晕血。这个问题无关紧要,并且,昨晚的宿醉和疑惑压着他,让他感到少许倦意。

      邹青独自坐在病房里,裹着白色的棉被,背对着他们,看向窗外。听到他们的动静没有任何反应。
      窗子外正对着医院的花园,但现在是冬天,所以枝丫光秃秃的,只能从景色中看出一片凋零萧索。没有生机,没有希望的颓唐。

      季从礼和白浙随身携带实时对讲机,挂着耳麦,陈志勇和嵇卿之在外面听着里头的一切动静。他俩绕到邹青面前,季从礼试图唤她,“邹青。”

      邹青脸上一派无悲无喜之情。她那双呆滞木然的、浑浊的眼睛缓缓转了过来,目光在白浙面前停顿了两秒,聚焦在季从礼身上。

      季从礼心头一阵窒息。几个星期前,这姑娘在他面前还是会哭会笑表情生动的一个个体,喜欢宅在家里,喜欢紫罗兰,唯一文艺的爱好就是读诗。她说自己喜欢兰波不羁的青春,喜欢他笔下与世俗格格不入的颓废浪荡,甚至喜欢他和魏尔伦跨越性别的糜|烂|爱|欲。那时她的眼睛清澈灵动,那样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了现在这样死气沉沉的破布娃娃。

      季从礼不同情她也不可怜她,他只是有些喘不过气。

      白浙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季从礼。他本来以为邹青会保持沉默,却忽然听见了邹青嘶哑诡谲如同巫婆一样的声音。“你又来问什么。”

      她在对着季从礼说话。季从礼想,也许邹青在我那里治疗的那段日子,有几个瞬间她是信任我的,并且也许真的把我当做了朋友的。尽管我和她都不需要朋友这种东西。

      他斟酌着,很诚恳地道歉,“很抱歉上次那样说你。我有些失控。”

      他似乎看见邹青很轻地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你说的对,我很可怜懦弱,”邹青低下头没有任何语气地道,“我现在啊,生不得生,死不得死,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什么也做不了。我说人是我杀的,我偿命,警察们依旧不肯放过我。”

      季从礼皱着眉,他对邹青的做法完全不能理解。法律要做的不只有杀人偿命,还要让每一个罪有应得的人都得到惩罚。“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为什么要隐瞒另一个人?”
      邹青挣扎着动了动嘴,最后依然什么都没有说。

      “问她那张照片。”他和白浙同时听见了耳麦里陈志勇粗噶失真的声音。
      白浙立刻打开手机翻到了那张照片,季从礼接过,递到了邹青面前。“你认得照片上的人吗?”

      他敏锐地注意到邹青在看到照片的瞬间很细微地颤抖起来,眼睛向右转了转,交叠的脚有些僵硬地分开。她压低了声音,“是我。”

      外面注视着监控的嵇卿之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指着显示屏上的邹青对陈志勇道,“她在撒谎,并且在恐惧这张照片。”

      他忽然话锋一转,很严肃地道,带了些警告的意味,“陈叔,你不应该让季从礼过多的参与这个案件。”

      “我知道让无关之人知晓案件进展是件很危险的事,但是你也看到了,邹青只肯与他沟通。”

      “那你记得派人盯紧季从礼。”

      陈志勇转头疑道:“为什么这么紧张他?”

      嵇卿之盯着显示屏,很慢地说了下去。“我很久之前在季从礼还在读研究生时从导师口中听过他的名字。导师和季从礼的老师是好友。他说季从礼此人,心理学建树颇高但人格边缘化。”

      嵇卿之扯动嘴角,做出四字评价,“危险分子。”

      病房里。季从礼开始觉得问题似乎更棘手了些。

      邹青在撒谎。那么这张照片究竟是谁?是不是邹青?她为什么恐惧这张照片?
      季从礼脑海里有个冰冷的机械声音不厌其烦地问着他。他习惯于把问题掌控在手里的,这样脱离了自己节奏的事情令他恼火,并且升出了无能为力的苍白感。

      “二十多年前,当你还是钱青的时候,”白浙忽然开口,有些漫不经心地扫过病房里的摄像头,陈志勇在显示屏上清清楚楚地捕获了他的目光,仿佛面对面相视,“你说,这是你死去的孪生妹妹。”

      邹青恶狠狠瞪向白浙,“我没有妹妹!”

      青年耸了耸肩,“那她是谁呢?”

      是我!邹青想开口怒吼,但是喉咙似乎被卡住了,她嗫嚅着说不出话,许多幽灵在她面前闪啊闪,齐齐整整的尸块,粉色的花裙子,握着刀的男人……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缠着她不放啊,她真的太累了。

      好像从小到大没人问过她累不累。

      不,有人问过的。那一对天真的夫妻,会在她放学后问她,小青累不累?来吃饭吧。可惜他们太傻,所以后来他们死啦,整整齐齐裹在了紫罗兰的骨瓷花盆里,后来那十几盆啖肉饮血的紫罗兰越长越妖冶。

      和她有关的人总是不得好死。

      嵇卿之左眼砰砰直跳,他指着显示屏上白浙的小小的躯体,“他叫什么?”
      “白浙。和邹青一个孤儿院的。”

      陈志勇说着把手里白浙的资料递了过去,嵇卿之一目十行地浏览,“我的直觉,白浙这个人有问题。去查一查他的人际关系还有医院就诊记录,想办法得到他的所有病例。”

      白浙望着面前恍惚的邹青笑将起来,缓缓俯下身,凑到邹青耳边。
      季从礼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但他忽然觉得让白浙和邹青见面似乎是个错误的决定。一墙之隔的陈志勇也是这么想的。

      白浙直起身子的那一刻,邹青毫无预兆地开始尖叫。

      那样尖利的声音,诡异地仿佛谁在撕扯着她的声带,她的双眼睁大,眼球几乎向外凸起,仿佛要爆裂,嘴巴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大小,季从礼几乎可以看清她的扁桃体和食道。他在那一刻忽然想,原来人居然可以发出这样的声音啊。

      他开始心浮气躁了,但他努力安抚自己也安抚邹青,“邹青,停下!看着我!不论白浙说了什么,你现在在病房,没人可以伤害你,深呼吸,放松,深呼吸——吸气——你能感觉到你的头发每一缕发丝都是放松的状态,你的额头肌肉是舒展的,眼睛闭上——对,你嗓子开始累了不是吗?你可以稍微降低声音,它会使你的声带好受一点,呼气——”

      邹青的眼睛开始失焦,声音低下去了一点,但她仍在尖叫。

      “我们来数数好吗?倒数到一的时候你会停止尖叫,很安静地睡着——十——现在开始感受,你的脖子是放松的,三角肌放松,肘关节放松,小臂放松,腕关节放松,手掌放松,十指放松,指尖和指甲也是放松的——九——你的胸腔放松——是的,膈肌可以不用那么用力收缩,小腹放松,胯骨放松,你在坐着,坐着累吗?现在你闭上了眼,后面有一个氢气球在拉着你,你可以慢慢把上半身放下去——八——后面有床,很软,你不会受伤——七——乖孩子,躺下去,我数的更快了些——六——大腿放松,膝关节内侧放松——五——小腿放松,脚尖放松,你可以挪动它放在床上——四——好的现在你全身都躺在床上了——三——你的尖叫声停了,你开始慢慢地呼吸——二——你很累了邹青,你很累——一——好的,现在,睡吧,邹青,你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过去——做个好梦。”

      季从礼一直保持着令人愉悦的声音,他直勾勾盯着邹青,直到她躺在床上均匀地呼吸。嵇卿之和陈志勇在变故发生时立刻夺门而去,此时他俩目光复杂地看向季从礼。
      白浙立在一边,仿佛置身事外,与他们格格不入。

      季从礼做了个“嘘”的手势,四个人轻轻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到了外面,陈志勇立刻上前揪住了白浙的衣领,威胁意味十足地压低了声音,“你跟她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陈志勇被白浙这幅风淡云轻地态度激怒了,字从牙缝间挤了出来,“什么都没说邹青表现成那样?”

      “我说她撒谎,她就生气了,怪我吗?”

      “你说的绝对不是她撒谎。”嵇卿之很笃定地道。

      季从礼自从出来之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地在一旁挪步,白浙忽然带着些恶意的微笑叫他,“季医生,我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季从礼看了白浙两秒,摇头。

      “那真遗憾啊——”白浙拖长了音,略带无奈地摊了摊手,脸上却不是遗憾的表情,“怎么办?我忘了我刚刚说了什么。”

      陈志勇被白浙气笑了,“白浙,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能拿你怎么样?”

      白浙歪了歪头,很无辜的伸出两只手,“陈警官要怎么样呢?要不要拷住我?”

      然后陈志勇就发现……他好像真的不能拿白浙怎么样。他只能忿忿地骂,“神经病!”

      季从礼有些愉快地想,白浙的确是个神经病,千真万确的那种。

      陈志勇最后只能骂骂咧咧地让白浙和季从礼回家。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白浙先开了口,“季医生不好奇我说了什么吗?”
      “不好奇,反正你也不会说。”季从礼话锋一转,“我好奇的是,昨天我有没有亲上你?”
      他暗示意味颇浓地盯向白浙殷红的嘴唇。

      白浙脚下一个趔趄,很不平静地咳嗽了两声。季从礼为自己扳回一局心情大好。
      “季医生希望亲到了还是没亲到?”

      “都行吧。反正我是个gay,而你长得不错,怎么说我都没吃亏。”

      白浙在夜色下有些发懵。他纠结片刻说了实话,“好吧,什么都没发生。”

      季从礼斜睨一眼白浙,忽然觉得自己刚刚故意挑衅直男的行为非常非常幼稚。他被自己逗乐了,低低笑了一声。

      远处冬风愈发凛冽,寒流裹挟着冷空气向北方袭来,天边云压低,阴沉沉的,余晖都少了几分鲜艳。天地间景物笼上黑白滤镜,营造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萧条。

      又要落雪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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