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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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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小向给的那只鹰哨,离开隐龙山离宫的时候并没有随身携带着,和许多别的对元琅很重要的东西一样,也许这一辈子也找不回来了。元琅突然想起,曾经在逃出京城躲在隐龙山离宫里的时候,她问过小向家里还有什么人,他还有什么心愿。小向回答说,他还有个弟弟,住在北边儿。
北边儿……是多北的北边儿?是俱轮王所说的呼伦湖部落?是北得已经越过了卫国的国境线?那么小向到底是哪里的人?她的小向不是卫国人?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元琅使劲咬住嘴唇,咬得舌齿间已经有了股腥意,可是在俱轮王的脸上,她没看到和向远有什么相象的地方。小向是带着英武气质的俊逸,而俱轮王完全就是阴柔的俊美,他们俩,会是兄弟吗?元琅纠结着,试探着唤他道:“向膺?”
俱轮王眉梢微扬,眼睛里的笑意消失,揽在元琅腰间的手臂收紧,锢得她有些不能呼吸。他探首下来看着她:“你,在问什么?”
有答案就藏在俱轮王怒意隐现的双眼里,元琅推抵着他的胸口,想要立刻逃开。是向膺吗?是的吧,不然他为什么突然生气?可是……小向只是一名隐龙山离宫的禁卫,最低层的那种,混了十年也没有捞个晋升,他怎么可能有一个在北胡国当王爷的弟弟?相识十年,她比世上任何人都要了解小向,小向如果有这么大的秘密,肯定会向她和盘托出。
元琅一念至此,两只眼睛里干涩得快要看不清俱轮王的脸,她的世界怎么变得光怪陆离,还是这一切都只是梦?她从离宫灵殿前的台阶上滚下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一段魂魄在瞎转悠,因为活着的时候生活太平淡枯燥,因而有了怨念,所以魂魄来尝一尝什么叫不平淡不枯燥。
风声,鹰啼声,俱轮王的呼吸声,元琅的心跳声。种种声线之间,又多出了一行孤单的马蹄声。
得得声响,俱轮王闻声看过去,脸上的怒意转而又变得很沉肃,他在带着沙土的风中微瞄起眼睛,看着一个人骑在一匹马上从远处渐渐驰近,渐渐停在了离他与元琅不远的地方。
元琅感觉到两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僵硬地扭过头,朝马蹄声停驻的地方看去。是刚才吹动鹰哨时心里的默念被这片旷野上悠游的某位神仙听到了吗?小向风尘仆仆地坐在马背上,灼烈双眸死死看着她,干得快要皲裂的双唇轻轻弯起,对着她露出笑容:“我终于找到你了。”
俱轮王猛地把视线转向元琅,皱眉低语:“你是什么人?”
元琅心里也有同样的疑惑,她喃喃低语,似在问俱轮王,又似在问小向:“你,又是什么人……”
向远不愿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元琅的身份,他凝视着俱轮王,肃声道:“这个人不能留在北胡,我要带她走。”
俱轮王还盯着元琅,手上加力,催她回答:“你到底是什么人?”
元琅说不出话来,向远催马走近两步:“阿膺,这件事你不要插手,算我求你一次,让我带她走。”
元琅闻言更是印证了心里的猜测,向远甚至知道俱轮王的名字,知道他叫阿膺。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推俱轮王,想要从马背上跳下去,一口气跑回卫国,离开所有一切,离开这乱七八糟的局面。俱轮王的力气又岂是她轻易能挣脱,他揽紧元琅,看向向远,一声轻笑中冷意翻腾:“早就没有了阿膺,你认识的元膺早就死了!只有博日格德,只有俱轮王,只有你们谁都没想到会活下来的人!”
向远咬牙:“阿膺,当日冰原上母亲选择救我是无奈之举,那个时候没有余力……”
俱轮王厉声打断他:“不要对我提什么母亲,没有余力救我就让我死,让我死在雪原里,我不会怨任何人!既然放弃了又为什么要留住我的命,为什么要用我来换取你们的富贵平安!凭什么!凭什么是我该遭这样的罪,凭什么你元挚就能堂堂正正地活着,凭什么我元膺就应该不人不鬼苟且偷生!”
如果元琅神思清明,即使隔着两个人身上的衣衫,她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俱轮王身上的温度骤降,又变成了温泉池里初遇时那样,象冰一般的寒冷。可她现在已经懵了,元膺,元挚……也姓元吗,难道说……
还能说什么?元琅握住俱轮王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元膺,有一块和元杰一样的玉牌,还有小向,现在叫元挚了,虽然不知道是哪个挚,但再也不是小向了。他们应该就是挑起武安兵变的洛川王元钊的后人吧,当年据说死在乱军中,现在想来应该是一路向北逃到了北胡。
元膺,元挚,算起来也是她的哥哥吧,两位堂哥。所以元膺才会说她象一个人,那个人必然是阿珂。所有人都怀念的阿珂,所有人都喜欢的阿珂,过了十五年所有人都没有片刻遗忘的阿珂。
俱轮王胸膛起伏,突然剧烈地咳了两声,未及咽下的血从唇边渗出。这两声咳嗽惊醒了元琅,趁着他突然力泄,她扑通一声跳下马,跪跌在地,爬起来使出吃奶的劲往前跑,越跑越快。
旷野上远看平坦,走近细瞧遍地石砾,元琅好逸恶劳,在被俱轮王从温泉池抓回北胡大营后每天也只是白天睡了晚上睡,两条腿上似有千钧重,十数步后就被一块石头绊倒,爬起来顾不上手疼膝疼,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跑,不敢再回头,也不能再回头。
两匹马同时向她追过去,向远的马筋疲力尽,速度比俱轮王的马稍慢了些许。俱轮王忍住伤势复起时的剧痛,弯下腰向着元琅伸出手去时更剧烈的一波疼痛袭来,他眼前微黑,整个人从马上翻下去,抱着元琅在地下打了两个滚,重重地摔在干硬的地面上。
元琅被俱轮王展臂围抱住,只是右肩的伤处不免又磕击了两下,她痛呼着趴伏在他怀里,满额都是疼出来的冷汗。俱轮王咬着牙,眼角微跳,死也不肯松手,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元琅。向远跳下马去扶二人,俱轮王用尽最后的力气挡开他的手。
北胡随从们在远处看着情况不对,纷纷打马赶来,俱轮王不能动,但能听见靠近的马蹄声,他把头伏靠在元琅肩头,压低声音说道:“扶我起来,别……别让人看出来……”
元琅咬牙冲着俱轮王大喊:“我不管你是谁!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不是阿珂!”
俱轮王笑了:“我知道,你是小四。”
元琅顿时啜泣起来,她明白了俱轮王的意思,上一回他什么人都没带跑到温泉池去,想来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身上的伤。但是她为什么要管一个北胡的俱轮王的死活?卫国武安兵变余孽的死活她更是不用管!姓元的好人全都死了,活下来的都是混蛋!都死了才最好!
更多泪水涌出来,她大声哭着,抱住俱轮王想扶他站起来,这家伙看着瘦,却这么沉。向远把在土里打滚的两个人都扶抱起来,他也听见了俱轮王刚才说的话,虽不明其意,但当着已经跑到了近前的北胡随从们,他很明智地没有出声询问。
向远抱着已经不太能坐得住的俱轮王坐上他的马,用很标准的北胡话对随从们说,俱轮王爷从马上摔下来伤着了腰腿,随从们有疑,但王爷什么话也没说,他们也只好依言跟在后头返回大营。
马一直跑到俱轮王的寝帐前,按着元琅所说,向远吩咐侍女们准备热水,然后遣退所有人,只余他与元琅两人将脱去外衣的俱轮王放进了一桶冒着热汽的水中。
一桶触手微烫的水很快变凉,于是又抬来了第二桶,第三桶。第四桶水时,俱轮王身上的温度稍稍恢复了一些,心口里摸着已经温热。
向远始终紧皱着双眉,元琅见俱轮王已经睁开了眼睛,松了口气,过去帮他脱剩下的衣服,都湿透了紧粘在身上,看着就很不爽快。上衣刚刚脱下,向远霍然站起身,瞠目地看着俱轮王背后斑驳错乱的伤口,心痛如割般痛呼道:“阿膺!你……你这是怎么了……”
俱轮王搭在桶边的双臂无力抬起,只对元琅勾着手指,让她站到他身边,然后把头凑向她。蒸蒸的水汽中,他面色苍白,偏唇红如血,一双那么好看的眼睛半眯眼睁,在元琅环住他颈项时,他低低地‘嗯’了一声,顺着她的力气靠进她怀里。
象个孩子一样扭蹭了两下,俱轮王在元琅怀中闭起眼睛,疲累地低声呢喃:“让他走,我不想见他。”
元琅没说话,俱轮王也没有催促,他闭着眼睛呼吸,等待这一次的疼痛消失。然而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张开嘴咬住元琅的衣服,布料咬在齿间不松嘴,他含混的声音越来越低:“小四,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