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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   第四十七章

      木桶里的水渐渐变凉,俱轮王也渐渐睡沉,靠在元琅怀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向远很小心地把他从水里抱起来,擦干后放在了榻上。元琅仔细地给他掖好被角,然后跪坐在榻边,胳臂和头趴在他枕旁,看着他熟睡时平静的侧脸。
      该叫他俱轮王,还是堂兄,还是元膺?寝帐中还有一个人,该继续叫他小向,还是叫他元挚?但是仔细想想,自己还叫过一阵子潘琳呢,现在又有什么脸去说别人?她不知道这两位堂兄都经历过什么,只知道人在绝望的境地里为了活命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她没有资格去指责别人的欺骗。
      向远看着元琅的背影,向她走近一步:“王爷……”
      “你的名字,是哪个挚?”
      向远顿了顿,自己的名字自己念在嘴里,都觉得陌生:“执手挚。”
      元琅用手指头在被面上划划写写:“我以前只知道洛川王有三子二女,从来没想过要打听打听你们都叫什么名字。你行几?除了俱轮王,还有一位堂兄呢?也还活着吗?还有王妃和两位姐姐,都在哪儿?”
      向远又向她走近两步:“长兄战死了,我行二,阿膺是老三。母妃与一姐一妹,都过世了。”
      元琅轻笑:“我的亲哥哥们想要我的小命,你们兄弟俩也仇人见面份外眼红,再往上数数,洛川王和父皇是一母所出的嫡亲兄弟,为了抢夺天下杀得你死我活,咱们元家的骨肉亲情淡漠成这样,还要教化万民兄友弟恭,真让人哭笑不得。”
      “王爷……”
      “你来离宫那么久,一直在我身边,杀我的机会有的是,一手指头就捏死我了,怎么让我活到了现在?”元琅扭脸回来看看向远,扯到右肩的痛处,慢慢又趴回到俱轮王枕旁,“元恺,元杰,元挚,都想我死,剩下一个元膺,估计也不会给我什么好果子吃。元挚……我只是不明白,我做什么了你们这样恨我,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十五年没出过离宫的门,每天就跟你一道吃吃玩玩,扒着墙头往隐龙山看两眼而已,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们都恨我,所有人,都恨我……”
      向远无言以对,元琅在俱轮王的被角上蹭掉脸上的泪水:“你不用担心了,再怎么说我也当过一个月的皇上,再叫你们这样摆布我,将来无颜去见父皇母后列祖列宗。活不成,还死不成吗?我会自己了断的,在栖云山我看见牧马人是怎么死的,一刀下去立马玩儿完,好象都觉不着痛就过去了,不用你们费心费时,也不用让你们再多担一个弑亲的罪名。”
      向远跪在元琅身后,揽臂把她抱起来,头颈俯上她的肩头,呼吸碎促低语痛切:“我从来也没想过要把您怎么样,我早就说过,有臣在,没人能动得了王爷!您忘了?”
      元琅低笑:“忘不忘的……漂亮话谁还不会说?也是,你没想过要把我怎么样,你把我这个女先帝弄出京城弄到北胡来,我也想不透你到底有什么深意。你瞧,我这么笨的人,要不是仗着和阿珂长得象,早就死了吧,等我真死了以后一定要去找阿珂姐姐好好看一看,看看她到底有多么好,我到底有多么相形见绌。”
      “您别这么说,王爷,您在京城危机四伏,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带您四处奔逃。看在咱们十年情份的份上,求您再信我一回,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找着合适的时机,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您。”
      元琅躲不开他怀抱里的火热,只能乖顺地倚在他胸前:“我到今天终于明白太妃娘娘说的话了,她说不能谁都信,这世上值得相信的人比想象得少很多。元挚,如今我能相信的人又少了一个,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向远咬牙低语:“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不能让您留在这儿,您一定要跟我走。”
      元琅摇摇头,轻声叹息:“要是小向来,我一定跟他走。可来的是你,我不认识元挚,咱俩今天头回见面,我不能跟你走。”
      向杰心里象是有刀在扎,他紧皱着眉不发一语,抱起元琅就向帐外走。元琅使足了劲挣动,胳臂被扳扭着,右肩伤处仿佛被撕裂开,一阵剧痛,她情不自禁一声惨呼。寝帐帐帘立马被两名侍女揭开,一同探首进来的还有两名魁梧严肃的北胡侍卫。
      王爷的寝帐里长时候停留一个外男,似乎到哪个国家都没有这样的规矩,向远很想立刻带着元琅离开,可元琅身上迸发出强烈的敌意,以他一人之力带着个不甘不愿的元琅,想要从北胡大营万军之中厮杀出去,难逾登天。无可奈何之下,向远只得在北胡侍卫四只眼睛的瞪视下,长叹一声放下元琅,大步走出了寝帐。
      侍女们过来说了两句什么,元琅听不懂只能摇头,侍女们比划来比划去,苦笑着对视一眼,出去给元琅端来些吃食,抬走了木桶也就都离开了。
      元琅喝了两口水,重新坐回榻边盯着俱轮王看。不知道该叫他博日格德还是元膺的这个男人在枕上扭了扭头,喉间吞咽了一下,喉节滑动,元琅端过水杯来想喂他喝一口,似乎什么角度都很难不把水倒他一脸,于是只得去洗净了手,用手指蘸水轻轻擦在他唇上,给他润一润。
      他的嘴唇很冷,这到底是受的什么伤?平日里火热热的一个男人,伤势发作起来就变成一根大冰块。元琅的手指温热,手心温热,从袖笼里也有一股带着香味的热力冒出来,烘在俱轮王脸上。他没有醒,依然沉睡着,但本能地向着热力传来的方向凑过去,想要更多。
      吐过血,俱轮王两只眼圈都有些发青,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头投出两弯虚影,元琅想了想,站起来褪下衣裳,揭开被子躺到了他身边。
      一靠近,元琅先冷得一哆嗦,她握着手缩远一些,鼓足勇气再度靠近,这回有了足够的准备,忍住了俱轮王身上所有寒意,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两个人共枕,元琅的脚尖只能够得着俱轮王的小腿,她一面搓着他的手臂,一面用脚丫子在他小腿上乎鲁,冻得不行了就抬起脚来,脚指头抓巴抓巴,缓过劲来了再继续。这时候发现汤婆子是个神器,为什么北胡人不给他们王爷多备几个在寝帐里?元琅闭起眼睛贴上他肩膀,往他肩窝儿里头哈气,能多让他暖和一点也是好的。
      “阿膺,阿膺……”元琅轻轻地唤,心中酸楚。这位堂兄手底下有兵有将有刀有箭,明天就求他,念着大家同祖同宗,或者就念着阿珂,或者不管看在谁的份上都行,随便派个手脚麻利的人给她来一刀,送她回母后身边去。这么点小事,对俱轮王来说比喝口水还简单,只是千万千万要把小马扎送回栖云山去,不然她就是死了还要亏欠别人。元琅不想亏欠,亏欠了就会被人记住,将来还会被人念叨埋怨,她不想任何人记住她,空空地来空空地去,就好象没有来世间走一遭,那样多好。
      “你会答应的吧,阿膺,你可不能不答应,我刚才在你哥哥面前逞能,自己了断我可下不去手,给我把刀,我也不知道要往哪儿扎,万一一下子扎不死,那可怎么办……我怕痛,阿膺,让我死得快一点……”
      俱轮王一动也不动,胸膛呼吸时缓缓起伏。活在世间就是这么无奈,有几个人会真正为了别人的悲伤而悲伤?几家欢喜几家愁,不是你,怎么知道你的走投无路?元琅轻声地笑着,对自己摇头,连亲哥哥们都那样,连小向都不再是小向,她却还在指望着元膺来体谅她的绝望。
      笑得有些喘不上气,元琅把笑出来的眼泪擦在枕上,又对自己叹息。可能不用自己哀求,元膺也不会让她活太久。死了以后,就让他用那枚鹰哨给她做陪葬吧,堂堂一个卫国先帝,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到地底下去现眼。至于元杰给的那面玉牌,扔了也好砸了也好,不是方二哥的东西,她也不想要。
      胡思乱想,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时候,元琅没发现元膺已经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抬手握住她正渥着他胳臂的手掌,元膺把元琅的手贴在自己心口,翻侧过身望向她的眼睛,晶亮的一双瞳眸里有泪光烛光,还有一个正在凝视的他。
      元膺的视线极锋利,元琅别开脸,他猛地欺身上来,逼她与他对视。只是看着彼此,没有人说话。堪恨支离何所似,找不着东西来比拟这种痛楚,任何语言都苍白,既安慰不了对方,也安慰不了自己。
      元琅受不了这仿佛能看到自己心底里的探究目光,无处退,躲不开,她只能抬起手挡住元膺的眼睛不让他看。俱轮王眼睛眨动,长长的睫毛全挠在元琅掌心,他有些不乐意,抬起嘴在她手指头上狠狠咬了一口。元琅呼痛赶紧缩回手来:“你怎么总咬人,属狗的吗!”
      神来一笔的这个小惩罚让俱轮王没来由地开心起来,他抱紧元琅,看着她疼,看着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弯起嘴唇皱皱眉,在心中估算了一番,笑出了声:“在北胡这么些年不讲这个,本王似乎,真的是属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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