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落之他遇见了人类》枯野芭蕉

12、第 12 章

　　白天折腾得累了，众人用过晚膳就各自回房睡了。因羽族禁食荤腥，故洛皆寒他们另辟了炉灶，换了新的锅碗瓢盆，甚至另外添了吃饭用的桌凳，就差在中间画一条楚河汉界了。
　　暮垂，月升，夜静。刘振宇像往常一样，来到有尽阁外面的台阶上。他做了几下深呼吸，舒展了一下筋骨，开始运气练功。现在的他，已然成功凝聚鲛灵珠的灵气，熟练挥洒体内行走的那道真气，能飞身上房如履平地而片瓦不动，能提口真气在半空中或停留或行走半柱香的时间，只是若要加快速度和众人一样飞将起来则尚需时日修炼。虽然房子是不会塌了，但是最近遭殃的却换成了那棵无花果树，在他的拳打脚踢、掌风劈捶之下，新叶赶不上落叶的速度，日益萎靡不振起来。
　　“哈——哈——”刘振宇气聚丹田，双掌劈合，无花果树簌簌发抖，又掉了不少叶子。终于在某天的一个清晨，树精忍无可忍离家出走，躲到山下避了好几日，才被罗罗哄回来。这是后话。
　　晏南柯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外看了他好一会儿，他虽然知道这个人类每天晚上都会在此练功，但还是被他心无旁骛的毅力触动。唉！罗罗玩心太重，要是有他的半分坚持，何至于来长留九百年还是个粗使丫头？真是朽木不可雕，可惜了送她的那根六根清净竹，应该改为六根不净竹才对！
　　他心疼地看了一眼那棵备受蹂躏的无花果树，准备过长廊去退羽白崖。
　　“晏南柯！”刘振宇眼尖得很，看见他连忙上前喊住。
　　“何事？”晏南柯问道。他站在高出几格的石阶上，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个呼哧呼哧冒着热气的人类，月光将他颀长的轮廓修剪得晶莹生猛。
　　“为什么我的掌风总是使不出力道？”刘振宇比划了两下劈掌的姿势，困惑地问道。
　　“因为说到底，鲛灵珠本不属于你。它的灵力和修为你无法完全收为己用。”晏南柯说，“你的身体还没有与它们彻底融合。”
　　刘振宇听他这么一说，如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蔫儿了。果然，他区区一介凡人，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像眼前这个白衣飘飘自带光环的不老神仙那样法力高强，站上食物链的顶端。可是，他刘振宇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放弃”两个字。于是，他也就不再理会晏南柯，重新抖擞振作精神，回到树下继续练他的。
　　晏南柯看着他的濡湿背影，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转了个方向举步朝他走过去。
　　“别动。”他伸出修长的双手，覆在刘振宇的背心，将自己的一股真气缓缓输入他的体内。
　　“凝神，运气。”
　　刘振宇依言照办，只觉得有股温热的气流漫向丹田，继而两股真气冲撞纠缠聚合，直到化成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流似要从他的体内奔腾而出，充盈着他的全身。
　　“你再试一下。”晏南柯收回手掌，示意他出掌。
　　“哈——”刘振宇不知已练成混元真气，使出全力劈向那可怜的无花果树，一截碗口大的枝干应声而断。
　　晏南柯闭眼扶额，心里盘算着明天要怎么给这倒霉的树精补补元气。
　　“成功啦！”刘振宇狂喜无比，搓着手，忍不住蹦起老高，实在开心得紧，忘形地张开双臂想要上前去拥抱一下这个助他一臂之力的万年冰山，猛然看到对方警惕地眼神，想起来这里不是他的世界，只能硬生生收回动作，抱拳深揖：“多谢！多谢！”
　　晏南柯再次准备离开。
　　“这么晚你去哪儿？”刘振宇问道。
　　“退羽白崖。”晏南柯目光一闪，促狭地问道，“要去吗？”
　　“不不不……”刘振宇连连后退，想起之前落崖的情景，“我跟那里八字不合。”说完，乖乖回去练功去了。
　　满天星辉之下，退羽白崖之上，瀑声轰鸣，晏南柯念了个咒，那如练的巨瀑中央竟出现了一个幽蓝的洞口，他飞身而入消失了踪影。
　　而留在有尽阁门外继续摧残着无花果树的刘振宇，却在那里遇见了这个夜晚第三个不睡觉的人。白宓。
　　“白姑娘，你要去哪里？”刘振宇见她蹑手蹑脚的样子，拦住她问道。
　　“我要回十里阑珊处。”白宓喜忧参半，“晏大哥说见到我哥了，他让我留在这里等，但是我想回家等我哥。”

　　刘振宇在清晨的曙光中被鸟鸣声唤醒，他酸痛的身体靠在一株手臂粗细的翠竹上，眼前是一片湿漉漉的油绿，却不见白宓的身影。他站了起来，听见肚子和关节陆续发出恼人的声响。四处寻找了一番，依然不见白宓应答。他的懊悔和焦虑悄无声息地一路从后背爬上后脑勺，不禁阵阵发凉。他着实不应该任由白宓离开长留，只留下一张“我陪白宓回十里阑珊处就回来”的信笺。他以为白宓好歹是个神仙，总不至差到哪里去，飞一飞就到了。没料到这小祖宗长年隐居东海溯月洲，不但方向感奇差，仙术也是三脚猫的水平，跟他半斤八两。两人一路朝东方走走停停，飞一程歇半晌，眼看过去了好几个时辰，连东海的地界都没有摸到。想原路返回长留，却又放不下白宓一个人。
　　他爬上一个缓坡，再次寻找白宓的身影。只见这一片竹林覆满晨露，仿佛撒了一层糖霜，远处东方淡橘色的天空露出鱼肚白，三三两两的灰色鸟群如天际升起的乌云，聚了又散。
　　突然，不远处的竹林一阵骚动，刘振宇赶紧飞身过去，只见几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魁梧男子正围住白宓，刀剑斧棍齐齐上阵，个个面目狰狞，形如鬼魅，颈项处有着统一的黑色火形标记——这几个赫然是魔族的猎星师。
　　刘振宇和白宓显然对这样一支穷凶极恶的队伍浑然不知，以为是自己倒霉遇到了匪徒。白宓见到刘振宇出现，正想呼叫，被刘振宇一个手势阻止了。他悄悄在地上捡了根断竹，提了口真气，做了个倒数的手势示意白宓伺机逃跑，然后奋力使出真气一挥，只见竹林狂风乍起，整个竹林动了起来，最近的两个猎星师猝不及防被震飞出去，裹着折断的残枝败叶摔出几米远。
　　“刘大哥！”白宓瞅准空档，逃到刘振宇身后。
　　那几个猎星师不知林子里还有人，吃了个哑巴亏，不禁怒不可遏，几个人围住他们，分别封住了他们的退路。
　　“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英雄好汉！”刘振宇见形势不妙，只能硬着头皮拖延时间，一边想着怎么脱身才好。他回头轻声嘱咐白宓，“白姑娘，他们人多，我等下引开他们，你只要一逮到时机就跑，回长留去，知道了吗？”
　　“可是你……你怎么办？”白宓一张小脸煞白煞白，早知道路上这么危险，说什么也不偷跑出来了。
　　“我会赶上跟你汇合的！记住了？”
　　“嗯！记住了。”
　　“喂！我说你们这几个丑八怪，大白天的出来装鬼吓唬人，信不信我一只手就把你们打去见阎王！”刘振宇故意拿话激他们，果然，方法很快奏效。
　　只见为首的猎星师长着一双吊梢眼，两撇八字胡，亮了亮手里的刀，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没有人接他的话，而是直接上来动手，彼此配合默契，招招致命。
　　刘振宇将白宓一推，一个矮身，躲过呼啸砍下的大刀，借着竹子的韧劲一口气斜斜地飞出十几米远，手忙脚乱地躲过飞来的刀光剑影，转眼脸上多了两道血口子，衣服也撕了多处破口。他回过头去找白宓，已经不见踪影。
　　“卧槽！还真跑得比兔子还快。”刘振宇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叹了一口气，身上反而轻松了，脚上的劲道又足了起来，“死就死吧！谁怕谁！”
　　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下子飞出百里，慌不择路地也不知道是往哪个方向、到了哪里。也没有察觉自己已然飞过了滔滔沉星江，穿越了迷雾长城。那几个猎星师像闻着了肉香的狼狗穷追不舍，却又明显放慢了速度，只是远远地咬着他不放，一副势必要将他碎尸万段的样子。
　　不知不觉又飞出了百里，刘振宇突然发现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不定，眼前的景致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脚下黑石嶙峋，沼气弥漫，死气沉沉，在一片无垠的荒原上，远远地看到一条黑色的裂缝，在地层上张开血盆大口，仿佛要将周遭一切活物吞噬殆尽。此刻他已渐渐力竭，身后的追杀已迫在眉睫，他把心一横，竟突然收住脚步，身体如一片立在风中的飘絮，落在了死寂的荒原之上，背后是鬼魅憧憧的万丈深渊。猎星师训练有素，旋即在他面前列成半圆形，俨然是瓮中捉鳖的阵势，个个目露精光，轻蔑地嘲弄着这个穷途末路的猎物。
　　刘振宇把手里那根被砍了一大半千疮百孔的竹仗紧紧握在手里，横在胸前，摆出了一个随时准备出击的姿势。
　　以一敌六，要怎么样才能死得不至于太难看？刘振宇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种逃法，最后都变成无数种死法，无论哪一种都不忍直视。可是让他跪地求饶也是不可能的，怕归怕，眼里燃烧起来的斗志和杀气竟让那些心狠手辣的猎星师小小的吃了一惊。
　　“你是羽族的人？”为首的吊梢眼看见他手腕上的羽族标记。
　　“我无门无派，无名小卒一个。你们是谁？”刘振宇先声夺人，呵道，“我们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穷追不舍？”
　　为首的那个猎星师道：“哼！只怪你们运气不好。不管你是羽族还是什么族，凡非我族类，都得死！”
　　“死”字话音未落，那猎星师便举刀劈向他。其他人也都在下一秒纷纷举起兵器同时攻击，眼看要将他戳成个马蜂窝。
　　“咔擦！”那根破烂的竹仗首当其冲身先士卒，刘振宇的虎口被那长刀震出了道血口子，他一个就地打滚躲开了它的第一轮攻击，腿还没着地，后面那几个人的武器已将他团团罩住攻到眼前。他见自己已无路可逃，索性两腿用力一蹬，整个身体朝后一仰，如离弦的箭斜斜地往后坠去。他的身后即是那万丈深渊！
　　在身体失重下坠之前，刘振宇看到这个世界最后的画面，是猎星师们站在崖边看着他一脸冷笑，阴沉浑浊的天空突然被一团巨大的黑影所遮蔽，令他一阵眼花。这就是濒死的感觉吗？他对着那模糊的天空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在急速坠落之前，他听见崖上传来一阵惨叫，和远古的鸟鸣声，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被汹涌袭来的黑暗一口吞没。
　　这条地缝仿佛是无底洞，如果它是魔术师常用的那种黑布口袋，那么刘振宇只是口袋里浮游的一粒灰尘。他不知道下坠了多久，黑暗的巨大空间里呼啸着嘶嘶的风声，强韧的气旋与隐约的温流相遇，交织出一张张具有无形引力的网，让刘振宇有喘息的机会运用真气平衡住自己的身体，不至下坠得如此之快。时而有一尾尾幽绿的磷光飘过他周身，照亮两侧黑魆魆的悬崖峭壁，随着他落得越深，磷光越来越密集。
　　“噗通！”刘振宇脚下一绊，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他已经到了深渊的底部。
　　“这里是哪里啊？地狱吗？”刘振宇喃喃自语，四下昏暗，鬼影憧憧，各种刺耳破碎的尖叫声从周遭的岩石缝里钻出来，几乎要将他的耳膜刺成筛子。他胸口的万千滋味化作一声大笑：“哇——哈哈！这里就是地狱吗？虽然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人，没想过上天堂，但是……但是，我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下地狱？！上帝，佛祖，老天爷，你们随便下来一个，给我说清楚，这……这像话吗？啊？哇……简直无语！”他双手抱胸，仰头望着上空那片混沌，一边困兽似的绕着圈走一边絮絮叨叨，不时还爆发出神经质的笑声。长年的抗压生活使他养成了这种怪异的习惯，那就是用夸张的大笑来直面令人无语的绝望的境地。
　　大概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呼唤，在那片漆黑的混沌里，居然燃起了一团光！那光如夜里的明星徐徐降落，最后停在他的眼前。他目瞪口呆。
　　“晏南柯，怎么是你？”
　　“安静！”晏南柯比了个“嘘”的手势，忍住要杀了他的冲动。
　　“不是我，难道是佛祖老天爷吗？”晏南柯嫌弃地睨他一眼，举着指尖的夜明珠查看四周，认真地问道，“上帝……是谁？”
　　一清早他在房间的门上看见刘振宇留下的字条，就发现事情不妙，出动了暗鸦搜寻他俩的行踪，最终在竹海的尽头发现了白宓，而当他乘着鹏鸟循着踪迹追到鬼族的境内，刚巧目睹刘振宇跳崖的一幕。他杀人一向直截了当不留余地，只用一招“鸿泥雪”，就将那些猎星师悉数击杀，他命令鹏鸟带白宓回去报信，自己则跟着飞下深渊。没想到，在半途上就听见了这个只会闯祸的人类一会儿笑一会儿骂的声音，吵得整个深渊蠢蠢欲动，危机四伏起来。
　　“那是我们世界里的神……说了你也不懂。”刘振宇虽然嘴巴硬，但是身体却很诚实，他无视晏南柯生人勿近的规矩，跟张狗皮膏药似的粘在他的身后，“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寂灭回廊。”晏南柯说道，“鬼族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