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落之他遇见了人类》枯野芭蕉

13、第 13 章

　　“鬼……鬼族……”刘振宇低声嗫嚅着，不自觉地脑补当初在阿尔罕布拉宫地宫里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僵尸，以及电影《贞子》中令人头皮发麻的经典名场面，总感觉在这暗潮涌动的黑暗之中，随时会伸出无数只手，将他一把拖入可怕的虚无中去。
　　“你知道吗？我见过一个超美的女鬼，叫聂小倩。”刘振宇清清发紧的喉咙，讲起多年前看过的一部中国电影里的凄美故事，“她爱上了一个年轻书生，最后为他而死。是不是很痴情？”
　　“你们的世界里也能看到鬼？”晏南柯一本正经地问道。
　　“电影里啦。”刘振宇不待他问“电影是什么”，紧接着解释道，“我们人类不像你们会仙术，但是却很聪明，人类历史发展到现在，已经可以借助高科技工具，把所有的人类行为、现实世界的变迁以光影的形式给保存下来，有的是真实存在的，我们叫它纪录片，有的是虚构加工的，做成故事，就变成了电影、电视剧……我们人类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很好奇，常常会幻想神话故事中的人物是什么样子，他们的故事是不是真的……我们人类已经在不停地向宇宙、向大海、向沙漠等等这种极限之地探索，你知道吗？我们人类不仅能跟你们一样呼风唤雨，而且已经能上月球、在宇宙里建太空站了！你们能飞到月亮上去吗？能摘下星星吗？”
　　晏南柯无法理解他说的这么一大堆话的意思，但是他第一次耐心地听完了，并且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他举着夜明珠看向左前方的石壁，扭头对刘振宇说道：“我们不是活在神话故事里，寂灭回廊里也没有痴情的女鬼，这阴曹地府里只有嗜血食魂的厉鬼。”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念了个隐身咒，敛去两人的仙气鼻息，把夜明珠塞进刘振宇的手里，嘱咐道：“你在这里等着，大鹏会回来接你。”
　　刘振宇一把拉住他：“你要去哪？”
　　“我要去探一探阴曹地府。”既然已知魔族与鬼族最近过从甚秘，似有什么阴谋，现在正好是一探虚实的好机会。晏南柯甩甩袖子，却无法挣脱。“你做什么？”
　　“我跟你一起去！”刘振宇急道，“多个人有个照应嘛……”他宁愿跟晏南柯去闯那劳什子的鬼窟，也不要一个人留在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
　　晏南柯看看四周，再看看刘振宇，皱皱眉头，叹了口气：“你这一路千万不要出声，否则……”
　　刘振宇抿紧嘴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继而点头如捣蒜。
　　于是，晏南柯收起夜明珠，空间归于混沌黑暗之中，两人朝着左前方的一个洞穴走去，那里即是地府——寂灭回廊的入口。
　　鬼界是掌管万物生灵生命的地方，轮回的中转之所。除神仙之外，凡天地万物，死后其魂魄都将被鬼差拘押于此，了结其在阳间的一切善恶。该转世的转世，该下地狱的下地狱，想修炼的也可修炼五百年再看造化，尚存善性的精魄若不想去投胎修炼，亦可以在此某一份差使，竟与地上人间别无二致。世人都说阴间阴森恐怖，到处是孤魂野鬼，单是那“十八层地狱”五字，就足以让人吓破胆。但是，真实的鬼界又有谁亲眼见过？但凡成其世界，就有善恶美丑，阳间是这样，阴间也是如此。
　　寂灭回廊犹如一座浩大广阔的地下迷宫，入口的里面即是垂直的悬崖，崖下横亘着漆黑的放逐河，欲入鬼界者必先通过此河。轻摇的河面上停泊着一叶小舟，船头挂着一盏如豆的冷灯，边上倦坐着一位戴着帽毡的鬼老头，在等候着渡河的亡灵。定睛去看那河底，纷繁闪烁着幽绿色的荧光，那些是因为没有支付渡资而被老鬼扔入放逐河的死灵，被河水日积月累冲刷侵蚀，成为河床的一部分。
　　晏南柯提着刘振宇无声飞过放逐河，落在对面的石阶上。河面泛起一圈小小的涟漪，船头的灯火闪了一下。那老鬼抬起惺忪的眉眼看了一下寂静的四周片刻，继续陷入假寐。
　　他们沿着台阶一路往上，来到一处开阔的空地，周围一圈冷火映照得整个空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背靠着通天高的崖壁，矗立着一座巍峨的楼台：鬼判殿。面前的广场上，一队鬼差押送着新接引的亡魂，按顺序列队在台下，等候阎罗发落。只见那阎罗黑袍黑面，端坐在楼台中央，一手执笔，一手拿着生死簿，眯着眼睛看了半晌，鼻子都要贴上去。
　　他朗声念出一个人的名字，便见鬼差押了一个身穿白色囚服的人来到队列的最前面。那件白色囚服脆如薄纸，在那里簌簌发抖。
　　“……你生前虽乐善好施，人称张大善人，然而背地里贪财好色，骄奢淫逸，立即押赴谒镜台，观照认伏阳世劣迹后，押解至第二殿，用刑发狱，受罪消业。”
　　“遵命！”鬼差遂押了那游魂往右边的高台去。
　　“下一个！”

　　晏南柯见这阎罗殿第一殿无甚异样，一个提气，沿着泱泱队伍的尾梢默默滑了过去，刘振宇虽然很想看看那谒镜台长什么样，那新鬼将受怎样的惩罚，奈何只能跟着晏南柯匆匆往更深处行去。
　　一路上，两人途径寒冰洲、屠戮血池、枉死城、阿鼻地狱等九殿，最后来到第十殿。转轮王正站在方正空旷的高台之上，手握清册，将解到的魂魄分善恶定等级发落投生去。只是，能抵达此殿进入轮转的魂魄较前面九殿少了许多，其他看不出有何异样。
　　只见台下那女鬼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只剩个骨架子杵在那里，历经了火烙刀山寒水的刑法，此刻正等候发落。
　　“……鬼差，此人刑满罪消，投入轮回道转世为人，将此投生者押交孟婆神去吧！”
　　“遵命！”那鬼差牵了绳索，将那女鬼押出阎罗殿。刘振宇听见“孟婆”两字不禁轻咦出声，晏南柯眼明手快捂住他的口鼻，另一手悄然扣上须臾剑，两人贴着石壁一动不动。下一秒只见那转轮王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朝他们的方向飘过来，瞪着双猩红的铜铃眼四下查看，终没有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他那张铁青铁青的狰狞鬼面擦着刘振宇的鼻尖滑过，要不是晏南柯托住他的腰身，恐怕早就吓撅过去。
　　他们跟在那鬼差和女鬼的身后，来到一片黄沙之地，凄风呼啸，黄沙扬天。在茫茫昏黄之中，出现一间孤零零的矮舍，门前有一条两边开满血红花朵的小径，蜿蜒曲折地隐没在屋后。那鬼差被黄沙迷了眼，立在屋前骂骂咧咧着，十分不情愿来这不祥不毛之地，踹了那女鬼两脚方才解气。
　　而那条红如火照之路上，花朵妖艳奇诡，只见花，不见叶，晏南柯认出这就是只在黄泉盛开的彼岸花，也叫引魂花。那么脚下这条路就是黄泉路了。路的尽头架着的就是奈何桥，桥分三层，分别通往不同的去处，远处的对岸被浓稠白雾吞噬。桥的此岸矗着块三生石，桥下即是忘川河了。
　　只见奈何桥边燃着一簇炉火，炖着一只瓦罐，桥上已早早立了位鸡皮鹤发的老婆婆，端着一只粗陶黑碗等在那里。赫然是刘振宇之前在鬼市和佛手镇遇见过的那位老婆婆！
　　“孟婆神！”那鬼差朝孟婆恭顺一拜，丢下那女鬼迫不及待回去复命了。

　　据说彼岸花的花香有神奇的魔力，能唤起亡魂生前的记忆。刘振宇鼻尖闻到淡淡的花香，转头看向晏南柯，却见他正全身戒备，对周遭的景致和花香无动于衷，便悻悻地闭紧嘴巴，再次望向眼前这位满脸皱褶的老婆婆，分明是同一张脸，却已完全是另一个人，那双锐利矍铄的眼睛，见证过千百年来无数的死亡，仿佛能看透一切，此刻，她的目光穿透女鬼和漫天黄沙，直直射向隐身的两人，撞落在他们的视线里。
　　那女鬼原本无知无觉地呆立在那里，闻着了那花香片刻，竟痛苦地呜咽起来，想必是想起了生前的记忆。
　　“过来喝下这碗孟婆汤，前世今生，爱恨情仇，皆如尘土，恍若浮云。忘情忘忧，早登彼岸，身意快然，得未曾有。”孟婆将碗盏递给女鬼，例行公事念诵一番。风沙不知何时已经息了，只听见那女鬼的抽泣声。孟婆双手合抱，没入袖中。做完这单，今日就可以收工了。
　　那女鬼颤颤巍巍地端着那碗汤天人交战，孟婆神烦，引她去看桥下的黑水，指点迷津：“你不愿喝也不打紧，只须跳入这忘川河，受千年煎熬之苦，若受得了，亦可等上千年再投胎，若是受不了……你看看河底……这些都是支离破碎的精魄，永远禁锢在忘川河底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未落，那女鬼一仰头，咕咚咕咚将孟婆汤喝个精光。
　　“人类的执念不过如此。”孟婆喃喃道，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怨懑。她引了那女鬼走向奈何桥的中间那层，很快，那女鬼在桥的中央被白雾吞噬殆尽。
　　那孟婆神熄了炉火收摊，推开屋门走了进去，嘴里念叨着：“倏忽风沙住，缘有仙客来。”
　　晏南柯一怔，见门敞开着，便携了刘振宇大步走了进去，现出真身，敛去仙气，对孟婆神恭敬一揖：“孟婆神，晚辈无岸浮天晏南柯。打扰了。”
　　孟婆神见是两位仪表不凡的清俊公子，自是欢喜。她笑着朝晏南柯点点头，道：“原来是长留山的羽族宗长。我这晦气地方几百年来都没有活人来了，没想到今日还有人记得我这老婆子……这位是？”
　　“老婆婆，你不记得我啦？”刘振宇也不认生，把脸凑到她的跟前，让她看个仔细，“我们在鬼市和佛手镇见过，您还卖了颗种子给我！不记得了？”
　　孟婆神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显得过于浮夸，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假装失忆了。只见她热络地拉住他的手：“瞧我这记性，原来是你小哥啊！没想到你是羽族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振宇。孟婆婆，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婆婆您！”
　　“刘振宇……”孟婆神重复着这奇怪的名字，不禁让两人紧张起来，继而听她问道，“对了，那种子可好？”
　　刘振宇看向晏南柯，朝他使了个眼色。
　　“很好。”晏南柯回道。
　　“你们怎会来寂灭回廊？”孟婆神问道，“仙族弟子擅入鬼域，非同小可。”
　　“我们不慎迷路此处，还请孟婆神指点迷津。”晏南柯说道，及时阻止刘振宇的大嘴巴。
　　明知晏南柯是在敷衍，孟婆神却不气恼，她闲闲一笑，说道：“我一个只会煮汤的老婆子，不中用咯……”
　　“传说喝了孟婆汤就会忘记三生之事，真的是这样吗？”。刘振宇忍不住好奇，问道。
　　“忘不忘在心念，不在汤。”孟婆神满脸深意地看着刘振宇，说道，“你……们不属于这里，趁鬼王尚未发觉，还是快离开吧。”
　　说完，起身走向身后木架上的一堆瓶瓶罐罐，不一会儿端了两碗水递到他们面前：“这是幽泉水，洒在身上可暂时隐去你们的仙气几个时辰不被发现。再过半个时辰，鬼差们会进行换班，那时守卫最弱，你们按原路返回即可。只是……”
　　“只是什么？”刘振宇问道。
　　“你们要先去一个地方。”孟婆神将幽泉水细细洒在他们身上，叮嘱一番，便目送二人隐了身向东而去。
　　路过忘川河的时候，刘振宇问出萦绕在心头的疑问：“我只在中国的古书里见过，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原来这世间真的有阴曹地府一说……你说，如果我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是不是有可能投胎转世到我的世界去？”
　　“第一，这里和你的世界并不相通。第二，只有死人才能喝孟婆汤，过奈何桥，投胎转世。第三，活人过不了忘川河，会被吞噬。第四，神仙若是要过忘川河，将会法力尽失，困在忘川之中。”晏南柯顿了顿，继续说道，“神仙若是应劫死了，则会身归混沌，魂魄元神消散无踪，世间再无此人。”
　　刘振宇听得胸口闷闷的，正想问何为应劫，却见晏南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