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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怀吉“升迁”做监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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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听说找不到了公主。公主有时不喜有人跟着,独自在宫里闲逛的时候,也是有的。可没多久,福来便快步流星地跑了过来,这些年,福来沉稳不少,这般疾走狂奔已经很少见到了,“殿下,公主去了前朝的议事殿。”
想起大姐姐那日的义无反顾,想起这几日言官们上的劄子,她肯定是想自己处理这件事,把事情揽自己头上,来保住怀吉了。
我心急如焚,怕她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忙放下手中的书,连春衫也没套,便一路往前朝奔去,路上又遇到了正焦头烂额四处寻找公主的怀吉。
还未入殿,便听见平日井然有序的大殿现在却诡异的安静。然后便听见大殿里女子如癫似狂的声音, “我若是不如你们所期望的那般,你身边的人便会被无所不用其极地栽赃陷害,直到我孑然一身,孤苦无依,司马司谏,你是在告诉我,我不听话的代价吗?哈哈…你维护的到底是你心中的道义还是随意摆布他人命运的权威?”
我一路狂奔,才至殿门,便看到爹爹焦急地喊着“快传太医,太医!”。一旁的怀吉早已目眦欲裂,整个人不管不顾地往里冲,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公主!”,声音悲切,又透着无边的怒意和悔意。
我和怀吉穿过层层人群,走到公主面前。苍白如纸的脸上,红艳艳的鲜血淌下。柱子上尚有未干血迹。大姐姐的额头血流得越来越多,顺着鬓发留下,糊了大姐姐一脸,可她却似毫无所觉。徽柔姐姐一看到怀吉,眼里除了怀吉便再看不到其他,愣愣地倚靠在冰冷的地面。“大姐姐!”,我的这一声让徽柔姐姐的眼神得到片刻清醒,也终于缓缓移到了我的身上,她的唇缓缓张着,我知道她是在说“对不住了”。
看着徽柔姐姐满脸的血的那一刻,只觉得心跳都乱了,又是这般无能为力的感觉。怀吉惯有的雨润风清瞬间消散,彻骨寒意封入他了体内,再不见一丝鲜活和暖意。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怀吉,他好像不再为血肉之躯,而是冰雪铸就。
公主的意识渐渐模糊,可太医尚未赶到。怀吉开始撕扯自己的衣物,可是他的手抖得厉害,我知道他只是想给公主止血和擦脸。司马司谏看着大庭广众之下脱衣的内臣,又大呼什么有辱斯文。我的大姐姐还躺在那里,面若金纸,鲜血赤红。我从来没现在这么讨厌他。我拿出一把匕首,割了一截怀吉内衬的衣袖,然后递给怀吉。然后看向司马光,“司马司谏,莫不是不把公主千金之躯的安危放在心上?一会儿上药,这样子怎么看得清楚伤口状况?难道司马大人平日做事也是如此这般缺乏常识,主次不分吗?”
血液嫣红,汩汩流下,血液的腥气四散开来,爹爹被这一幕刺激的心疾发作,正手捂着胸口,镣子在一旁照料着。爹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我扶着爹爹也去偏殿休息。顺喜来得飞快,比太医快多了,他气喘吁吁地带来了止血消炎之药。顺喜上药,怀吉在一旁帮衬,徽柔姐姐的血终于止住了,可人还是呆呆的,没任何反应。怀吉魂不守舍地望着公主,双唇紧闭,目光冷冽,却又满头满脸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惊惧。这一次的小朝会随着公主的撞柱抗争而草草结束了。
等此事过后,司马大人又说流言汹汹,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为了皇家名声,公主清誉,建议贬怀吉西京打扫。正好爹爹看着徽柔姐姐心里眼里只怀吉一人,也很堵心。爹爹是很喜欢怀吉,知道怀吉一心为公主好,但配自己的女儿,还是一个内臣,爹爹心里怎么也接受不了,便想着二人暂且分开,时间长了或许也就慢慢淡了。再者,此刻徽柔姐姐闹离绝的事情,沸沸扬扬,此刻再留下怀吉,众口铄金之下,流言肆虐,实在不利于风波的平复。便同意了司马光的提议。
怀吉离去之事已经再难更改,之前怀吉确有错处,也是给朝臣一个交待,况且,还有官家之意。西京多是些犯错被贬的宫人,日暮途穷,生活再没了盼头,得过且过。很多人耐不住生活的清冷,宫女的话收养个女儿,内侍的话认个小内侍当徒弟,好歹像个家的样子,生活的乐趣也就只在教养孩子中了。
可对于怀吉来说,把他扔到一群以养孩子为人生目标的人群里,才是最孤寂的。孩子是他最自卑最疼痛的地方。他可以比世上任何一个男子更爱公主,可唯一他永远也做不到的,便是他不能给公主正常的男欢女爱,天伦之乐 。
章懿太后的画像前,爹爹席地而坐,“最兴来,过来,跟我一起说说话。”
我走过去,同爹爹一样,席地而坐,陪着爹爹。爹爹说“我一直觉得,我的孩子一个个早夭,是不是你们祖母觉得我没有尽孝,才让那些孩子们去陪她了。为了弥补我的不孝之过,我尽可能地给李家荣耀,地位,金钱。可这些,于一个官家来说,不过举手之劳。我还是害怕,怕你和你大姐姐也……”
爹爹从小便被教育要站如松,坐如钟,可此刻,他佝偻着背,像是有着生命无法承受之重压在他的脊梁上。爹爹筋疲力尽地瘫在那里,如鲠在喉,“所以,我把我的徽柔,我最宝贝的女儿,我能给出的最珍贵的珍宝,嫁到李家,让你大姐姐替我尽孝。正好李玮也是个好孩子,又满心满眼的都是你大姐姐。我想给你大姐姐找的夫婿,在他心里,徽柔就像仙女一样。而不是给你大姐姐找个夫婿,在你大姐姐心里,他像个神仙一样。我以为这样,你大姐姐就可以活的轻松自在,不用为情所苦,不用患得患失。可你大姐姐,她……她过得很痛苦…因为我…因为我的固执…”爹爹的眼眶通红,却仍旧倔强的不肯落一滴眼泪。
看着爹爹这样,我心里也憋闷,“爹爹,我看着章懿太后的画像,就感觉得她一定是个极其温柔的女子,极其爱护后辈的慈祥长辈,她肯定不舍得带走弟弟妹妹们,因为她爱爹爹呀,怎么舍得让爹爹会伤心?要是祖母在的话,定然希望国泰民安,爹爹安康,李家繁盛。祖母不会在乎那些身外之物,那些虚名。她在乎的不过后人的顺遂平安罢了。爹爹是祖母的后辈,李玮和大姐姐也都是她的后辈,她也定是希望他们能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可是你大姐姐她这一生总不能…怀吉他再好,毕竟是个内臣。若以后徽柔看见他人有子女承欢膝下,一家人热热闹闹,她会不会觉得冷清,觉得后悔?”
“爹爹,若说我不介意怀吉是个内臣的事情,也不可能。可是,一方面,大姐姐很固执,我便尊重大姐姐的意愿。人生苦短,说不是活在当下呢?现在已经不开心,哪里还顾及以后的开心与否呢。另一方面,我们赵家看似尊贵荣光,内里的心酸又有谁能真正体会?爷爷真宗和爹爹,都是子嗣稀少,又大多早夭。张娘子若不是三个女儿早夭,若是一生无子无女,寂寥是有的,但说不定现在也还健健康康地在这世上活着。比之男子,女子的丧子之痛总是更难熬过去。”
“是啊,当年你得了疫症,你姐姐也是,那时你差点熬不过去,你姐姐她…我真怕你有个万一…她便随你去了。”
怀吉的去处爹爹一直没定下来。爹爹也并不想贬黜怀吉。狄青于半年前去了延州领兵。一个武将,沙场才是他们的归宿。可是狄青写的兵书尚未完成。我便询问怀吉是否愿意去,帮狄青一同完成那部结狄青多年心血的兵书。怀吉到是没有犹豫,选了延州。西京更多的是犯错被贬,几乎再无回汴京之日。北宋内臣做监军的很多,监军对内臣来说,是个比较好的前途,而且定期会回京叙职。爹爹也同意了。这样,怀吉去延州便只是普通的调职,而非犯错被贬了。而且,外调的内臣,按照惯例,还会升一个品级。
“怀吉,你此去延州,想再回汴京必定不易。大姐姐可是等着你呢,你会不择手段地回到大姐姐身边,还是愿意做清静淡泊,与世无争的君子?”
“臣明白殿下意思,只要公主心里想要臣回来,公主想要臣陪着,臣便一定会回来。”
“那我再说的明白些,你愿意扛起所有的压力,哪怕被世人骂作挟势弄权的奸佞,也要自己一步步走回汴京,回到公主身边吗?”
怀吉笑了,回答的每一个字都坚定如铁,“臣在公主撞柱流血的那一日,便已决定,哪怕永坠地狱,今生臣也不愿见到公主那般了。臣愿意,臣无惧,臣惧怕的只是无人给臣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