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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玉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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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于渊冷眼瞧着钟磬与云知离共同走进正堂。
云知离笑盈盈道:“大公子,原来今儿个是您做东?”
叶于渊:“是我做东。可我记得没请国师你啊。”
云知离:“噢,那我是不是得走?”
叶于渊:“留下来吧,叫人给你添双筷子。”
云知离这人倒是不讨厌,只是嘴贫了一点。叶于渊仍记得云知离初来王宫那一天,穿着一身破烂道服,脸上戴着半张面具,对着父王不正经地笑道:
“这一陶罐精纯阳光,足够照亮这座宫殿一整月,兼具取暖效果。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君上您不考虑一下吗?”
父王问,何为精纯阳光?
云知离这人脸皮厚得很,大大方方地说,自己敛来的阳光比别人敛来的要更精纯,是而叫做精纯阳光。这精纯阳光,只他一人能够敛到。
父王于是问,既然价格公道,那么他要多少?
云知离笑而不答。
父王又问。
云知离这才说:
“君上,我跟随我师父在药泉山潜心修行十来年。我敢说,我师父是这梁国内第一等的敛阳师,而我师承自他,自认将师父的本事也学了个十之八九。现如今我师父仙逝了,师父那些本事只有我知道了,您说呢,值多少?”
父王愣了一会儿,忽而哈哈大笑起来。
云知离也笑着,看上去胸有成竹得很。
叶于渊本以为父王也就是多赏赐他几箱金银珠宝,没想到,父王却直接将那至高无上的国师之座赐给了他。且是真重用他,凡云知离所言,父王几乎一一照办。
叶于渊起初计较得很,渐渐地却释怀了。
云知离虽嘴贫,办的事儿却不坏,他除了敛阳,其余的事情一概不搭理。上任至今,也就提议过造黑塔这一件大事。有人原想拉拢他,暗地里在他耳边吹过风,他听过也就算了,从未在父王面前说过。
就此次叶倾回宫一事,叶于渊原本还提防着他,旁敲侧击他的意思,他却突然说要外出云游敛阳。一外出就是一个月,回来的时候顺手救了已经没气儿的叶倾。
父王问:二子与长子比,如何?
云知离一边施展敛阳之术,缝合叶倾脖子上的伤口,一边说:二公子体弱,恐难担重任。
父王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叶于渊派去的暗探向他这般汇报,他瞠目结舌。
云知离这人,倒是真不坏。
叶于渊的心彻底放下了。
钟磬与云知离各自落座,钟磬环顾了一圈,没有瞧见唐策与赵烨。
叶倾见她神色,道:“嫂嫂和叔父先行回去了。”
钟磬闷闷地,“噢。”
叶于渊瞥她一眼,“听闻钟姑娘在赵府长住?”
钟磬起身,向他作揖,“在王城无依无靠,表姐若不收留奴家,奴家便无去处了。”
叶于渊抿了一口酒,笑道:“怎么会,你同我二弟不是熟稔得很吗?”
钟磬抬起头,有些茫然。
叶倾低下了头。
云知离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叶于渊在赵烨带去的人中安插了眼线。
赵烨压根没在北境接到叶倾,半途折去了江陵,这些事情他是清楚的。
眼线曾特意提过这姓钟的女子。因她也是赵烨在江陵接来的,应该起初就与叶倾同行。怪就怪在赵烨竟然贴身照顾了此人几天几夜。
赵烨家中有几房亲戚他早就摸得清清楚楚,为的是一有机会就搬倒赵太尉,一是拔了朝堂上一棵大树,方便栽培自己的势力,二是趁机毁了婚约,免得赵烨这张脸天天在眼前晃,两看生厌。
他心里清楚,此女并非赵烨亲戚,若一定要说是谁的亲信,那也只可能是叶倾的。但赵烨为何耗费如此大精力去照顾一个陌生人?
他想不明白。
叶倾向叶于渊敬酒,道:“兄长,我双腿不便行动,只能坐在轮椅上向你敬酒,望你见谅。”
叶于渊拿起手中的酒杯,淡淡道:“无妨,反正你这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敬酒了。”
叶倾笑笑,没说什么。
钟磬坐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忽然站了起来,道:“大公子,我也要向你敬酒。”
叶于渊道:“噢?为着什么。”
钟磬怔怔地,想了半天什么话也没想出来,只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向叶于渊展示了手中的空酒杯。
叶于渊觉得有趣,便也将手中酒一饮而尽,道:“再来。”
钟磬像是上了瘾,同叶于渊你一杯我一杯地斗起了酒,脸涨得通红,身形也摇晃起来。
云知离在一旁眼见不对,心想这傻姑娘犯什么疯呢,忽而却明白了。
原来她是在生气。生气叶于渊嘲笑叶倾的残疾。
可惜她在这种场合,笨嘴拙舌得很,不比在书斋里只面对着他,说话可以无所顾忌。故而她心中不满,只能借这种方式表达出来。
云知离心中有些悲哀,却还是伸出了援手。
他站起来,道:“大公子,我也敬你一杯。”
叶于渊挑眉,“噢?你也要敬我,为着什么。”
云知离拱手:“预祝您登上王位。”
叶于渊淡淡:“这种话说不得。尤其我弟弟还在这儿坐着呢。”
云知离低眉顺目,道:“板上钉钉的事。”
叶倾仍没有表现什么,专心致志地品着案桌上的菜,丝毫不关心他二人对话似的。
云知离将将落座,忽而来了一名太监。
太监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国师,君上召您。”
云知离放下手中的酒杯,没有多问什么,起身向叶于渊告别。
“君上忽而唤我,只得先去了。”
叶于渊摆摆手,“国师去忙吧,改日我再在东宫为你摆一席。”
云知离笑笑:“我去去就来。”
这话是对钟磬说的。
钟磬已经醉得满脸通红。
酒过三巡,礼乐尽兴。
钟磬感到一阵内急,悄悄从席上溜了出来,自以为没人注意,实则叶于渊与叶倾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跌跌撞撞跑到外边,好不容易解了手,回来的时候碰到一根柱子,靠在上边冰冰凉凉的。
她忽然不想回去了。
里头太闷热了,吵吵嚷嚷的,还是柱子舒服。
她将滚烫的脸贴在柱子上取凉快。
听到有人靠近,依然一动没动。
“钟姑娘?”
“……嗯。”
钟磬不想搭理来人。
“钟姑娘?”
那人又靠近了一些,还厚脸皮地牵起了她的手。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对方胸前小麦色的皮肤。酒醒了三分。
“你还好吗?”叶倾用手背贴她的额头,想测她有没有着凉。
“……嗯。”钟磬不想说话,嘴里哼哼唧唧的,觉得一身懒意。
“一会儿,我叫人送你去赵府。”叶倾说道。
钟磬一个腿软,跌坐在了叶倾身上。
叶倾:“……”
钟磬脸颊发红,眼睛却通亮。
她用手指缠绕叶倾的头发,指着天上的月亮,道:“你看。”
“嗯?”
“你看月亮啊。”
“嗯,看到了。”
叶倾忽而觉得自己今夜喝得也有些多。
“月亮……月亮上面有兔兔?”钟磬酒喝得多了,句子长了竟然成了大舌头。
叶倾失笑,“什么兔兔?”
“就是……嫦娥仙女养的兔兔啊。”
叶倾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与钟磬脸的距离更近了。她身上好烫,没碰到皮肤就能感觉到一股热气。
“谁告诉你的?月亮上面有嫦娥和玉兔。”
叶倾对钟磬一直有着诸多好奇。
但碍于君子礼节,他向来克制自己不去多问。
今日所作所为,万般皆为大业。
只要她能帮自己夺得王位。她的过去,她的往事,随她去好了。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大约是醉了,他忽然不想顾忌那些繁缛礼节了。
毕竟,叶于渊曾这般评价过他,撇去道貌岸然的外表,内里也就是个禁不住诱惑的公子哥罢了。
叶倾的头又低了一些,几乎要碰到钟磬的脸。
钟磬却将目光收了回来,直直地盯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许久没有说话。
叶倾开口:“你会后悔吗?”
钟磬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捧住了他的脸。
而后,给了他一个很浅的吻。
“是这样吗?”她问。
叶倾叹了一口气。
叶于渊说的没错,他骨子里的确就是个禽兽。
他紧紧抓住钟磬要收回去的手,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吻裹挟着北境几十年如一日凛冽的风霜,冰冷且痛。他心酸的庶子出身,母亲夜夜不住的啜泣,还有旁人明里暗里的欺压。
在他离开北境的那一天,他自以为全部丢到风雪中了。
原来没有。
那些不甘,自负,自卑的过往,依然如影随形地伴着他每一个白昼黑夜,折磨着他每时每刻。
无论他装得多么云淡风轻,他从未真正释怀过。
钟磬的酒醒了一半,满脸通红,躲在了他的怀里。
“阿磬。”
“嗯……”她闷闷地回话。
叶倾用鼻尖蹭她的发丝,反复地唤她的名字:“阿磬,阿磬……”
“嗯。”她回复他的呼唤。
叶倾将她扶起,让她在他腿上坐正,问道:“没关系吗?”
他指的是自己残疾的双腿。
钟磬低着头,没有说话。
叶倾激动的心萎靡了下来。
钟磬却忽然弯下身,抱住了他,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了他宽阔的肩背。
“兔兔的故事,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嗯?”
钟磬又绕起了他的一缕头发,“月亮上有一座月宫,嫦娥仙女住在里面,兔兔也住在里面……”
她用轻柔的声音缓缓复述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
叶倾此刻已被她主动拥抱的举动安下心来,闭上眼凝神听起了故事。
忽然,讲故事的声音戛然而止。
叶倾睁开眼,不解地看她。
钟磬大约是困了,眼皮子耷拉着,昏昏欲睡的模样。
“要去睡吗?”叶倾抱紧了她。
“嗯,”她靠着他的肩膀,轻声地应和。
“……我困了,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