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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画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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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乃当今王后四十大寿。
叶倾与赵烨早早地被叫去了宫中,帮忙筹办各项事宜。
钟磬自然也被赵烨叫去。
虽帮不上什么忙,却半步也不得离开。赵烨这般说道。
殊不知钟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换作往日,赵烨这般粘人,她必得抗议几句。如今听赵烨这般无理要求,她却什么也没说,反而一清早就钻进了厨房捣鼓起了糕点。
赵烨不解:“你想吃什么?叫下人去做就是了。”
钟磬:“帮我找个好看点的糕点盒。”
赵烨:“?”
抵达宫中,见着了叶倾,赵烨这才明白了钟磬的心思。
只见他二人——在赵烨的眼中,一个是不怀好意地笑着,一个是傻傻的上赶着受骗。
钟磬的脸蛋儿染着两抹淡淡的红,低着头好似很不好意思地,将那朴素的糕点盒递到了叶倾面前,说道:“你上次想吃的绿豆糕,我叫煮饭的嬷嬷教了我一些。兴许还是不大好吃,你……”
叶倾脸皮倒是很厚——在赵烨眼中,只见他一把握住了钟磬白皙的手,故意用那低沉的声音说道:“无妨,凡是你做的,我都很爱吃。”
赵烨快吐了。
她瞥了一眼叶倾身后的戚风,只见她还像往日那般穿着打扮,一身素衣长裙,配合她苍白的脸,活像个女鬼。
戚风注意到赵烨的目光,转过了头,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面无表情的,仿佛眼前所见所闻皆与她无关。
赵烨走上前,一把将钟磬拉了回来。
“你把自己的手弄成这副模样,就为了这点绿豆糕?”赵烨嚷嚷着举起钟磬的手,好像故意展示给叶倾看似的,“下次直接叫嬷嬷做不行吗?别糟践自己的身体。”
钟磬一脸茫然,刚想说些什么,话头又被赵烨抢了过去。
“二公子,上回中秋节,原来是你约的阿磬?”
叶倾淡淡地笑,“是,阿磬没告诉你吗?”
赵烨语塞。心想叶于渊和云知离极其讨厌这人,真是不无道理。
“阿磬,”叶倾转向钟磬,“下次我约你出来,你大可以直截了当地告知嫂嫂。我想她不会有意见的。”
赵烨气笑了,“谁说我没意见,我怎么可能放心阿磬和不相熟的人外出?”
叶倾微笑,“阿磬,我们是不相熟的人吗?”
钟磬被二人拉扯得头昏脑胀,不知该从何说起。正愁苦间,一双冰冰凉的手将她轻轻拉到了一边。
“赵姑娘,我家主子已和钟姑娘情定终身,并非不相熟的外人。”
施以援手的正是戚风,只见她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也不知是给钟磬解围,还是为着自家主子的脸面着想。
赵烨:“……”
赵烨的脑袋炸出了一朵烟花。在那一瞬间她想到的是,自己真是愧对师门,明明每日每夜都紧紧盯着,防住了云知离那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却没防住叶倾这衣冠禽兽。
她快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露出了一个克制的微笑,道:“我去一趟光曜阁,看看他们宴席摆好没。”
说完,赵烨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生怕再多留一秒,自己就要掏出一把大刀来砍了叶倾那两条没用的腿。
赵烨一路匆匆地走着,经过王后寝宫时,突然瞥见屋顶上好似有个鬼祟的身影。
然而只是一瞬,那身影就消失了。要么是眼花了,要么就是这人已经下去了。
她停下脚步,驻足于原地观察了一会儿。
一旁的侍卫见她面色凝重,特意过来询问。
她摆摆手,道:“没什么,你们去那边瞧瞧,我刚才来时好似看见了一个陌生的人。”
说着,将一队侍卫差遣去了远处。
过了一小会儿,那鬼鬼祟祟的身影果真从正门出来了。
赵烨:“……”
她快步走上去,手疾眼快地将那人拉入了柱子后边,躲过了侍卫的视线。
“你有病啊?”赵烨心中烦躁得很,“你以为君上真会事事纵容你?你要是被逮到了,偷闯王后寝宫,这算个什么罪名?偷情?你真是给师父丢人!”
云知离:“……”
赵烨气得哼哼。
云知离:“谁偷情?”
赵烨:“你。”
云知离:“和谁?”
赵烨瞪他。
云知离拽住她的衣袖,“换个地方说话。”
二人绕到屋后,彻底躲开了侍卫们的视线,但还需提防着巡逻侍卫。
云知离将口袋里的东西向赵烨露出了一角,压低了嗓子道:“这是先王后的画像,天底下就这一件了。”
赵烨瞥他一眼,“江余?”
“是。”
“据我所知,先王去世前下令烧毁国内留存的所有江余的画像。你这哪儿来的?”
“君上藏的,烧剩下的半张。”
赵烨噢了一声,可以理解君上的思母之心。
“咦,不对啊,那为什么在王后的寝宫?”
云知离啧了一声,“有区别吗,反正君上也经常在这儿休息。”
事实上,云知离起初得知还有这么半幅画像留存于世的时候,也以为君上会贴身保管。花费了不少时日在陷阳宫中搜寻,却一无所获。
君上的寝宫与书斋之中,除了公文只有公文。政务之外的个人私情,一点儿不见踪影。
后来,云知离想明白了,这是因为君上心中区分得清楚。
作为国君,他将自己关在陷阳宫里,逼着自己处理一桩又一桩的政务。而身为丈夫和儿子的那一面,他就留在了王后的寝宫之中。在那儿,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徜徉于温柔乡,享受妻子的温言软语,思念自己已去世的母亲。
故而,最终这画像,是在王后的寝宫中找到的。
云知离将装着画的锦盒收起,一边忙着手里的动作,一边操心地问道:“小师妹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说起钟磬,赵烨就头大。
“别提了,”赵烨满脸嫌恶,“我都不知道她和叶倾发生了什么,两个人莫名其妙就好上了。”
“什么?”云知离手里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
“他俩好上了,理解什么叫好上了吗?”赵烨翻了个白眼。
云知离笑笑,“理解,我理解。”
赵烨震惊,“你怎么了,你是云知离吗?”
照以往,云知离绝对跳得比她还高。
云知离拍拍她的肩膀,道“不说了,我先去光曜阁了。你最好晚我几步来。”
赵烨一把抓住要离开的云知离,声音有些颤抖,“云知离,你真的病了吧?”
“怎么了。”
“你不在乎吗?”
“在乎什么?”
赵烨的声音止不住的发颤,“那可是阿磬啊。”
那可是他们师门三人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钟磬啊。
刚进师门的时候,钟磬只有那么丁点儿大,就是一个襁褓里的婴儿,话都不会说,自然也无法进行拜师礼。
师父对她是当女儿抚养的。
她和云知离,也向来将钟磬当亲妹妹看待。
钟磬天生体质特别,无法学习敛阳术,故而师父只得教授她武术,让她出门在外得以自保。
但无论钟磬的武术练得有多么好,只要她和云知离在场,从来都是她和云知离站在前边护着钟磬的。
现如今,有个心怀叵测的男人拐走了小师妹,云知离却问,在乎什么?
赵烨几乎气笑了。
云知离面色镇静,将赵烨的手从自己肩膀拿下来,道:“假如我还不回去,君上会起疑心。”
赵烨闭上了眼,不愿意看他那被面具遮挡的剩下半张脸,挥挥手,道:“你走吧。”
云知离转身,走出了两步,忽然又回头,道:
“你放心,会没事的。”
赵烨睁开眼,却只看到了云知离离去的背影。
申时,王后寿宴开始。
只见王后那万千青丝用凤簪高高挽起,别着一脑袋的金银首饰,打扮得极为隆重。身旁坐着的是梁哀王,依旧是钟磬见他时的那副古怪打扮,一身白衣,五官耷拉着,丑得骇人。
一名大太监捧着一道圣旨,站在正中央,代替君王与王后发言。一番发言后,太监退下,礼乐队上。
赵烨注意到梁哀王始终一动没动,因眼睛天生生得三角眼,看不清瞳孔,也不知视线落在何处。
礼乐停,王后满面笑意地看着底下各人。
场面一时之间寂静了下来。
本该是君王发言的时刻。梁哀王却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般。
云知离坐在下边,暗暗摩挲着口袋里的画卷。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先王三十岁后治愈了阳衰,是为什么呢?假如叶氏血脉皆患有隐疾,为何先王治好了,现君上却丑了一辈子呢?
还有叶于渊,他脸上的刀疤,许多人都知道,其实是小时候自己磕的。
他转过头去看君上。
王后伸出手,轻轻推了一把。
瞬间,梁哀王的头倒在了面前的案几上。
在场的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
“君上……?”王后的声音颤抖起来。
底下开始骚动。
“君上,君上……?”王后唤了几声,开始啜泣。
云知离愣在了原处,身旁的官员皆按捺不住站起了身。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与坐在对面的赵烨四目相望。赵烨也坐在原地没有动,脸上与其说是沉着不如说是麻木。
人群中忽然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啼哭声,紧接着,是一片轻声的呜咽。
其中间杂着真实的悲痛,与装模作样的假意。
云知离掏出了锦盒,打开了那烧剩下的半幅画。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
他在一片哭泣声中,与那死去多年的女子对望。他怔怔地注视着那一双眉眼,许久,都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