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鱼尾赤

13、第十三章 江余

　　若真要细论起王城中各位王公贵族之千金的姿色，那么赵烨，是毋庸置疑的魁首。
　　她皮肉惊艳，骨相周正，身姿婀娜，衣着张扬。凡她外出，人群中最靓丽的风景必定是她。
　　钟磬不是没感受过赵烨这份异秉。只中元节一夜，自赵府走去集市的一路，她二人就受尽了旁人的瞻仰。事实上，仅唐策对其匆匆的一见钟情，赵烨外表之优越就可见一斑。
　　然而，云知离却说，但论这王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到底还是江余的，赵烨尚且只能排个第二。

　　江余究竟有多美？现已不可考。只剩下民间一些细碎传闻可窥见一斑。
　　约莫四十年前，一个烈日天的正午，先王带领八十万铁甲骑兵进入城门，江余同他共骑一马。
　　她从背后紧紧抱住自己的男人，铠甲尚存的热腾鲜血蹭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被衬得如纸一般苍白脆弱。
　　先王喊道：“兴我大梁！”
　　身后的将士们群起响应。
　　江余面无表情地看着跪拜在地上的子民们，自城门前往宫殿的一路，她一言未发。

　　而后，宫门落下，江余的余生再未踏出过这道门。传闻她是先王从边境某个部落掠来的战利品，她走过了万里路，眼见过无数尸体，最终将自己的美与生机统统交付于这一座宫殿，成为男人的妻子，成为王宫的主人，成为梁国的王后。
　　直到一个十年过去。
　　先王忽然开了龙头铡，宣布：
　　毒妇江余，勾结外族，谋害君王，罪行确凿。今斩其首级于城门外，以儆效尤。

　　江余的头悬挂于城门口三日三夜。生前的美不复存在，死后只是一个破破烂烂的颅骨。
　　最终，先王迈出了宫门，用自己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去了城外，而后亲自将她的首级从城门上取了下来。并宣布，江余仍是梁国唯一的王后。
　　此后，先王至死都信守了这一句话，再没迎娶过任何女子。唐策的生母虽然为先王诞下了一名子嗣，但仍没有取得一星半点的名分。
　　嘴长在老百姓身上，自然民间有议论纷纷。
　　所谓勾结外族，实则是王后偷情。那么先王为何又说王后之位仍只属于江余呢？原来偷情是假，被人诬陷是真。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那一年，先王抱着江余发烂的头颅，面带微笑地行走于大街上，实在是王城几十年来所发生过的骇事之最。
　　逐渐地，这件事儿在人们心中也就被定性为了冤案。江余悲惨的结局越发地激起老百姓们的同情，于是无论江余有没有赵烨美，这王城第一美人的名号都归属于江余了。

　　钟磬听云知离说完江余的故事，长久地没有出声。忽而，又想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对，“你说她失踪了，是什么意思？”
　　云知离：“这故事还有一小截，挺恶心的。”
　　钟磬：“？”
　　云知离：“其实也没什么，前面我说的这些，是民间老百姓基本都知道的，毕竟也是祖辈父辈都亲眼见过的事。但是宫门一关，先王抱着王后的头颅去了哪儿，百姓可就不清楚了。”
　　钟磬：“……”
　　她约莫猜到云知离说的挺恶心的是什么意思了。
　　云知离：“你还想听吗？”
　　钟磬：“我不太想听了。”
　　云知离：“但你不听，我就没法解释她为什么失踪了。”
　　钟磬：“你不说，我也知道失踪的意思了。”
　　云知离：“先王确是很爱她。”
　　钟磬：“江余未必希望先王这么爱她罢。”
　　云知离嘿嘿地笑了，“那你呢？”
　　钟磬：“如果是我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嫁给这样的人。”
　　云知离：“噢。”
　　钟磬：“噢什么？”
　　云知离：“受教了。”
　　钟磬瞥了他一眼。

　　据云知离入宫后摸索到的一些残章断简，上面都记录着，先王将江余的头颅带回王宫后，立即叫人打造了一副冰棺，随后将江余的头和身体一块儿置于冰棺之中。
　　而这冰棺，自然是放在了自己的床边……
　　冰棺再好，到底拦不住尸体腐烂的速度，何况江余的头颅本就挂在城门口风干了三日三夜了。是而不过短短一月，先王的寝宫就恶臭难闻。
　　就在此时，一件事发生了：江余的尸体失踪了。而江余失踪的当夜，先王就睡在冰棺旁。
　　尸体不会跑，自然是怀疑被人偷走了。先王大怒，自上而下彻查了整整一年，宫中为此事鸡犬不宁，最终都没有找到尸体的下落。
　　那一晚，没有任何东西运送出宫的记录，那一天后先王也立即禁止了任何人和任何东西外出，就将所有人关在宫中搜查。为防有人烧尸，甚而禁止了宫中点明火，最终也没能找到一点踪迹。
　　先王迅速地衰老了下去，不过七八年就病死在了宫中。
　　先王薨时，刚过不惑之年。他年轻时征战四方，建功立业用了十八年，此后守这份业，也只守成了十八年。
　　或许江余的头被砍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走上了衰老的路。

　　钟磬：“……”
　　云知离叹了一口气。
　　钟磬：“你为什么非要说出来。”
　　云知离：“话说一半很难受啊。”
　　钟磬：“有人受不了尸体的臭味，所以偷走处理掉了吧。”
　　云知离：“起初我也这么想的。但有件事非常奇怪。”
　　钟磬：“直接说，别卖关子。”
　　云知离：“江余失踪那一晚，王城发生了一场非常微弱的地震。震感之弱，甚至没能吵醒熟睡中的人。”
　　钟磬：“……巧合？”她明白，云知离指的是江陵城的大地震。
　　云知离：“王宫出入管制非常严格，假如我找到的记载皆为真，那么江余后来去了哪里，的确是一件值得追查的事。”
　　钟磬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抱歉，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件事。我看不出调查这件事对你来说有什么用。”
　　云知离轻笑了一声，“那我问你，你不觉得现在这位君上，丑得有些过分了吗？”
　　钟磬：“？”
　　“叶于渊脸上的刀疤，还有叶倾的残疾，怎么这么巧呢，他们都异于常人？”云知离继续说道，“不仅如此，如果你有心翻一翻这儿的书卷，你会发现另一件惊人的事。”
　　钟磬忽而感到乏了，她觉得这人未免太多管闲事。
　　“先王叶煊，不能人事。”云知离从身后拿起了一本太医记录簿，淡淡地说出了这么八个字。
　　钟磬：“……”

　　她眼前立即浮现出了梁哀王那张老怪物一般的脸，还有唐策的娃娃脸。诚然，他们俩作为兄弟，的确是太不像了。
　　但一想到他二人是那阳衰的先王的子嗣，她不禁对先王有了些许同情心。

　　云知离：“噢，不过据太医记录，他这病三十岁后就好了。”
　　钟磬：“……”
　　云知离瞧着钟磬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说道：“我怎么感觉你还挺懂。”
　　钟磬：“赵烨教导了我不少。”
　　云知离：“……”

　　玩笑间，钟磬忽然瞥见屋外有一个人影闪过。
　　钟磬：“这里平时还会有别人来吗？”
　　没等云知离答复，那人就主动出了声：“钟姑娘，主子请您留下来用晚膳。”
　　原来是戚风。
　　云知离瞥了钟磬一眼。
　　钟磬忽然有些紧张，“嗯……好，劳烦戚姑娘转告他，我会去的。”

　　叶倾果然是个贴心的人。
　　正这么想着，抬起头却看见云知离的表情仿佛吃了屎。
　　钟磬：“……你干嘛。”
　　云知离：“切。”
　　钟磬：“？”
　　云知离转身走开，“我怀疑叶氏背后另有一股势力在扶持他们，否则以先王当年的兵力，能在列强厮杀中夺下这么大一块领土，实在很难想象。”
　　钟磬：“为什么这么说？”
　　云知离：“先王彼时所面对的势力之一，有整整一百六十万精锐，两倍于先王的兵力，你觉得呢？”
　　钟磬没说话，此时此刻她的心已经飞去了叶倾那儿。

　　“你希望梁国下一任君上是叶于渊还是叶倾？”云知离不满地嘟囔道，“这你总该关心吧。”
　　钟磬想了想，问道：“叶倾还有机会？”
　　“他现在虽然没什么资本，但不影响他想创造机会。”
　　“他去找鬼彷，就是为了王位？”
　　“是。”
　　“哦……”钟磬看上去似乎有一些失落。
　　云知离气得瞪眼，“你别说你在懊悔自己没帮他降伏了鬼彷。”
　　“他确实是希望我能替他摆平了鬼彷罢。”钟磬此时看上去更为挫败了，满脸写着“可惜我没办到”的遗憾。
　　云知离叹了一口气：“鬼彷人天生异能，一来他们掌握读心术，轻易就能将人的心智击溃，二来他们族人与族人之间可以借由我们看不见的网络传递信息。这样的人假如踏进了王城，难道是什么好事吗？而叶倾觊觎这般神力，仅仅只是为了对付自己的同胞兄弟。”
　　钟磬眨巴眨巴眼睛，没有说话。
　　云知离又叹了一口气。

　　钟磬：“所以江余呢，她也去了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