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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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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爹。”小小的人儿裹着一身灰布袍子,紧紧拽着身边大人的袖子,指着门外不远处扛着个笤帚杆儿的老头一个劲儿地叫。
苏常正在跟布店的老板讨价还价,一时间没能顾上自家小孩儿,等回过神的时候,脚边的小豆丁已经没了影儿。
苏常简直急坏了,连扯好的布都不要了,脚下生了风一般冲出门去。
索性一出门他就看见了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苏恙正站在卖糖葫芦的老头旁边,仰头看那一串串的红果子。
“恙儿,”苏常哭笑不得,连忙走过去,把因为个头太小所以一直没被老头发现的苏恙抱起来,蹭了蹭他的额头,批评教育到:“不许自己乱跑,上哪都要叫上爹,听见没有。”
苏恙终于到了个跟糖葫芦平齐的高度,一边两耳漏风地“嗯嗯嗯”敷衍,一边支棱着小短胳膊去够糖葫芦,嘴里还在一个劲儿叫“爹爹爹”。
苏常一见这模样就知道绝逼是跟久违遗传的,可不管怎么样也是自己儿子,再无奈也不能给扔了,只得掐了他屁股一把,算作是惩罚,最后还是给买了根糖葫芦。“这叫糖葫芦,甜的,记住了没?”
“汤……呼噜……唔……”苏恙举着那串红果果盯了半天,忽然递到苏常嘴边,说到:“爹吃,甜甜,爹吃。”
苏常对上苏恙那亮晶晶的透澈双瞳,忽然心里一疼,鼻子也跟着酸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那股没来由的情绪忽然就冲淡了他今天所有的喜悦,就好像他耗费多年时间攀上一座高山,可还没等他拨云见日,就被人一脚踢下了山崖。
他先前一直都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哪怕是得知爱人不再记得自己,即将迎娶其他人,他也没有将自己积攒了那么多年的悲苦泄露出一分一毫,可今天不知怎的,就因为恙儿的一句话,就在大街上红了眼眶。
可能是太久没有听过一句体己话了吧,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变得这般矫情起来。
苏恙见苏常不动,眨了眨眼睛,把糖葫芦戳到自己爹的嘴上,念经一样唠叨:“爹吃,爹吃,甜甜,爹不哭……”
苏常回过神,又掐了一把他的屁股,恶狠狠地咬掉了一颗山楂,恨恨地嚼着,“谁跟你说爹要哭,小王八蛋,鬼精。”
苏恙一见他搭理自己了,就“咯咯”地笑了起来,学着他的样子,张大了嘴去咬糖葫芦,却因为嘴太小,牙也没扎实,“咯嘣”一声,随即嚎了起来。
“笨蛋。”苏常揉了揉他的脑瓜,咬了半边山楂,努着嘴喂给他,笑着骂到:“简直是个祖宗,难伺候。”
苏常抱着苏恙回布店取刚买好的布,出门看见那老头还扛着笤帚杆儿站在那,想了想家里还蹲着几个,干脆把上头的糖葫芦连着笤帚杆儿一起买了,雄赳赳气昂昂地扛着走了。
他今天带着苏恙下到人间来,是打算扯布给他做几身衣裳——自打化了人形,苏恙成天就那一身看着像是穿了几百年没洗过的灰布袍子,磕碜得厉害。
而且老君也说了,小孩刚化形,在天上待着不好,让带着到下头住一段日子再回去。
先前苏恙浑身发热就是因为这个。
那天,春棠跑去把正在下棋的老君拉回来,老头还因为被打断了不高兴,结果一见苏恙,那个高兴的,跟见了亲孙子一样赶紧搂搂抱抱看病,把春棠气得站在一边一直叫唤谁是你亲生的。
后来瞧完了病老君也没给开副药啥的,就说让苏常回去找点性阴的东西给苏恙压一压,最好能带着去地府走一趟,在人间住几个月,再回来就不会这样了。
反正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天帝身边也不缺他这个摆设,就告了几天假,收拾收拾东西回故途山的院子里去了。
结果他带着苏恙前脚刚进院子,昼筝就拖家带口的来了。
春棠也来凑热闹,吆喝着要吃饺子,一脚把淮上踢出来跟苏常上山脚下的村里买肉买菜,自己则盯着剩下的三个大老爷们儿擀饺子皮儿。
苏常估量了一下大家能吃多少,买好让淮上拿回去了,他抱着苏恙去买布扯衣服。
其实过了几百年了,故途山下的小村庄早已不再是苏常刚搬过来的时候的样子——那年他被逐出门派,实在没有去处,听说这儿妖怪频繁出没,干脆就跑来替村民除除妖看看风水,后来在山上搭了个破棚子当住处,过了几年,承包了这一大片区域的除妖之事,攒了点积蓄,才盖起了院子。
那会儿破败又贫穷的小村子,如今已经发展成了颇具规模的富饶小镇——妖妖鬼鬼都被他和其他过路的道士收拾的差不多,再加上风景着实不错,搬来落户的人越来越多,什么都发展起来了。
也亏得这样,不然他想给苏恙扯衣服,还得去村口大爷家买两只鸡,提着去找村里的大娘——当年久违的衣服就是这么来的。
苏常感慨着,一切都变好了,就是再也寻不见自己熟悉的场景了。
到了成衣店门口,苏常又跟老板讨价还价去了,丢下苏恙站在门边儿上往外瞅。
门外有个卖风车卖灯笼的,一阵风过来那些个彩纸做的风车就迎着风“哗哗”直转,灯笼也跟着晃悠,看得苏恙眼里直冒泡泡。
等苏常过来抱他量尺寸的时候还念念不忘地瞪着,还沾着碎糖的嘴又开始念经:“爹爹爹爹爹……”
苏常回头看了一眼,知道他又看见新鲜玩意儿了,只得抱着出去给买了个风车,又买了个兔子灯笼,这才安心。
量完了尺寸,老板说明天就能来取,苏常交了布给了钱,抱上儿子扛起笤帚,准备打道回府。
苏恙拿着风车挥来挥去,一会儿“呜……呜……”地配音,一会儿“风切,风切”地吆喝,直到苏常听烦了,叫了他句:“恙儿。”
“咦?”苏恙看他,眨巴眨巴眼,问到:“咋拉?”
苏常见他那表情就知道自己拿他没办法,临时也找不到词儿,随口诌了句:“今儿高兴么?”
苏恙又眨巴眨巴眼,忽然严肃起来,“高兴!”说着指了指笤帚,“爹买甜甜,”又挥了挥风车,“风切,”还扒在苏常肩膀上把挂在笤帚上的小兔子灯笼捞过来贴到苏常面前,“兔兔,高兴!”
“王八羔子,我看你就是谁给买就跟谁走。”苏常哭笑不得,却又被苏恙严肃的模样逗乐了,简直笑得肚子疼。
待离开了小镇,走到入山的小路上,苏常见四下没人了,便放下了苏恙,要给他变戏法。
苏恙一门心思在风车和灯笼上,根本没空管他爹要变什么,直到他看见了苏常从袖子里掏出来的那一朵大白云——
这是之前苏常蹲在焚虚台边上看里边有啥的时候钻进他袖子里的——他跟昼筝以为那云是不见了,结果过了两天他上床睡觉脱衣服的时候,这玩意儿忽然就掉在了他床上。他愁眉苦脸地找昼筝,想把这云放回去,结果一挨近焚虚台,这玩意儿就不见了踪影,苏常只好不再管它。
后来发现这东西跟其他仙人乘的云好像差不多,上边可以站人,苏常就偶尔拿它当当交通工具——这不,今天就用上了。
等他跟苏恙坐着云——就是坐着,旁边还插着根笤帚——回到小院的时候,昼筝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妈耶,你们这是干啥去了,咋还骑上了?”昼筝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乘云的,他自己偶尔也装逼,但他怎么就没想到能骑在上头呢……“恙儿,云霄飞车好玩不?”
“什么乱七八糟的。”苏常从云上下来,要抱苏恙,苏恙不肯下来,他还没开口,就听屋里久违喊他,只能应了声,赶紧过去了。
昼筝围着那云转了圈儿,伸手把笤帚拿下来,拽了根糖葫芦叼嘴里,也打算坐上去试试,结果屁股还没挨着呢,那云竟然往后躲了一下!
苏恙原本坐在上面,被云这么狠狠一拉,就扑在了云上,“噢”了一声,高兴地挥着风车,嘴里念叨:“飞飞,飞飞!”
然后昼筝就看着那云盛着苏恙,从自己身边飘走了。
……什么世道!
因为生火技术太烂而被赶出屋的彦甫凑了过来,也拽了根糖葫芦叼着,站在他爹身边看苏恙玩云,“糖葫芦哪来的,我婶买的?恙儿玩的是个啥?”
昼筝面无表情地“咔嚓咔嚓”咬着糖葫芦,“玩云呢,神仙云有脾气,不让碰。”
“啥嘛,云还能有脾气,我瞅瞅。”说着,彦甫就跟苏恙招了招手,“恙儿等等我。”
昼筝一脸看戏,打算等彦甫也碰了壁,灰头土脸地回来时将其好好嘲笑一番,结果就看见彦甫一个翻身,也趴到了云上,然后跟苏恙那小崽子一块儿对着插在云上的风车大呼小叫。
……什么世道啊摔!!!
身后传来苏常的怒吼:“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点三次水!这半生不熟的吃了拉肚子怎!么!办!给我滚出去!”
于是久违灰头土脸地滚了出来,也站到昼筝身边扯了根糖葫芦叼着,看苏恙驾着云飘到一直安静如鸡、坐在树下看书的淮上身边,手脚并用地比划了半天,把淮上也拽了上去。
身边的昼筝把嘴里的糖葫芦签子咬得“嘎叽嘎叽”直响。
“你不去玩么?”原本低落的久违看见那仨滚在床一样的云上观察风车的一幕,忽然把低落抛到了脑后,瞥了咬牙切齿的昼筝一眼,疑惑到:“哪来的糖葫芦?”
昼筝“呸”一口把签子吐了,恨恨地骂到:“不去,小孩子玩的东西,老子不稀罕!”
久违“哦”了声,乐颠颠地跑了过去:“带我一个带我一个啊!”
昼筝站在外头把一笤帚杆儿的糖葫芦都嚼完了,那云终于飘到了他跟前。
“叔,看,风切。”苏恙抻着短兮兮的胳膊,伸手拉他,“看风切。”
“小孩子玩的人不稀罕,我们走我们走,后山抓鱼去。”久违抱过苏恙,指挥着云飘走了。
只留下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矜持一下的昼筝在他们背后垂泪。
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