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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米尤星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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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被人们议论的声音吵醒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听着周围的声音,他奇怪起来——列车里应该没有多少人才对啊。他坐起来,揉揉眼睛。一道黑影从面前经过,他惊呆了。
人们在列车里来来往往,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在做着自己的事。看报、听歌、玩游戏、打磕睡……这些场景如此的真实,除了那黑白的,半透明的色彩!就像是一个有色彩的人落进了黑白照片时代。
莫跳到地面,赤脚踩在金属地板上,打了个冷战。人们在他的旁边穿梭,仿佛莫不存在于他们的世界,莫四处扫了扫,跑到一个正在走向自己的男人面前,抬起手,刚想打个招呼,那人却像空气一样从他身上穿过。
没有人看自己一眼。
他惊呼,想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但前后左右都是那些灰白的人影,他疯狂的想要躲开这些人,尽管那里只是一片空虚。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人类。
不断的回避,不断的逃跑。当有人的手臂穿过自己时,莫就会叫起来,要拍开那只手,却总是穿了过去。他的动作对周围的事物毫无影响,难道说,原本就不该存在的,应该是自己吗?!
列车向右转去,莫脚一软,向左倒去。他的后脑勺撞到了椅子上,两眼一黑,倒在地上,无数人“踩”过自己。
莫已经不想反抗了,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坐起来,躺在椅子上,暗骂道:“这司机也太猴急了吧?转弯也不打声招呼。”等意识恢复得差不多后,他坐了起来。眼前还有挥之不去的黑幕,但他看清了,看得真真切切:列车前进方向的两边,树枝像风一样吹来,它们是外面森林里的植物,却毫无阻碍的穿过了列车!莫踩踩地面,还是有实体的感觉,但已经开始褪色,整个车厢逐渐变得透明,而莫,竟然坐在这个车带透明的“大盒子”里凌空疾驰。
为什么连树都可以穿越的空间,自己却处在其中无法破开?
如果不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太匪夷所思,莫一定会陷入沉思中。
树枝们不见了,列车进入了隧道。一些绿色的网格开始从车头开始浮现。它们认认真真地把列车分割成了无数立方块。像海潮一样,从列车头开始,一波一波的“分割”列车直到车尾。列车里的一切都陷入了这个巨大的棋盘格中,唯一没有受影响的就是莫。
人们恐慌的叫着,四处逃散,但始终逃不出列车的范围。有人开始砸门砸窗,但列车似乎已经失控,速度高于标准了。砸飞的玻璃大部分被甩倒了外面,还有一部分飞进了列车,伤人甚至杀人。尖叫声连绵不断。刚刚砸玻璃的人突然之间被巨大的压强逼出了窗外,头撞在隧道的墙上,然后被疾驰的列车的车身和隧道壁一起碾成了肉泥。夹杂着鲜血的肉块弹到了莫背后的窗椅上。
人们逃离这节车厢,没有人再敢砸玻璃。喧闹声渐渐远离,绿色网格的浪潮还在继续,列车轰隆轰隆地前进,扶手带跟着其节奏摆动,莫跪在一边呕吐,胃像是被手不停地抓着,大肠和小肠打了个水手结,肺让针插了个透正在不停地漏气,喉咙挂在了火堆上灼烧。莫感觉自己快死了。
自然与自然规律隐藏在黑暗中,上帝说:让世界有牛顿吧!于是一切被光照亮。曾经是有这么一句话。但莫现在要改一下,用不着让什么牛顿爱因斯坦霍金出现,他只想上帝让火车快点驶离隧道,这样世界就能大白于天下了。果然,列车一离开隧道,莫就感到温暖,已经到了早上,阳光微微洒下金光,世界终究变得光明。莫站起来往窗外一看。顿时,所有的反应功能都失效了。
那是一片森林,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里面却重叠着一个虚假的可见不可触的城市,就像一个涂满奶油的生日蛋糕放在了垃圾堆上。城市从中心开始向外扩散绿色网格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像一面铺展整个世界的霓虹灯,像呈圆弧形倒下的多米诺骨牌。火车急速朝那边驶去,司机是“自动电脑”,不到站就不会停。这片大地就要被绿色波浪掩盖了,人们疯狂尖叫。唯一有色彩的莫就在这群恐惧与悲观中,麻木不仁。他已经见惯了欺骗,死亡和恐惧。以前总是觉得那些不关心他人的人很可恶,那些抛弃战友的人最该死,但在米优星依,他成为了“那些人”中的一分子,变成了最可恶最该死的存在,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车里的人见到城市的异状后,本来冷静的慌张起来,本来不知所措的却平静下来,有人在写遗书,有人在祈祷,有人把钱往天上撒,有人歇斯底里摔东西,有人在抱头痛哭,有人在忏悔,有人向真爱疯狂的告白,有人打骂旁人只是为了在死前发泄。
也有人在这堆杂乱的人虫里冷冷地坐着,静静地看着这个混乱的世界,像一个玩具。他曾被人类欺骗,被人类抛弃,所以他也学会了欺骗和抛弃。他就是莫。他不属于这个空间,所以不管这里发生什么事也与自己无关。他只是旁观者,做个木头人就行了。所以现在,只是坐着就好。
人群传来一声惊呼,莫回过头往窗外看,原来是绿色波浪消失了,城市和火车恢复正常。火车上的人欢呼起来,方才的阴霾一扫而光。当灾难消失后,人们又开始伪装自己。
但是灾难并未消失。火车开始减速进站,莫看到了站牌:米尤星依城。
天空降下一道光束落在城中心。世界静了下来。莫想看清一点,可突然一张报纸在外面盖住玻璃,他惊奇地叫了一声,走到下一个窗口看。这时,城市开始崩溃,从市中心开始,所有的建筑人事开始消失,他们分加成无数立方体,变成绿色代码,最后消失了。这种吞噬蔓延到车站,等车的人们飞散而逃,但依旧被分解吞噬,车里的人已经无法叫出声了,他们呆在车里接受死亡。列车还在前进,车头消失,车身仍然滑行,加速死亡。
列车消失了,整座米尤星依也消失了。莫抛了出去,滚在地面,但没有停下,他在滑行,在一个极度光滑的凹面里滑行。
一切都明白了。刚才的景象全都是2091年,也就是50年前的事。米尤星依以某种方式消失了,但它的景象被大自然记录下来。全靠那张报纸才知道时间。可这就奇怪了,能做到让能量柱从天而降的只有卫星控制下的激光炮,而当时的卫星都是由各国自行掌控。难道是因为有别国控制了卫星进行攻击才引发了核战?
但从刚才的攻击来看,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做到的啊……物质吞噬……这是外星人的杰作?
爱德华想调查的就是这个?现在到了米尤星依,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要怎么告诉他?
为什么要见到他?爱德华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死了最好,那就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无忧无虑,什么也可以不用做。如果他活着的话,就不去管他或者在他杀死自己之前杀了他。莫下定决心觉得放心多了,仿佛心中的石头终于搬走了。虽然是制定好计划了,但怎么感觉越来越热?莫刚才是平躺着闭眼沉思的,现在做起来真的很热。睁开眼,哇,怎么太阳的个头变得那么大了?好像就在自己面前升高一样……这团以核聚变为能量反应的高热物体从地平线渐渐上升,变成了两个,就要把莫考死了。
等等,两个,太阳?
莫站起来,他才发现自己还在滑行,在这个像碗一样的凹面里滑行,居然没有摔倒。
这里是米尤星依的原址,2091年被吞噬了,剩下一个完美的大圆坑。而莫就在这个大坑里滑行,从这一头滑到另一头的同一高度。
低下头,看见一片略带灰黄的天空,还有自己满脸是灰的脸,几乎要与天空融为一体,什么时候自己变成这样了?莫虽然算不上是俊俏的男生,但和爱德华与轲铭老师有几分相似,所以总不会难看到哪里去。可现在,那张脸已经变成了落魄者的象征,变得好难看。
抬起头,是一片相同的天空,但没有自己的脸。
这是一个完美的半圆凹面镜。
蹲下伸手去摸,莫感到这时他摸过的最光滑的平面。这时他滑到了底部,但只是在最低端的旁边擦过,他一开始在列车上冲出来的时候并不是正对着圆心。在碗底有几块碎石静静地躺着,很显然这个凹面不是绝对光滑,只要时间足够长,莫也能静止在碗底,不过那时也已经是一堆白骨了。况且现在莫没多少时间了,太阳越升越高,这个功能与太阳灶一样,程度与太阳有得拼的碗会变成一个烤锅,莫会变成烧猪。
每滑到最接近碗边缘的一瞬间莫就跳起来,四肢慌乱的挥动,但依然抓不到碗的边缘。他是在碗边缘飞出平抛到碗里的,机械能不会无故增加,就算这里是绝对平面也不会升高,根本不可能摸到碗的边缘。事实证明,就算怎么跳也只能垂直于镜面。莫放弃了,他就像在圣堂里一样缩成一团,镜面越来越热,他流的汗也越来越多,口干舌燥,思维也开始混沌,似乎想起了一些从未记起的事情,那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吧,莫和爱德华在荡秋千,两人一高一矮,总是高不过哥哥的弟弟不服气了。
“为什么哥哥你总是荡得那么高?”
“……不告诉你。”
“坏蛋。”
“好啦,告诉你就是啦,你照着我的动作做吧。”
原来那时候自己和爱德华感情那么好啊。莫不知为什么有点心酸,那时确实不该抛下爱德华,他虽然是有点自大,但对自己还是很好的,起码为自己挡了一剑,不会先抛弃朋友。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莫真的想大喊一声,但已经迟了。佩恩可能杀死了爱德华正在赶来吧?不用你费时间了,反正我这个废材都快要死了……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那两个孩子荡秋千的情景反复出现,伸出手却摸不到那个人的脸。
突然,瞳里燃起斗志,莫的眼睛终于睁开,他站起来,由于镜面刺眼,他闭上眼睛,神色平静。
站着滑过碗底,迅速躺下,在碗壁滑过一个来回,又在底部站起来。每一次来回他就离边缘进一步。站立,躺下……和脑海里秋千的节奏一致。
太阳越升越高,莫越荡越高。
“哥哥,你说我能不能高过这条栏杆?”
“只要你想得到,就一定行!”
站着滑过碗底,在碗壁上升,终于到了最高点,他开始滑落。
他知道的,这和看杰弗里的《镜中人》有一样的感觉,虽然不能像那里面的人一样滑得那么好,但已经足够了,这一次一定——
莫往上滑,跳出了地平线。
“哥,你说得对。只要到那时候,奇迹就会出现。”
虽然摔了个狗啃泥,但还是从那里逃出来了。莫刚喘口气,骨头和肌肉就开始痛起来,一定是刚才集中注意计算没有注意到身上的疼痛,肾上腺素玩儿命的折磨着他的意志,意识渐渐离去。但现在还不能休息,呆在这里的话还是会被烤死。他站起来,鼓起一口气,跑向不远处一座光秃秃的山里。列车就是从那里钻出来的。
莫直接跑进了隧道,但一进去就摔倒,膝盖插进了一条铁钉,身体顿时软了下来,莫躺在地上,手摸到了钉子,拔出来远远的丢开了。实际上这个隧道有50年没使用过了,里面堆满了砾石和废铁,莫的脚板全是伤,但这有什么办法,他唯有摸着墙朝心中的前方走去。来的时候列车不知转了多少个弯,莫没有认真数,他只是觉得通过这条隧道而摔倒的次数,比以前的总和还要多。他割破了脸,擦伤了手臂,扭痛了脚,每次想放弃的时候都会听到那熟悉的叹气声,“那个人”似乎从来没离开过莫。于是,莫又会提起精神,他不想不想被人笑话更让人失望,就算自己是废材也要活下去,不然之前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像那些濒临死亡的人会在黑暗中看到光一样,他看到了光,不管是带来死亡还是希望,他都跑过去。
已经听到外面的声音了,一脚踏于黑暗,另一半跃进光明……
扑通一声,他掉进了水里。
白衣少年来到河边静静地看着,闪耀着金色彩光的头发垂到锁骨前,本来他的头发没有那么长,只不过一个月的艰苦生活让他无暇整理面容,只能草草地把过长的头发扎起来,脸比之前消瘦多了,总觉得没精打采,所以常来这里洗脸,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这个。
一个黑影从山溪上滑落,坠入白色的浪花,发出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叫声。那人挣扎着漂到白衣少年面前。他把黑影捞了起来。落水的是个男孩,头发乌黑,脸色苍白,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眼睛紧闭,像死人一样。突然他剧烈的咳嗽起来,把喝下去的水都呕出来,等他喘过气,白衣少年抓起男孩的衣领抬手就是一巴掌。
“混蛋,为什么要丢下我?”
莫睁不开眼睛,现在他的鼻粘膜刺痛刺痛的,听清是爱德华的声音,莫把手移到飞镖上。
“怎么了?逃的时候那么起劲,现在倒瘪了?”
莫的手往前一挥,飞镖劈向爱德华,但一个溺水者怎么能比人造人灵活?爱德华身子一退,袖子一带,莫就像叶子一样飘了出去,重重砸在了树干上,飞镖“啪嗒”一声甩到一边。
似乎有几秒钟的晕厥,莫清醒的时候爱德华才开始走过来。莫动动手指,他不想死。没想到千辛万苦来到这里迎接的居然是表情狰狞可怖的爱德华,原本以为解释一下就可以了,但现在他连话都说不出来。爱德华生活的这一个月一定很辛苦吧?不然也不会这样怨恨了。莫释然,不动了。他决定□□德华的出气筒,反正自己已经没用惯了,现在也好有用一回。莫垂着头,像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
爱德华抓起莫再次砸向地面,俯下身,抓起他黑色的头发,另一只手掐紧莫的喉咙,想要这个背叛者死得惨一点弥补这个月所受的苦。那次莫逃跑后,佩恩大概追不到莫就折回来追杀爱德华,为此,爱德华躲了整整一个星期,终于找到了一个小镇安定下来,还不到一个星期就遇上了变异人的扫荡,明明爱德华帮镇民赶走了变异人,但镇上的主教认为是爱德华带来了厄运,便把爱德华赶走了。这一切都因为莫这个任性暴躁的白痴!
爱德华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但一直纳闷莫为什么不反抗。
莫已经放弃了,大概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被爱德华杀死吧?以前,爱德华总是笑着:抓莫的时候自信地笑,莫出丑了会一脸坏笑,平时有淡淡的笑意,如此的清晰,明朗,就像几万光年外的星光,传到莫这里时已经只剩下寥寥无几的温暖,可有那么难以忘怀。现在他的脸填满了仇恨和愤怒,根本不是原来的他了。是谁把他变成这样的?
是我——莫。
所以,如果可以停止这场怨恨,莫心甘情愿成为那个与罪孽一同沉入地狱的人。
双眼朦胧,似乎看到爱德华背后站着一个人,他身上有说不出的熟悉,但就是看不清是谁。那人说了句什么,莫已经听不清了,他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突然所有的痛楚都无影无踪,只剩下自己躺在了地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