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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认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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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下了两天雨,老孙头除了偶尔去地里看看,就在家照顾那娘儿俩,或者进山猎些野味、采些草药。家里的存粮还够三个人吃,只是没有肉,好在老孙头一身的手艺,猎些野味不难。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经过老孙头的精心照料,林氏病情好转,也能下地走动。这天吃过晚饭,两大一小坐在堂屋聊天,秀儿年纪小,心里憋不住事,直接问老孙头:“爷爷,我闲暇时能去看你收藏的书吗?”
“你这孩子,越大越没规矩了。”林氏有些责怪地看了眼自家小儿,又歉意地对老孙头说:“恩公莫怪,秀儿从小就泼皮,以前在家也是喜爱念书。”
既然林氏提起以往,老孙头不打算藏着掖着,直言道:“少年人多读书好,秀儿娘不必轻责,只是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林氏微微点了点头,说:“但问无妨。”
“为何你家小儿要做`男子装扮?”
老孙头的一句话,不亚于一声响雷,林氏的脸‘唰’的一下惨白,手不自禁地捏紧了衣角。而秀儿浑身轻颤,怯怯地瞧了眼老孙头,然后紧紧地抱住林氏,低唤了声:“娘……。”
“我儿莫怕,有娘在。”林氏轻声哄着,反手环抱住秀儿,低头紧咬着嘴唇。此时的林氏心里即矛盾又纠结,犹疑该不该告诉恩公实情。从几天的接触看出,恩公对她们母女没有恶意,只是,此事事关身家性命,不得不慎重。
林氏的犹疑、秀儿的恐惧,老孙头全看在眼里,略沉吟了下,说:“秀儿娘莫慌,此事的内情,出了葫芦村再无第二个人知道,你且放心。”
一席宽慰的话,令林氏放下心中犹豫,眼神戚戚地看向老孙头,嘴上叹了口气,“恩公,此事说来话长,奴家本姓贺,是前朝御厨房管事贺敬德之女。夫家姓林,名修远,河`南籍人氏。”
“哦!你是贺敏?”老孙头惊异地打量着林氏,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贺公的后人,造化弄人呐!”
“恩公认识我家爹爹?”林氏也是满心惊异,不由地多打量了老孙头几眼。
“也不算认识,只是在宫中有过几面之缘。”老孙头捋着胡须,神情变的伤感,“可惜呀!万历初年后再无缘见。”
林氏点了点头,眼神望向桌子上的油灯,似是陷入那些回忆,“爹爹辞了宫中的事务,带着我娘和奴家回到祖籍苏州府,开了家酒楼渡日。修远原本是我家的伙计,人老实本分又会经营,深得爹爹喜爱,所以将我许配于他。在奴家生下秀儿姐弟后,爹爹于前年过世,我娘也于秋末随爹爹而去,家里的酒楼就由奴家经营。”
听林氏如此说,老孙头不解地问:“既然如此,你们母女为何落到这般境地?”
“唉!”林氏叹口气,眼里已是含了泪水,“奴家深得爹爹手艺真传,修远又会经营买卖,生意做大做开,除了酒楼,又开了粮铺、布匹铺、瓷器铺。可谁知去年春,修远随商队路过黄墟岭被贼人所杀,而他的结义兄弟趁机强夺我家家产,追杀我们母子三人,秀儿的弟弟在混乱中坠河身亡。”
林氏讲到这里,泪水再也忍不住夺框而出,秀儿也是满脸泪水,红了眼框。小小的人儿仍是坚强地轻拍着林氏的背,安慰地说:“娘,不哭了,你还有秀儿。”
一旁的老孙头暗叹口气,眼角有些湿润。他没想到,那个面善的贺敬德的后人会有这般遭遇。
林氏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一边轻抚着秀儿的长发,一边接着道:“为了躲避仇人追杀,也为了逃难方便,奴家就让秀儿换了男装,替了她弟弟的身份。”说到此,林氏站起身对着老孙头深施一礼,“恩公,请受奴家一拜,如若不是恩公收留救治,奴家只怕早已身亡。”
“使不得,使不得。”老孙头慌忙往旁边闪躲,回头对秀儿道:“娃娃,快将你娘扶起。”
“娘……。”秀儿看看林氏,又看看老孙头,心下也是好为难。
老孙头对林氏说:“秀儿娘请不必多礼,我救治于你也是做人的本分,何况我与你爹爹还有些交情。”顿了下,又说:“不要让秀儿为难。”
“恩。”林氏再拜了一拜,才抬起身,疑惑地问:“恩公与我爹爹有何交情?”
“哈哈!一饭之情,不提也罢。”老孙头爽朗地笑了笑,接着说:“你也别恩公恩公的叫,我姓孙,名鹏,虚长四十岁。”顿了顿,老孙头想想又说:“按你爹爹的辈分,你唤我孙大哥或者孙大郎都可。”
“啊!……”秀儿惊讶的半张着嘴巴,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老孙头像是爷爷辈的。林氏也是低下了头,抬起衣袖遮掩了唇轻笑。
不怪她们母女惊讶,普通人结婚早,到了老孙头这个年纪都有了孙子。再者,老孙头面老,行事作风、说话方式一派老成持重,威严肃立,叫声爷爷不为过。
老孙头瞧着母女两的表情,尴尬得假装‘咳’了下,被人觉得老,怎么能怪他呢!一是在东厂做密`探多年,出外办事都是老人装扮,即使后来罚去管仓库,周围也是些老头子。二是他面相老,那也是爹娘给的,换不了。三是因为身份的原因,他至今未婚,所以东厂里的那帮老伙计就‘老孙头,老孙头’的叫着。
说来说去,都是在东厂惹的祸。
林氏不想老孙头尴尬,轻拍了拍秀儿的肩膀,说:“成秀,快喊孙大伯。”
秀儿听话地点点头,嘴角含笑甜甜地喊了声:“孙大伯。”
“嗳!好孩子。”老孙头笑盈盈地应了声,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他是真喜欢这孩子。
三人从新归了坐,老孙头喝口茶,心里想着以后该如何护这母女两在葫芦村的周全。林氏也是发愁,病好了后,她们母女两该去哪里继续逃难。跟老孙头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况且他又是个大男人,住他家里说出去不好听,平白坏了名声。
唉!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难啊!
两个大人在堂屋里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老孙头拍板道:“你们都留下,有我护着,不怕贼人找上门来。”停顿下,又说:“成秀继续男儿装,这样能遮人耳目,还有,我想收她为徒。”
林氏想了想,点头应承下。从皇宫里出来的人都不是一般人,秀儿能学个本事,一可自保,二可有个手艺过活。只是,不知这老孙头是哪个宫里出来的人?又为何出宫?
老孙头见林氏应了,心里高兴,说:“以后对外你我表兄妹相称,免得外人嘴碎,对了……。”话说到这儿,老孙头想起什么,问林氏:“家里还有什么亲戚?”
林氏摇摇头,说:“奴家的夫君是孤儿,独门独户过活,我爹娘的亲戚都出了五服,早已没有来往。”
“哦!这样。”老孙头点点头,然后站起身,“行,那就这样,大家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说。”
“好。”
第二天,天气终于放晴,吃过早饭,老孙头提上一斤好茶、两斤自己酿的米酒,和林氏、秀儿一同去往村长家。既然林氏认了亲,又想在此落户,最好向村长投贴。
说起葫芦村,倒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三山环绕,有河有田,四季分明,只有一条路通向镇子,进出多少不便,着实有种世外桃园的感觉。当初老孙头也是看上这一点,才决定在此隐居,隐居——隐居,越隐越好。
村庄不大,有个三十来户人家,民风淳朴。村长童生出身,本地人,姓郭,早年在外闯荡,据说当过道士。晚年落叶归根,带着家小回葫芦村定居。正因此,村长在当地颇有威望,大事小情的都找他合计。
明朝万历年,士大夫风行,人人盼望着能考个秀才、举人。所以,当葫芦村考出两位秀才时,村里轰动了。
人杰地灵,葫芦村出秀才,不仅大姑娘小媳妇个个长的清秀标致,连男子也风流俊雅。尽管如此,闲话嘴碎、鸡毛蒜皮之事也免不了,几家妇人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芝麻大的事都能编排出一出戏。今日嘴碎的对象,正是村南郭家大院的秀才郭大郎。
要说这个郭大郎,得从他的身世说起。大郎刚出生,母亲就病逝,他爹又娶了一房妻郭何氏。郭何氏伶牙俐嘴,为人刻薄,很是不待见大郎这个拖油瓶。随着相继生了一男一女,郭何氏对郭大郎更是刻薄。
郭大郎的爹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眼瞅着大儿子被欺负也不敢多话,只好暗地里给大郎塞个零嘴吃。后来还是郭大郎的爷爷看不过眼,接了大孙子到跟前自己养,好吃好喝,出钱供念书。郭大郎也是出息,八岁考上童生,十四岁考了秀才,随即娶妻王氏生了两闺女。眼瞅着大孙子的日子过的红红火火,老太爷爷甚感欣慰,心里也乐和。
可是好景不长,前年老爷子过逝,郭大郎回到他爹家,本来好好一家人过日子,但随着郭何氏的亲儿子考上秀才,郭何氏扬眉吐气一把,对郭大郎一家四口横挑鼻子竖挑眼,冷言冷语,甚至逼着郭大郎把他爷爷藏的私房钱交出来。
老爷子的积蓄全供了郭大郎念书和办丧事了,郭大郎怎么可能拿的出钱。被郭何氏逼得没法子,郭大郎只好跟他爹商量,自己一家分出来单过。
郭老爹瞅着大儿子一家四口人,面黄饥瘦、衣服补丁套着补丁,这两年都没过过安生日子,心里一酸,说:“行,这事我去跟村长和族长说,你明年要考进士,不能影响了你的前程。”
老孙头和林氏母女到村长家时,正巧遇见郭老爹过来提分家的事,于是三人先等在一边。
村长说:“既然决定好了,就去把族长和里正叫你家去,早分早安生。”
“嗳!一会三叔伯你也家去。”郭老爹应了句。
“好,你先去忙吧!”村长点点头,望着郭老爹匆匆离去的背影摇头叹息了声,随即转过头问老孙头:“孙大郎,找我何事?”
老孙头笑吟吟地晃了晃手里提的东西,说:“我得了些好茶,这不是来孝敬您老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别给我打哈哈。”村长也没跟老孙头客气,接过茶和米酒,转身坐在院里石凳上,“说吧!找我何事。”
老孙头跟着村长坐下,说:“我表妹家今年遭了水灾,一家子只剩下她们母子二人,没办法,就寻到我这儿了。”顿了顿,老孙头叹声道:“我想着有我在,也能照顾这孤儿寡母,好过平白的到外边受人欺负。”
“我父母早亡,只有表姑疼我,现在她的后人有难,我不能不管。”老孙头说到这儿,扭头对林氏母女道:“敏娘,秀儿,快来见过村长。”
林氏和秀儿紧走上前,对着村长深福一礼,“见过村长。”
村长打量着母子二人,虽然面色苍白、粗布衣裳打着补丁,但都收拾的干净利索,行为有礼有节。他瞟了眼老孙头,心里话说:没看出来,这孙鹏还有个这么年轻的表妹。村长想了想,问林氏:“你们可有官`府名牌或是文书?”
“恩,有的。”林氏应了声,从袖兜里掏出两个半指多宽、一指多长的竹牌子递给村长,“文书在水灾中丢失,现在只有名牌。”
村长接过竹牌,眯着眼仔细翻看。这万历年间,全国普遍有了户籍制,证明一个人的身份,一是文书、二是名牌。文书府衙记录在案,必须填,名牌是免费发放,个人自愿领取。
林氏和秀儿的名牌上,身份信息清楚,府衙刻章不假。村长将竹牌还给林氏,也不再追究,“敏娘,秀儿,以后在葫芦村好好过日子。”
“是,多谢村长。”
老孙头在一边泡着茶,心里暗自笑了笑,又和村长聊了几句,这才带着林氏母女回家。
出了村长家的门,林氏和秀儿心里同时松了口气。那名牌是早晨老孙头给的,除了名字是真,其余的信息都是假的。林氏递给村长时,心里直紧张,没想到就这么过了。
老孙头瞧着林氏母女的表情,心里偷着笑,这身份名牌,东厂里要多少有多少,为她们两换个身份不难。
在前头领着路,老孙头心情愉悦地说:“以后,葫芦村就是你们的家。”
听老孙头这么说,林氏和秀儿多日来阴霾的心终于放晴,是呀!这里就是家,以后无论多苦多难,努力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