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前传之天风苦雨（王天风前传）》沙堂

59、尾声1

　　1938年7月。
　　王天风殉国前两年零四个月。

　　“大哥，王天风约您见面，”阿诚进来反手关好门，压低声音道。
　　“以什么名义？”明楼眼神里深不可测的光。
　　“他没说；——您要不要见他？”
　　“见，”
　　“地点呢？”
　　“就约在上海饭店，去订一个房间，”明楼轻微的咬了一下后槽牙，“我们好好聊聊。”

　　“胆子真大！——”明楼坐在沙发上，摇晃着手里的威士忌，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就不怕暴露，还敢来见我？”
　　“你不也是？！你敢来见一个可能暴露的特工，就不怕自己也被拉下水？”声音里讽刺的冷笑。
　　“拉下水？——”明楼腾的站起身，冰冷愤怒的瞪着他，“你害死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倒要看看，你预备再把谁拖下水？！”
　　“你现在是要询问我的下一步计划吗？”王天风似乎并没有被激怒，只是冷笑着，“可惜，以你现在的级别，没这个权力。”
　　“论军统资历，我的确没权力，”明楼看着他，语气激动起来，“但是要论感情，嘉宜，是我最好的朋友，甚至可以算是半个家人，可你呢？！你作为他的家人，到头来，害的她万劫不复！”
　　“你闭嘴！？”王天风被戳到痛处，情绪开始失控。
　　“我真是后悔，如果当初她嫁给了谢文骏，也许今天，她还好好的活着，相夫教子，平安幸福——”明楼不理会他的情绪，坚持说下去，激怒他。
　　“嗵”的一声，王天风冲上去就是一拳，明楼没防备，嘴角当即一块青紫。
　　明楼也不甘示弱，挥手上去，两个人来来回回，各有折损；明楼明显不是他对手，阿诚在一边看着着急，嘴上“别打了！——”却不好下手去拦。
　　“下手真狠！”明楼抬手擦掉鼻血，仍然嘴不饶人，“可你该留着力气对付日本人，而不是在这里撒泼！”
　　“打架不行，就骂人，你也算不得什么英雄；”王天风红着眼睛，可是语气却比他平静，“日本人有的是，我这辈子也没有别的指望，有生之年，慢慢的对付——”
　　“你最好快一点，”明楼看着他，“不要等到我回来，不然我可能容不下你！”
　　“你放心，”王天风眼角微微抖一下，“日本人害死了我唯一的亲人，这个仇，我会让他们百倍，千倍的奉还！”他看一眼明楼，“但在那之前，我需要你的配合——”
　　明楼接过阿诚的手帕，清理干净自己的血污，坐下来，给他也倒一杯酒。
　　“说。”
　　“上海政府要在市郊新建一座音乐厅，政府圈定的筑路单位，有你们明家合作的一间洋行，”王天风看着明楼的眼睛，“我需要这间洋行的实际控制权。”
　　“你想干什么？”明楼猜不到他在打什么牌。
　　“做事，”王天风答的简短。
　　“你不会是想在音乐厅里面做手脚吧？”
　　“音乐厅的承建是我的职权范围，我不会蠢到在自己的饭碗里下毒。”王天风看着明楼，“行，还是不行？”
　　明楼看了他一会儿，“我可以帮你，但话说清楚，是为了嘉宜。”
　　“为了最后的胜利，”王天风伸一只手。
　　明楼看着那只手，眼神有些复杂，伸手用力的握了一握。“为了胜利。”

　　三个月后。
　　音乐厅落成。照例要在这里举行一场音乐会，以示中日友好，共建共荣。
　　沪西万国公墓。
　　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光洁可鉴。映着碑前大捧的黄水仙——嘉宜生前最喜欢的花。
　　“姐姐，”嘉宣掏出手帕轻轻的擦去碑顶的浮尘，“今晚有我演出；您会在天上看着我吧？”看着碑上嘉宜的名字，含泪笑一下，“万一，我要是演砸了，您见了我，下手轻一点。”

　　明家客厅。
　　“你不是说要去听音乐会吗？”明镜替明台夹菜，“怎么忽然又不去了？前几天跑前跑后的找人买票来着。”
　　“大哥不让我去！”明台撅嘴置气，“我票都托人买好了——”
　　“去什么去？！”明楼呵斥道，“日本人办的音乐会，有什么可听的！给我在家好好学习！”
　　“可是演奏的又不是日本人！艺术无国界——”明台振振有词。
　　“艺术无国界没错，可是艺术有目的，你看看那个音乐会的题目，——‘共建共荣’，什么鬼东西，”明楼瞪着他，“你去瞎凑什么热闹！”
　　“大哥你就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最喜欢海顿了，今天可有他好几首曲目，你不让我去！”明台想起什么似得，“而且嘉宣哥也要去的！”
　　“他去干什么呀！？”明楼一惊。
　　“听说，今天的乐队原来的第一小提琴手病了，可能上不了，说要请一个本地的音乐家替补，嘉宣哥被他们请去了——”明台就着酱菜，吃的香。
　　明楼立即看一眼阿诚，两人目光有不约而同的警惕，“怎么会这样？”
　　“嘉宣哥的琴拉的那么好，也没什么奇怪的啊！而且这事儿一周前就定了，你们不知道吗？”明台不明就里，看着明楼和阿诚，“怎么了？”
　　“没事，吃你的饭，”明楼皱眉，“吃完了上楼看书去!”

　　“大哥，怎么办？”阿诚关上门，急切的问。“我去给陈啸风打电话？”
　　“来不及了，”明楼看一眼表，摆手，“还有不到一个小时音乐会就开始了——嘉宣现在一定已经入场了。”
　　“那我去一趟——”阿诚立即说。
　　“不行！”明楼皱眉拦住他，“我们现在完全不了解陈啸风的布局，如果盲目插手，只会增加不必要的麻烦——”他顿一下，忽然抬头，“我记得，音乐厅的建筑设计图，陈啸风曾经给你看过——”
　　阿诚怔一下，立即反应过来，“我夹在书房的一本工具书里了——我这就去拿！”说着转身飞快的下楼。

　　音乐厅内。
　　灯火辉煌，华丽璀璨。
　　指挥就位，所有乐手起身致意，指挥向右侧伸手，微微欠身；嘉宣握着自己那把琴，向前一步，微微欠身，向观众致意。
　　掌声雷动。
　　大家落座。音乐会开始。
　　非常柔和华美的《春之声》。
　　嘉宣的琴声圆润醇厚——保养的极好的一把琴，以及非常娴熟老到的技术，丝毫不像是几年不登台的情况。
　　陈啸风在台下，瞄了一眼曲目单——除了压轴，都是他非常熟悉的曲目——莫扎特，海顿，施特劳斯，家里唱机里常年在播的唱片。嘉宜最喜欢的。
　　他抬手看一眼手表，时间还早。
　　下意识的抬眼看一眼音乐厅华丽的金色穹顶，和鲜花布满的墙壁围廊。
　　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怀念嘉宜。嘉宜，嘉宜。他心内一阵剧烈的绞痛。
　　或许，很快，就可以见面了。

　　“大哥，你看——”阿诚把图纸铺开在明楼面前。
　　明楼盯着图纸看了一会儿，把电力布线图和建筑结构图，重叠在一起，对着光，眯起眼睛，抓起铅笔在上面圈出四个重叠点——那是预备再音乐会时，布置安放鲜花和雕塑的地点。
　　阿诚也看明白了，抓起铅笔在上面画了两条连线。
　　“音乐会的座次表？——”明楼立即抬头。
　　“有！”阿诚迅速从书桌里取出一份影印的秘密文件。
　　两个人同时盯住了那份名单。
　　明楼不禁拍案，“陈啸风真是！”
　　“可是嘉宣？”阿诚皱眉。
　　明楼也才意识到，这个重要的问题。他也迅速注意到，音乐会的座次表里，重要的位置，陈啸风赫然在列。

　　音乐会进行的无比顺利。
　　嘉宣以替补身份出任首席小提琴，似乎只给音乐会带来更多的亮点。
　　中场休息，甚至有几个日本高官的夫人，向嘉宣送上了鲜花致意。

　　下半场。
　　珍宝圆舞曲。
　　几首波尔卡。
　　耳熟能详的调式——真是从未如此真切的看着嘉宣认真的模样，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与平日和家人胡闹的嘉宣，仿佛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直到最后压轴。
　　柴可夫斯基《1812序曲》。
　　指挥致辞，这是柴可夫斯基献给沙皇的曲目，此刻将此曲目，献给大日本帝国天皇。鞠躬致意。
　　嘉宣亦代表乐团，起身致意。

　　“《1812》？”明楼看着曲目单最后别出心裁的压轴，忽然起身明白了，“去放这张唱片！”。
　　从头听起，没有放过一个音符。
　　原来是这样。
　　阿诚还不明白。明楼把唱片拨回最后一个乐章。
　　“仔细听这里——”定音鼓打出十二声轰鸣。
　　“12门礼炮？”阿诚心里咣当一声，豁然开朗。
　　“应该就是这里——”明楼再次回到那张图纸，现在陈啸风的计划全部清楚了，可是他和嘉宣——
　　他胃里抽搐一下。
　　一下失去两个战友，他无法接受这个安排。

　　音乐厅内，1812已接近尾声。
　　“咣！”
　　“咣！”
　　“咣！”
　　厅内四角开始爆炸。
　　碎片和火光四起，炸向所有场内人群。
　　“咣！”
　　“咣！”
　　穹顶的一侧开始崩塌，巨大的廊柱轰然倒地。
　　场内一片混乱。
　　乐队已经彻底停止演奏，四散奔逃。
　　日本宪兵场内，似乎想要维持秩序，可是挡不住接连而至的爆破，迅速被炸的血肉横飞。
　　嘉宣还在场内，不动声色地，紧握着他的琴。
　　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场音乐会，他既然上了场，会坚持拉完最后一个音符。
　　最后音落，地面轰然塌陷，穹顶坠落。天崩地陷，血肉横飞之中，日本来宾，死伤无数。
　　嘉宣后退一步，护住自己怀里的琴，望着天空最后落下的那根巨大的拱柱。
　　天空如此晴朗，春日的星光灿烂如钻石。
　　“姐姐，你看到了吗？”嘉宣含着泪光，伸出双臂，对着熊熊燃烧的音乐厅的废墟，鞠躬谢幕。

　　“大哥！”阿诚从楼下接电话，冲上来，拉开窗帘，“你看——”
　　即使是在明家所在的方位，也能清楚的看到东郊冲天的火焰。
　　明楼看着火光接天，神情却无比沉痛，这一场巨大的胜利，是以他最亲密的战友的生命换取的。
　　“大哥？”阿诚看出他的心事，没法安慰他，只是默默的握紧了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