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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帝江 ...

  •   月明星稀。泛着点寒意的风拂乱胜遇的银发,缭绕指尖,渗入皮肤,将他最后一点睡意也彻底驱散。
      眼角瞥过熟睡的毕方和鸾鸟二人,轻叹口气,指尖“啪”地一声挑开门锁。转身侧出房间,垂下的衣裾随风扬起,把他的身形淹没。胜遇轻掩上门,快要腐朽的木门轻得可怖,用微微潮湿的触感刺激着他的疼痛,鸣醒逐渐稀薄的意识。
      “这封印,也快要崩溃了罢。”
      这么喃喃着向老旧的楼梯踏去,胜遇凝视着自己伸出的手,从手心上缓缓冒出的是形似鹿角的纯白晶体,不单单这只手,四肢和胸前也是爬满了这样的异物。胜遇似是已经习惯这些,摇摇头,试图晃去逐渐变成重影的视野。他的手握紧栏杆,寂静的走道中小蜡烛溢出昏暗的光芒,把他鬓角的汗水裹上一层凄凉的暖。终于台阶走到最后一阶,胜遇抬手拉起已经掉到锁骨以下的衣领,强扯出一个笑,对着静坐在一楼的老板:“土蝼,好久不见。”
      小店的角落,檀木的长桌上不知何时已点起熏香,淡紫色的烟雾把那人的身影罩得朦胧。在台前立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笼纸上拓印了莲花的纹样,使得洒出的光芒也变得有了边界。这光虚得很,也暖得很,凭一己之力就把惨淡的氛围驱散,染成澄黄的这一角,反而多了几分桃源乡的离世感。即使被光晕染得飘渺,木桌上依旧是散落的账本,在账目一旁,吃满了墨的毛笔被随手搭在砚台上,笔端末尾栓了一颗浑圆的青兰玉珠。被唤作土蝼的老板,正用细长的手指拨弄着那玉珠,听闻胜遇的声音,便抬起头来,悠悠的双眸望向他:“胜遇。”
      那双眼是稀薄的冰蓝色,只是不见底,深邃得让人发慌。就是这样一双眼,此时却盈盈含了暖意。
      胜遇脚步已是虚浮,摇晃着,只要再向前一步,就怕要倒下。他停在土蝼身前,手指紧扣生了青苔的墙壁。汗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重重砸向土蝼墨迹未干的账本。土蝼眉头微蹙,起身扶住他。青白的发丝一瞬间显得凌乱,在朱色耳钉边交叠,又很快的和胜遇的红发相溶。“距离我上次给你封印,也已经过了一千五百多年了,若是真的那么痛,为何现在才来找我?”土蝼的语气隐了些担忧和不满,他的手很暖,顺势抚上胜遇的背,让他急促的呼吸变得稍稍平稳。
      “没有机会啊。”胜遇倚在土蝼肩上,在他耳边的轻言,呼吸滚热。土蝼伸手褪去他的灰衣,把胜遇发烫的身体向怀中拥紧。胜遇泛红的身体上已然生满了白色结晶,就连他的发间,也冒出了挂着水滴的四只鹿角,鹿角泛起枣红的薄光,宛如血色。土蝼指尖流出青色妖力,一点点注入胜遇瘦削的身体,化作经络的一部分。
      “唔……”胜遇抿紧唇,灰瞳迷离。土蝼试图放轻动作,络上荷花暗纹的宽大衣袖随着手上轻抚的动作一下下滑过胜遇的皮肤。“重新加固封印的过程可能是有点痛,稍微忍一下。”胜遇反手抱紧他,骨骼因为用力太猛而喀吱作响。也许是这样便可以分散一点剧痛,胜遇只是咬着牙,并没有让低泣般的呻吟冲出口去。
      随着胜遇身上的鹿角化成粉末,土蝼的妖力也逐渐消散,手上泛起的光芒收敛起来:“好了。”胜遇转手推开他,拉上狼狈的汉服。土蝼收手坐回木桌后,看着他把衣褶一点点理顺,道:“你还是故意穿着宽大的衣服,为了遮盖不知何时就会冒出的那些角。”胜遇转头,挑眉轻笑:“是啊,封印夫诸的代价,不就是如此吗。”“封印夫诸的代价啊。”土蝼执起毛笔,“四千年前,你封印了带来洪水的夫诸,现在想想,那时候你还是个小鬼呢。不过也正是封印了他,你才会获得这控水的能力罢。”胜遇一只脚已经踏上台阶,把台阶踩得嘎吱乱响:“你一定要翻这些旧事吗?”土蝼摊手:“不过是老朋友叙叙旧而已。”“我们至多算从小相识的普通同伴。”胜遇已经走到楼梯转角处,声音透过湿冷的空气传到土蝼耳中。土蝼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我可不觉得普通同伴可以保持四五千年的交情。”胜遇索性不去理他,最终遥遥的扔给他一句话:“不要说你认识我。”
      土蝼眯了眯眼:“知道了。胜遇,我最后提醒你一句,小心那个机械师。”胜遇没有回应,空气凝结此刻。
      后半夜,毕方睡得很浅。他脑中那个伤痕满身的男人形象一直萦绕着,化作梦靥入侵他少年的意识。在天色刚刚泛亮的卯时,毕方翻身跳下吊床,看了眼睡得正沉的鸾鸟和胜遇,笑得狡黠,从窗户一跃而下。身体疾速下坠,毕方本打算在落地前展开双翼,怎料自己狠狠砸在了黑发男人的身上。
      “唔啊!”毕方并没大碍,反倒是因为受了惊吓而嚎出声来。那男人本就虚弱,这样一来就差咽了气。毕方见状不对,手心中释放出赤色妖力,化作暖流融入男人的血液,使他的伤口开始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那男子身上的伤重的离谱,毕方觉得自己大半妖力都已经耗尽,男人才微微转醒。
      “你……没事吧?”毕方收起治疗妖术,一只手轻拍他的脸颊,脸上全是尴尬的神色。毕竟是自己把他砸中,实在是不好说什么。“嗯……”那男人抬手揉揉惺忪的双眸,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毕方,给了他一个很浅的笑:“我没事。”
      毕方有一瞬间的失神。
      那笑容美得让人颤抖,明明是相貌平平的人,笑起来却是倾城之颜。
      毕方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土,用露出虎牙的笑回应他:“没事就好,你怎么会伤成那样。对了,我叫毕方,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机械师对吧,不是丰国人吧?到这里来干什么?是惹了什么人才被狠揍啊?”男子倚坐在生了苔的墙上,湿滑肮脏,他看着毕方,许久才道:“我是帝江,是一个小国的机械师。到这里来是因为一些个人的原因,至于惹了谁,自然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毕方撇撇嘴,心里不满他的回答,这话说了半天,只不过是告诉自己名字而已。
      “那么,帝江。”毕方整整自己的领子,“你在这里也呆不下去了吧,要和我一起去闯荡世界吗?”帝江斜目看向他,并没有回应的意思。看气氛实在不妥,才开口用沙哑的声音问他:“闯荡世界?你吗?”毕方来了精神,他小孩子似的向他说:“不光是我,还有胜遇和鸾鸟。胜遇是个很厉害的术士,还会控制水!虽然平常是个看起来有点高冷的前辈,但实际上是个不坦率的好哥哥。鸾鸟是个长得超可爱的软妹子,不仅知道的东西特别多而且天生怪力,虽然平常看不出来,但是真要打起来十个人也打不过她的!嘛,只不过没人忍心让她动手就是了,毕竟那么萌的女孩子,谁会好意思让她干架啊。”
      眼里闪着光的毕方看不见的是,在听到胜遇的名字时,帝江的眼神一动。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啊。”帝江笑着对他说,“我很想加入你们。”毕方上前拍住他的肩膀,一脸兴奋:“真的吗?太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有人干苦力了!”帝江一时反应不过,皱着眉:“……什么?”毕方偏了偏头:“难道不是吗?机械师不都是那种有很多机械可以干各种各样的工作,还可以做机器人的那种吗?”帝江有些许不满:“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既不是人偶师也不是机械师。”“哎?”毕方挠了挠头,“不是这样的?我记错了?”“根本没有这样的职业。”
      辰时。胜遇和鸾鸟正在小店一楼吃着稀粥面饼,忽然从早晨就不见了的毕方挽着一个比他高了一头多的男子,兴冲冲地扑到胜遇眼前。“胜遇!你看我找到新的同伴了!”胜遇抬眼看去,在目光对上帝江的一瞬间不由得眯起眼:“这个人吗?”毕方点点头,并未意识到胜遇情绪的不对:“没错。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吧?”帝江对着胜遇伸出手:“前辈你好,我是帝江,来自兔床国……”“扔掉。”胜遇转头继续喝粥。
      “什么?”毕方一时竟未听清。“扔掉。别随便捡奇怪的东西回来。”胜遇轻吹着冒热气的粥。“喂喂这个可是人啊……”毕方有点郁闷,“而且愿意做我们的同伴呢。”胜遇再次打量那个帝江,帝江只是用标准的微笑回应他阴沉冷峻的目光。
      胜遇忆起昨晚土蝼对他所言,那语调是装不出来的。忽然他像是变了心思,挑一个笑给毕方和帝江:“如果你非要让他加入的话也可以,正好我们缺人。”“真的吗?”毕方快要扑倒胜遇,“太好啦!我就知道胜遇你是我的好兄弟。”
      胜遇敷衍着他,连自己对着毕方说了什么都并未在意。他在想的,是那个异国的机械师。
      自己故交觉得棘手的人,就让自己来代替他铲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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