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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象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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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方从不是那种安静的人,帝江成为同伴后,便拽着他不肯撒手。“喂,帝江,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毕方一个转身跃到帝江身前,随着他的脚步,在青石路上倒走。帝江低头看向那笑容正艳的孩子,伸手拨乱他的发:“我既然加入你们,自然是随着你们而行。”“哎……”毕方躲开他发凉的手,“可是我自己都没想好要去哪里。”“就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帝江半笑着问他,顺势收回停在半空的手。
“我们是无所谓的,倒是你,大抵是有什么不得不去的地方吧?”胜遇偏头望向他,杀意收敛眼底。帝江仍是那双浅笑的眼,对上胜遇的冷冽:“既然前辈都这么说了,实际我确实是要在近日去一个地方。”胜遇避过他的目光,视线游移:“你要去的地方,是皇都罢。”“哦?前辈似乎知道呢。”帝江瘦长的手指搭在脖颈一侧破损了的黑色导板上,压低了眉,但笑仍未破。
“能修复这种机械的地方,整个丰国就只有皇都了。”胜遇瞄向他手中的导板,连接在上的电极有不少都已经断裂,奔走的电流从末端形成闪光的火花。帝江用指尖挑动噼啪的光芒,无力的指甲被照出莹白:“正是。我的机械大部分已经无法使用了,需要及时修缮。”胜遇目视前方积了水的凹凸青石,倒影出被红发遮掩不清的脸:“那么,就去皇都。”
“皇都吗?”一直安静的跟着众人的鸾鸟开了口,“从这里到皇都,就算是每天不间休的前行,也至少有七天的路程。”似乎是有生人在的缘故,她说话的声音愈发的小,到最后便低着头,双手不自觉的抓着裙摆:“去那里很远呢。”毕方闻言,顺着她软糯的声音别过头去,带了点若有所思的神情:“嗯……确实,我记得鸾鸟你不喜欢赶路啊。”鸾鸟咬了咬唇,快要把头埋到胸口:“没、没事的,毕方君来安排就好了,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不如这样,”帝江投给鸾鸟一个笑,在眼瞳中的倒影纤细透亮:“我倒也并不急于修复这些机械,去京城的路上我们可以一路游玩,不也是绝佳的选择吗?”胜遇低眼,尖耳轻抖:“机械师们视若生命的机械,你不在意吗?”
帝江一愣,旋即抿出一个笑,用温润的语调打圆道:“前辈不用在意,我的机械并无全数损毁,短时间内还可以使用几次,所以并不急。从这里去京城,我倒是知道几处美景,可以在赶路途中去游玩一番,顺便一路上为各位介绍皇城。”胜遇抬手将遮住眼的乱发,别到耳后:“有劳了。”毕方很明显比其他人更关心帝江口中提到的皇城,他跳至帝江身边,拽住黑色T恤破了洞的衣袖:“帝江帝江!你去过皇城吗?那里是什么样?”帝江伸手拉拉被他扯得斜到一边衣服:“是的,曾经到访过几次。相比边境和内地,那里可以说是丰国最安定和开放的地区,丰国全国的机械师、炼药师和傀儡师,有九成以上集中在皇都。”
“是的,因为皇都大量的培养了这方面的人才为国效力,不仅人数多,而且大都是精英。”鸾鸟笑着插口,“在我还想做个炼药师的时候,曾经非常憧憬皇都。”毕方听闻点头,眼睑稍稍垂下:“嗯嗯,我记得在你还只有四五百岁的时候,曾经天天和我说这件事呢。说什么想要去皇都,想要去国家炼药馆。”鸾鸟的脸上泛起绯红,磕磕绊绊的解释:“啊,那,那个只是小时候……毕方君你不要说出来啊。”帝江含笑瞟了她一眼,接着把话说下去:“但是,皇都的大面积科技化程度又可以说是在整个丰国相对低的,不仅日常电子产品使用人数极少,而且大量的保留了古时的习俗。形成这样状况的原因,一说是因为皇都的居住者大多是年长的大妖……”
“而另一说,则是皇权有意抑制了科技的发展。”胜遇抢过他的话,刻意压低的声音,比平日多了寒意。“这些就够了,走吧。”
草鞋踏入极浅的水洼,脏污随着冲击力击在帝江脸侧,沿着黑发顺成水滴。
帝江一成不变的浅笑,在嘴角的抽搐下崩塌。
他抬手拂去溶入了细沙与泥土的液体,甲床和指甲的缝隙里无可避的被灌入一丝,在唇齿碰撞间的不满声下被狠狠甩出。
“啧。”
胜遇抬起眼,眸中寒意被压在最底。他不经意勾出的笑里,夹杂了些许轻蔑。
申时。帝江告知毕方一行,若是不作停歇,再向前赶十里路,便可在今夜参加前方小镇的庙会。
毕方霎时来了精神,他向前跳去,跃至帝江身前。半人高的杂草在土路两旁茂盛,扫过他不安分的小腿。“帝江,你说的是真的?”帝江抬手向那笑得正艳的孩子,手指滑过发间:“当然。在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今天是一个小山神的供奉日。”“太好了!”毕方反势躲过他的手,黑翼在身后展开,绒羽四散,在背后投来的橙红光芒下被裹上金边。模糊的缘线勾画出他稍显瘦小的身形,对流的风在扇动下将毕方送上半空,衣袂腾起,划成圆弧。
“那么,就快走吧。”毕方在空中向众人伸出手,双瞳澄澈,耀出日光时便镀上浅黄。“去庙会!”
戌时。红色的纸灯笼一排排挂在头顶,明黄光芒映亮微寒的夜前,小摊上蒸腾的热气在空气中牵连叫卖与兴奋的呼喊。穿过嘈杂人群,面具的细线绕过少年脑后,在一侧打成结,飞舞的棉丝翻转,在他身后的女孩追逐线头,踉跄着踏过小路:“毕……毕方君,你慢一点,我要跟不上了。”毕方转身,拉起她的手,温度碰撞指尖:“你快一点,我还要去那边投铜钱和套圈!”鸾鸟的脚步稍稍犹豫,险些绊倒在毕方怀里:“我说,毕方君,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我们本来就钱不多,这样是不是也太……”“啊。”尾随两人的胜遇轻笑开口,“那件事的话不用担心,帝江已经答应帮我们付钱。”鸾鸟转头望向他,细眉轻蹙:“可以吗?帝江君只是和我们同行,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的。”帝江眼融笑意,从腰侧铁盒中掏出一袋银币,抬手甩给毕方:“既然是我将情况介绍给各位,钱自然是由我来付的。”布袋顶撞空气,毕方伸手拉过袋口,金属碰撞的声音在手中叮当,他扭过头,投一个露出牙齿的笑给胜遇和帝江:“虽然胜遇你有时候有点不要脸,不过还是多谢了。”在鸾鸟有些羞涩的目光中,毕方拉着她向前跑去:“鸾鸟,接下来我们去套圈,然后买了冰塔再投铜钱!”“哎?那个……我……”鸾鸟慌忙跟上他的步伐,转头向帝江挥手:“总之谢谢你了,帝江君,我和毕方去那边玩,一会儿再回来找你们。”
“嗯,开心点。”胜遇目送他们逐渐淹没在人群中,旋即向帝江报笑:“那么我们,也去找个地方坐坐吧?”帝江摆手,同样递给他银币:“不必了。我不太喜欢吵杂的环境,胜遇前辈就自己逛好了,若是有事,可以再来寻我。”余音未散,帝江已经一个反身,随着人流不知移到那里去了。胜遇低头凝视手中带着他体温的布袋,轻叹口气:“这帝江,也只是个小孩子呢。”
举办庙会的村庄靠山,山神的祠堂也安在山顶,从山脚一路延伸到山顶的,是如此长的白石台阶。帝江站在山腰处的台阶上,斜倚粗糙树干,一只手轻抚眼角泪痣,另一只手则调试着耳边小巧的黑色耳麦。枝叶正是繁茂的时候,鸟虫交鸣,有节律声音的在深山中显得格外明朗。树木干扰了不稳定的信号,使得杂音一直未散,好容易将状态调至最佳,帝江揉了揉发酸的手指。
“喂?我是帝江,听得到吗?”帝江试着开口,等待电流另一边的回音。
“啊,帝江啊。”对方的嗓音稍带沙哑,尾音却转转上扬:“这时候找我有什么事你难道不知道我……”随着回答一起传来的,是骰子在红木上冲击的响声。帝江用食指点着眉心:“你又去赌了啊,我没回去的这段时间就不用工作了吗?”“工作什么的,和娱乐是不冲突的,对吧?”对方丝毫不在意这次通话,让帝江燃起丝丝怒火:“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完。听好了,我找到了有趣的东西,你会感兴趣的。”对方被挑逗起兴致,声音里带着笑问他:“我会感兴趣?那是什么呢?”
帝江沉声:“是夫诸。四千年前被封印的夫诸,我无意中发现了封印他的胜遇,他控制水的力量,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哦~夫诸啊。”对方挑了挑声调,“有点意思。那你准备把他……”“把他带……”说到一半,帝江似乎发现了什么,蓦地收声,抬指关闭耳麦的开关,机械的零件便飞速分离,自动收成导板的外形。
草鞋摩挲石路,红发越过灰衣,胜遇站定在离帝江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轻眯起眼:“这么热闹的庙会,你不来,可就太可惜了。”
“喂?喂!”男子一把扯下银色的方形金属,随手扔在一旁,那机械本是挂在他耳边,这样扯动反而划痛了他的耳廓。他单手抚上左耳,指尖穿过白发:“真是的,帝江那小子,不知道我正在赌一把大的吗。”这么喃喃一句后,很快的将精力转到赌局上,轻拍手边筹码,向身边的白发男子赔笑道:“抱歉,刚刚有点私事。”赌场大得很,几人却特意选了一个不怎么明显的角落,那桌椅是清一色的红木制,细小纹路流淌在身边,泛起一点古韵,衬得一旁放了骰子的玉盒也格外清润。
金色灯光投下,在桌子的正中化成圆,向外一环环的溢去。男子浅笑:“无妨。”他轻抚着怀中小女孩的黑发,纯白衣袖随着带起的风在末端上扬。女孩五彩的裙边散在他腿间,身体靠在他怀中,小小的手搭在他胸前,穿过男子颊旁垂下的两缕银色长发。他双眸盈暖,将血瞳也变得柔和:“下一局,你赌什么?”女孩踌躇片刻,用稚软但含了坚定的声音道:“我赌大。”随后稍稍转头,对着白发的机械师:“朱厌哥哥,你呢?”
朱厌挥手将之前的通话器扔进垃圾桶,然后看向赌局:“你是大,那么我……”桌前那穿着暴露的女性,手中玉盒翻飞,在扣上桌的一瞬,朱厌将脚搭上木桌,身体摇晃椅子,仰着头将筹码悉数推出,上挑的眼向着天花板:“我赌小。”
啪。
盒盖打开,点数停在十一。
女孩拍手,又给银发男子一个轻吻:“我又赢了!怎么样,我很厉害吧?”男子摸摸她的头,手指把玩她的发:“是,又赢了。就连一向以运气著称的朱厌也输给你,你真是好厉害。”朱厌的目光有些复杂,他瞥向二人,笑道:“今天是我手气不佳,让两位见笑了。”男子抱下女孩,把语调放到最柔:“那么今天天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走吧?”这样说着,顺势牵起她的手。“唔……”女孩皱眉,传出不情愿的心意,但她终是听了话,握握男子细腻修长的手,妥协了似的说:“既然傲因都这么说了,那就没办法了,我们回去吧。”
“好。”唤做傲因的银发男子抱起她,将她横抱在怀:“回去了。”语毕,在她额上点下软吻。女孩一脸幸福,在他胸前蹭了蹭:“傲因,今天你带我来赌场,明天可不可以答应我,去青楼玩?”“只有那里是不能去的,我不想污了你的眼。”傲因的笑带着点魅惑,却不失清高。在踏出赌场的同时,他背后纯白双翼缓缓展开,扫过状如长勺的白色尾羽,抚起束成马尾的长发。在巨翼的扇动中他腾上空,任凭白衣鼓动。
朱厌晃着椅子,看傲因和女孩离开通明大厅,堙没在夜色里,他舔舐自己的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就是那个小女孩,把傲因调教成了好男人啊。”
傲因送女孩到达的目的地,是戒备森严的深宫。庭院中花草泛着薄香,格外催人入眠,他抬手将女孩周身的咒术卸下,那黑发在一瞬化为五彩,美艳,华丽。
傲因把女孩抱上床,盖好经过细细编织的丝绸被:“象蛇,我要走了,你若是还想要去哪里,告诉我便是。”象蛇眨眨眼,紫瞳清澈:“哪里都可以吗?”
“是的,哪里都可以,只要是你想去,我便会陪你。”这么说着的傲因,双眸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