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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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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们走!”说这话的是杜音。
晋阳的来客们便轰轰烈烈的离开这儿,关山远顺手捎上了三花脸,这个三花脸竟然有这么大的作用,在离开这个鬼地方之前,少不得用着他。
齐元辉脸上的妆此时全花了,被这么一带,少不得狼狈,却也顾不上了,跟着这群晋阳人风驰电掣的离开了现场。
他之前是被关起来的,偶尔听看押他的人讨论说晋阳王纪修会过来,因为已经抓到了晋阳王的软肋,过几天便要那人去登台。齐元修便想了个法子,将那墙角的砖拆了几块,逃了出去,设法找到这个地方,打晕原来的三花脸,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冒牌货。
果不其然,终于等到小六儿了。
马匹奔驰过下碗城的一片红色。
纪修一手驾马,另一手结了头上的铁匣子,摇摇闷了许久了脑袋,发丝肆意飞扬。
单雪臣坐他前面,背后靠着就是结结实实的纪修,他却仍感觉像梦一般,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他看见纪修的脸刚毅着,发丝飘扬地宛如天神。
“纪修!”
看着单雪臣几乎沁出水花的眸子,纪修微微一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单雪臣不敢相信,全身抽搐着,不知是高兴还是激动,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
“我从来不信舞说的那些,我知道,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我知道的……”
纪修亲咬了一下他的脖子。
单雪臣一下子冷静了下来,接着又道:“你这么跑过来,晋阳怎么办?”
“人生得意须尽欢,哪有空想那些有的没的。”
纪修云淡风轻道,要是半年前,打死他也不想到纪修会说出这种话,一直被纪修视为心头第一的国家竟然成了现在口里的有的没的。
单雪臣的脸慢慢凝重起来。
此时的状元楼,一片惨状,此时的舞却早已骑上了马,追着那群人。
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心如林,风吹而山动。
“你是晋阳王?”齐元辉艰难却又一脸兴奋地看着旁边马上的人。
纪修并不回答,齐元辉便当他默认了,心里瞬间涌过一丝暖流。
他之前从舞的口里得知,现任的晋阳王,信齐不姓纪,本名齐元修,是恭帝的六皇子,齐元辉看着这个自己十几年没见过的弟弟,极为欣慰,一场太康之乱将家国破碎,兄弟们如同浮萍般落在这大地上的角角落落,齐元辉实在有太多事情想和这个兄弟讲,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总只憋了句:“小六儿还记得我吗?”
在破坏气氛这件事上,小笨蛋齐元辉是当仁不让。
“我叫齐元辉,是你五哥,小时候你最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要糖的,”马匹颠簸的更凶了,但却远远没有齐元辉的兴致来的颠簸,“……哈哈,可能你当时太小,记不得了,哈哈没关系,哥哥可是记得小十七的,”齐元辉越说越尴尬。
队伍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一干暗卫也只当刚刚有阵风从耳边吹过。
这位天上掉下的哥哥本质上是个话唠,这十几年来,遇到了第一位亲人,齐元辉恨不得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这个弟弟:“其实我们还可能早几年见面的,两年前你袭王位的时候,本来是要派我去看你的,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是你,后来也出了些事,嘿嘿……”
“唉,咱们兄弟像浮萍一样散在这个大地上,不知何时才能集合,我们的国家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复原,”齐元辉一脸的义胆忠肝,“小六儿你太小了,可能当年的事情你也记不得了,我们一共有六个兄弟,你是最小的,兄弟几个你以前是最喜欢跟着我的……”
纪修一冷眼扫过去,“你说够了没有。”
“……”
要不是这人是舞的软肋,纪修真想顺手扔了这个便宜哥哥。
“小十七喜欢这个人是吧,”齐元辉接着不知死活的说道。
纪修干脆不搭理他了。
“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他,毕竟你是我弟。”
“我不想回下碗。”
“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我交给舞?”
纪修不可能搭理他。
“你不会知道的……那种恐惧……”
“舞是个很恐怖的人,跟那人在一起相处根本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夏侯家的人都是他杀的……他一个娼妓谋了多久才有了这样的力量……”
“夏侯一清虽然混蛋,但不会滥杀无辜……那段时间,下碗城里每天都有人捧着崭新的灵位……我害怕极了,那个人就是个魔鬼,他要杀了之前每一个羞辱过他的人……可迟迟那把刀都没轮到我身上……”
“那种日子太难熬了,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刻会被结果了,毕竟我是整间侯爷府唯一的幸存者……后来我忍不住了,就像被圈养的年猪,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拖出去宰了,这种压力压得我彻夜难眠,心力交瘁,我便日夜咒骂他,只求一死,可是……”
齐元辉无奈的笑笑,“之后我才知道,我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完全是因为我的特殊身份,他留着我是为了以后手里有牌押着,对北对南,都好有个说法……我也特别后悔,两年前本来可以阻止那件事情的发生的,可是由于我的一意孤行,成了现在的局面,呵呵。”
两年前纪修还叫无常,两年前如果齐元辉乖乖去了晋阳城,找到小六儿,带人马杀回下碗,那个小倌也不会得手,但也就是在两年的纪修也只是纪修,身无一物,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况且以纪修的性子,压根也不想管这种事。
死了就死了,关我何干。
“如果早点知道小六儿在晋阳,那我是说什么也一定要过去晋阳看你的。”
纪修当然不知道当年的那件事,只当这个话痨在寒暄亲情,他现在倒是在计算后面追上来的速度和什么时候能逃出下碗的势力范围。
所以,齐元辉打了那么多亲情牌,纪修只回了一句:
“关我屁事。”
林间小道上,一队人马在飞驰。
忽然前方出现了两人,两人骑了两匹马,正好挡了道。
暗卫们互相看了一眼,两匹马先冲了过去,将那两人给冲散了,然后剩下的马顺着间隙离开。
来人是杜音姑娘与老周,老周便是那日在瀛台看着鱼娘将淫毒设计冉笑寒的人。
杜音与老周的对面,恰好是冉笑寒与师北宸。
“我家主人说了,晋阳王大老远跑过来下碗,下碗招待不周,多有得罪,冒犯了的地方还请晋阳王恕罪,”杜音倒是点儿不在意。
蒲忍冬笑笑,“哪儿的话,本来就是邻居,之前也不曾来往,双方都有过失,这次来了才知道王爷的哥哥就在下碗,原来是下碗养了这么多年,真是感激不尽。”
蒲忍冬的脸皮一点儿不比杜音薄。
杜音笑道:“原来都是自家人,齐元辉与晋阳王爷也算是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齐公子去趟晋阳也是可以的。”
“日后有机会一定会的,到时候还望杜音姑娘一同去赏脸,”蒲忍冬打着太极,“单雪臣单公子也是我们家的客人,来了下碗也是个误会,还希望下碗不要刻薄了。”
“一场误会,这些自然是的,”杜音笑笑,“作为赔礼,我家主人在河边备了水席,还望诸位一同赏光。”
“不必了——”
话说间杜音忽然掏出了一把剑架在了蒲忍冬的脖子上,再看看旁边,老周手执一把短匕架到了冉笑寒的脖子上。
“这是何意?”
杜音笑笑,“客人还是失礼了,在过来晋阳的时候,还是做足功课先,这儿是下碗,一开始我们身上便藏了迷魂香,你们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无力?”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做足功课?”
冉笑寒笑笑,“同样的错误怎么可能犯两次,”他们在一开始便发着内里化解了那些迷魂香料。
”没有十足的把握就过来敌人的地盘,老板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蒲忍冬笑笑,“能让我们誓死追随的,必然是王者。”
趁老周不注意,冉笑寒一个反手将老周右手扭了个倒儿,老周左手的刃将刺进去冉笑寒的脖子,却只听叮的一声,冉笑寒却将那剑折了两半。冉笑寒一剑在了老周的肚子上,反败为胜。
蒲忍冬看着杜音,“姑娘,你也看到了,暗卫从来都不是吃干饭的,咱们斗了那么多年,你也应该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但今儿不想动手,杜音姑娘还是自己乖乖收了剑,免得伤了自己。”
“我要见纪修。”
“你们是来谈判的,老板自然谈判去了,”蒲忍冬腹黑一点不输橘明旨高冰等人,“你们是下碗人,对这儿的地形肯定比我们清楚,你们能追上来,我一点都不惊奇,前方必然有着大队的人马在等着我们,但是我不清楚你先过来截我们是什么意思。”
杜音气的要吐血。
蒲忍冬又毫不客气的笑笑,“杜音姑娘本来就不漂亮,还那么喜欢耍心眼儿,刚正如包龙图的和敏和大人怎么会喜欢?”
人美多无智,丑人多心机,这句话一点没错。
和蒲忍冬预料的一致,纪修果然在前方遇到了大批的下碗军队。
军队的正前方,便是舞,月光下的舞,散发着一种颓废的危险。
“晋阳王真是任性,随随便便就带走了我下碗的人。”
面对千倍于自己的人,纪修毫不在意,“司主玩笑了,这位是我哥哥,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齐元辉心里一阵激动。
“呵呵,”舞笑笑,“我还不知他是你哥哥,你叫声弟弟,他敢应吗?”
“应的应的!”齐元辉从来都是破坏气氛的高手。
“闭嘴!”纪修与舞同时道,舞说的那个哥哥,是纪修的表哥,单雪臣。
“既然是亲戚,六出公子可曾认得?”
“弟弟……”单雪臣轻道,这恐怕是他第一次这样叫纪修,他不由的脸红了。
……
齐元辉想骂人了。
“那你不是纪修,你根本不是老晋王的正统继承人。”
“我当然是纪修了,”纪修微笑道,“可你是下碗教坊司司主吗?”
“我当然也是了,”舞冷笑,”晋阳王刚来下碗,下碗还未来得及好好招待一番,还请王爷留下,”说话间对面多了十几名弓箭手,齐齐往这边对着。
“下碗司主果然名不虚传,”纪修笑的一脸阴沉,“如果我连这点都没想到,怎么配当晋阳王爷,”话说间,冉笑寒与蒲忍冬逼着老周和杜音出现了,“下碗司主从来都喜欢使阴招,这个谁都知道,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又岂敢扔下晋阳跑来你这儿?”
杜音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看着舞阴沉的脸,她心里满满的恐惧。
“用他们俩换晋阳王爷的命,我觉得很划算啊,”舞笑笑。
“刽子手!”
所有人都看着此时最愤怒的齐元辉,齐元辉却倒没有像往常那般接着开骂,只是一脸的愤怒,好似被要挟的是自己。
舞的脸上一片阴沉。
蒲忍冬看看诸位兄弟们,再看看单雪臣,那位单公子的分量是绝对不轻的,可能整个晋阳都比不得那个人,但也就因为这个人,老板变了个新的样子,做了以往绝对不会做的事,让他们这般过来与下碗撕破脸,算不算是一种无理取闹?。
“三生有幸能亲自见到下碗司主,”纪修阴笑道,下马,一把抓起齐元辉,将匕首抵在齐元辉的脖子间。
“小六儿……”齐元辉腿开始发抖,他刚刚让晋阳人挟持自己,不过是为了帮助离开下碗,没想到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曾经最亲的兄弟真的将一把剑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哼,”舞冷笑,“您可不是个合格的嫖客。”
“您应该知道,这儿是下碗,离着晋阳十万八千里,您也不是孙猴子。”
纪修也笑笑。
“司主也不是佛主,”纪修扯起齐元辉,剑口又贴了肉一分,“这个人是我的亲哥,这些年承蒙司主的照顾了,我这就带他回晋阳,可眼下这阵势,怕是谁也跑不了的。”
舞的凤眸射出精光,“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
齐元辉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绝望的闭起了眼睛,下碗的风中传来甜香的脂粉气,他这一遭心累至极,前前后后看的也有些开了,二年前的那次事故,他是整个侯爷府唯一的幸存者,那个小倌杀了所有的人,连烧火的丫头都没放过,舞拿到了一切的权利,疯狂报复,他如瓮中鳖般被这个娼妓关了两年,在黑暗中的恐惧让他只求一死,但舞却迟迟没有杀他,后来竟然还发生了那种事。
齐元辉不顾一切的想离开这个地方,但他知道,凭着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根本走不了多远,这次难得晋阳王会过来,他是想借小六儿的力量带自己离开这儿,可现在……
齐元辉看着这一幕,心里低叹了一声,真想立马就死了。
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十几年未见的亲弟看样子是决心把自己给卖了。
何其悲哉!
齐元辉脖子上的刀刃冷冷的,恰如十几年没见过的兄弟那般冷,刀刃上映着纪修冷冰冰的阎王脸。
“我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了……”齐元辉眼中是无限的悲哀,他看着自小长大的兄弟,几乎是哀求,“你们带我走好不好?”
舞听了这话眼底掠过一丝悲凉。
舞的美,就是男人也会爱上,祸国殃民。
所以在那场政治动乱中,他的美救了他,却也害了他。
舞宁愿自己和当初的整个元家一起死在被流放的路上,也不用遭受委身于人下的屈辱,因为那张美艳的过分的脸,他被送到了下碗的教坊司,在教坊司里,他知道了什么叫生不如死,书里教的那些礼义廉耻都统统喂了狗,他需要学会百般取悦男人,一点尊严都没有的娼妓。后来他变乖了,他学会娼妓的作风,却也学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报复。
为了报复,他百般仍辱负重,受尽冷眼。因为那张脸,夏侯一清将他接回侯爷府,享尽除了尊严意外的任何东西,夏侯一清问他要什么他为什么不开心,他也只是笑笑,直到时机成熟,他亲手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然后便是疯狂的大清洗。
屈辱这么多年,翻身为王的感觉真的很好。
就在舞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时,从一个角落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那个声音是那么阴毒,那么肮脏,同时也是那么绝望,那个声音无情地揭露这一切,肆无忌惮。
舞不能杀他,因为他是齐元辉,他是个皇子。
自己的一切都被那个小子看在眼里,那个证人随时随地在咒骂着自己的一切,包括尊严,包括所有所有,所以某次他按赖不住去找这小子理论的时候,心血来潮,把这个皇子给□□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舞叹了一声,月光如水,照在他精致的五官上。
人这一生啊,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借由着外来的一点点微光,苦苦的独撑过程。
齐元辉,竟然是他的光。
“收!”
清脆的声音响在静谧的寒夜,意料之中却也是意料之外。
下碗的军队分开了一条道路,暗卫们驾着马悠悠走过,走过这个关口,前方便是晋阳。
“用亲哥换表哥,想来还是我赚了,”舞看着晋阳那行人马缓缓远去的背影,晋阳王是说话算话的,关山远像拎小鸡似得将齐元辉丢下了马,然后暗卫们驾马奔跑,扬起了泡沫似得烟雾。
舞缓缓走到呆若木鸡地齐元辉面前,用尽全身的力气甩了一个耳光!
“啪!”舞甩手给了齐元辉一记重重的耳光。
这个巴掌将呆若木鸡的齐元辉拉回了神,齐元辉抬起头看着这个穿着大红纱衣的男人,这个男人的脸精彩异呈,隐忍、愤怒、无助……齐元辉永远都忘不了舞这个时候脸上的表情。
很多年以后齐元辉回忆这个场景,也许自己是在那个时候对这个恶狐狸开始改观。
意料之中的全身而退,齐元辉看着已经消失了的晋阳王一伙儿人,这么一夜的闹腾,很多事情竟然都看开了,平白无故谁都不欠谁的,能真心待你是情分,不能是本分,十几年未见过的弟弟,还有面前这个恶狐狸,竟然也会流露这么脆弱的一面,人与人之间的羁绊真是件奇妙无比的事,他猜了无数遍竟然没猜到这种事。
齐元辉一下子笑了,脸上浮起的五指山在这个笑容下显得异常诡异。
“别哭了,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