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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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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次日清晨醒来,梦里竟出了一身冷汗。我易了男装敲开柳青山的门,打声招呼便出门去玩。这回柳青山倒是没反对,只是听说赤霞宫也来了扬州以后神情颇为奇特,说是也要出去一趟。临走时,他还说昨天没放我出去玩,明天上元节,可以带我去放花灯。
扬州城地占水利,昨日傍晚不觉得,白天便看出河边的繁华来。游船画舫在河面滑行,港口处的客船有大有小,大的甚至能载百人。这人来人往同梦中的江湖颇为相似,却终是不同。
在巷口看一幅烟水扇面的时候,远远地似是瞥见南宁堡的衣样在人群中一闪而没,再仔细去寻,却是怎么也找不到。我不知是不是看花眼,但忍不住担心,呆呆站着想了一会儿,是什么玩的心思都没有了。华山派单是说沈逸飞也出来了,却没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掰指一算,才发觉离家已有五天。这在从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而今做到了,却并不觉得开心。
我一面自我安慰着南宁堡弟子满天下,撞见一个两个不稀奇,一面却隐隐觉着,这样的江湖,并不是我所要的。那么,寻寻觅觅,究竟是为了什么?
胡思乱想着,我低着头,脚步却不由自主向客栈移去,到最后竟是使上轻功,足不沾地的跑了起来。
待到了柳青山门前,才发现门是敞着的,人却还没回来。我恍惚地坐到椅上,边等他,边试图理清思绪。我意识到虽然出了家门,却并没能自由多少,还是得听别人的,区别只在于以前是不想听却不得不听,而现在是我拿着玉威胁别人来告诉我下一步该做什么。更甚至于,行途颠簸,脚底还磨出泡来。而一路上所见的武林中事,虽不及朝堂勾心斗角,却也是你来我往,终无宁日。很多事也不是想象中的非黑即白,可以仗剑逞英雄。譬如赤霞宫与浣丹楼,恩恩怨怨,早已纠缠不清。原来这世间事真的都一样,表面粉饰太平,内里是永远的暗潮汹涌。
我到底在追寻什么?在漫长的等待中,我终是不知不觉伏在桌面睡着了。
(五)
夜色昏黑,甫一睁眼,我便意识到房内有人:“柳青山?”
“他不会回来了。”黑暗中那人声音低沉,却让我瞬间清醒:“逸飞?!”
我腾地站起,见他擦亮火折默默点亮油灯,也不知他这般站着看了我多久,只焦急地问:“你把他怎么了?”
昏暗的黄光中沈逸飞神情晦涩不明,全没有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可这样的他,却越发让人心慌。
他定定的看着我,神色很淡:“还能怎么样,敢动南宁堡的人,自然只有一个死字。何况,是在你我大婚的日子。”
我只觉得手脚冰凉,他怎么可以这么漠然地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这样的沈逸飞,令我感到陌生。我不可遏止的想到当年在竹林里玩家家酒的我们,那时的我们都还是孩子。而今时光荏苒,他成了人前“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的沈公子,我也从小女孩楚楚变成众人口中的百剑山庄幺女“楚红笺”。
我只是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可他不能死!”
他仅注视着我。
我结结巴巴的说:“他的玉我还没还他呢,我不能言而无信啊。”
沈逸飞眉梢轻动,还是平静的语气,却隐隐压抑了三分火药味:“玉?他送你玉?不愧是……够有胆色。……我真后悔没给他一个痛快。”
这下我是真慌了,口不择言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擅入百剑山庄又被我撞见翻东西,是我抢了他的玉逼他带我走的。”
眼见着沈逸飞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随着我的话一字字愈发沉下去,最后冷成一片冰,我心中一片黯淡,知道事情怕是不成了。可是无论如何我得见柳青山最后一面,把玉还给他。还有……抱歉,很多很多的歉意,在这种其实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意义的时候。
我咬紧牙关,盯住沈逸飞的双眸,一字一字道:“逸飞,我要去见他最后一面,我得把玉还给他,否则,我的良心会谴责我一辈子。”
沈逸飞沉默良久,终道:“去吧,他现在还没死。不过也活不长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推开那扇门的,只知道看见那人的时候,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想起还在长安喜客来,他背对着我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一声轻喟:“江湖打打杀杀血雨腥风,有什么好向往的。”那时他没有一贯的微笑,却身形沉稳挺拔,又可以不惊动一人出入百剑山庄的武功。
而现在他面朝我笑开,努力地想坐却坐不起来。最后他躺在那里,说:“你来了。”
我摇头哽咽道:“我是来还玉的。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仍温温和和地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说过,敢抢南宁堡的亲会掉脑袋,难道擅闯百剑山庄就不会了吗?我知道自己有几两重,也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歇了会儿,他又接着道:“反正我不闯是死,闯了也是死,横竖一死,不如放手去搏。”略带些无奈,“可我还是下不了手……”
他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我隐约觉得触碰到他做这些事的真相,不知为何却忽然不想听了。便打断他道:“无论如何,你都没有伤害别人是吗?可是,可是我却……”
柳青山显然是明白的,他了然的笑笑,顺着我的话道:“那么,你替我收好那块玉吧。”
我知道那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怕也将是他自己的唯一遗物了。
可我注定只能对不起他。
因为沈逸飞就站在门外,此时强势而不容置疑地插入一句话来:“不行。我会把与和你葬在一起,你大可以放心。”
而柳青山也适时地答道:“是我唐突。那样,我也很感激。”
两人一来一回,就不再有我的事情。这边是江湖吗?每个人都遵循着一套尊严与规矩的教条,不得逾越,否则就是邪魔外道。只要自诩为武林正派,对我而言,或许为大家闺秀,便注定身不由己。
我语带哭腔:“我不要去江湖了!我也再不想看见江湖……”
柳青山摸摸我的脑袋,微笑道:“这话说说可以,想要做到,怕是不成了。”
我看着血色淋漓了他的衣衫,终于没有问个结果。忽然想起两句很遥远的记忆里尘封的话语,一句是“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一句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既然已经站在这一潭浑水之中,又怎能妄想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