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三)
“呕……”伏在船舷,我一阵阵干呕。这船,太……晃荡了。
“拿着。”旁边有人塞过一只锦囊,我勉强瞥了一眼,认出是一只香囊。嗅了嗅,一阵醒脑的薄荷味直冲脑壳,果然好了很多。
转过身,倚在船帮上滑下身子,我坐在船底,虚脱地捏着香囊不住嗅:“谢……谢谢。”
柳青山担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还好吧?脸色很苍白。那只香囊你先拿着吧。”他也在我旁边坐下来,以手支额似是叹息道:“你怎么不早说你晕船。”
我攥着香囊狂嗅:“哪里有,我以前坐过画舫啊,从来没晕过。”
柳青山无奈了:“那不一样……”
他想了想,又说:“你聊点别的很么吧,别总想着水,就会好一点。”
我本来就有很多疑惑一直没有机会问,此时由他提出来自是求之不得,立刻就精神起来,也不那么晕了:“哎,那你那块玉是什么珍品啊你这么宝贝它。”
柳青山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好玉,只不过,它是我娘留下的唯一遗物罢了。”
我一愣,随即心虚了起来:“抱歉……可是我还不能还你……”
他笑笑说:“我明白的,你有一定要去做的事,就像我必须拿回这块玉一样。也许在别人眼中会很荒诞,可是无论如何也要去做。”
我愈发觉得抱歉起来。便岔开话题,同时暗暗决定要保管好它:“那么,你那天到底为什么到山庄里来啊,找东西吗?还被我逮到。”
柳青山却只是笑:“这个么,我不能说。”
见没问出个结果来,就也只好嗅嗅香囊:“哎,不是我说你,你要闯百剑山庄,事先也踩踩盘子。看,被我抓现行。你还算走运呢,要是被我大哥逮到……”
柳青山头痛:“楚大公子最快今天上午才到百剑山庄,你说的事是不可能的,而且,你以为百剑山庄那么好进吗,还踩盘子?”他语气颇为无奈:“我看啊,遇到你才是倒霉,失了玉,还被威胁来做这个做那个,现在玉也要不回来。”
我撇撇嘴:“才不会,你看,你可以告诉我你要找什么啊,说不定我能帮你。这难道不走运吗?”
他摇头微笑:“不走运,一点也不走运。”
一路颠簸,当双脚终于踏上扬州的土地,我还觉得脚在上下摇摆。长吁口气,我惨白着脸会偷看,竟发觉在船上略嫌狞恶的河道原来风景秀美。
正值正月,苍白的天色高远,其下寒澈的河水卷着旋儿向东流去,几蓬赭草,两点白鸭,却是意外的平静。
“感慨了?”柳青山不知何时也站到了我的身侧,遥望碧水东流。
“嗯,第一次看到。”我偏头看他,“也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
他的神色怔然,凝视渡口的木桥与石墩,半晌道:“我已不记得,第一次看这样的景色是什么时候了。……什么感觉,想家吗?”
“不,只是觉得,原来这么平和的表面下,藏着只有下水才能感到的暗流。”
柳青山微微一愕,笑道:“这想法真是不同。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世上事皆如此。只是……我倒希望你不要明白。”
因为明白的时候,十之八九是陷入其中,难以抽身了。
我翻翻白眼:“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走啦,接下来去哪里?”
他只温和地微笑:“自然是找家客栈打尖。”
匆匆用过晚膳,天色已暗。天上繁星夜垂,地上灯火如盏。扬州城虽则没有宵禁,柳青山却不许我出门乱走。我有时觉得他这人虽然温温和和像个君子,可管的事也未免太多。
无奈之下只好叫了两壶屠苏,挑大堂里炭火最旺的桌子坐了,慢慢地温着喝。
温暖的炭火吸引了好几拨人,不知是正月里还在奔走的多为武林中人,还是这时辰这客栈是他们的聚集地,总之我前面呆了一桌华山弟子,左手边隔了火盆是桌红衣女子,我猜大概是赤霞宫人,其他几桌也有些会武的,看不出是哪门哪派。这样一来,便不可避免的听到许多江湖上的消息了。
从最近又有不知名的新秀杀了某派武功高强的大弟子,到衡山掌门此次闭关武功愈发深不可测;从有阴邪歹毒的门派对某人下了苗蛊令其生不如死,到责骂赤霞宫的女子都是祸水;从两桌人原本和和气气的聊天,到越来越吵,直至“哗”地全站起来,手按剑柄面面相向气势汹汹。
我这时才认出东边那桌白衣女子原来是浣丹楼的,许是名字相冲的缘故,两门派向来不合。
这厢杀气腾腾一触即发,那厢几桌却稍无异动,华山派仍老神在在吃茶聊天。我想想也觉着这是他们门派间的事,与己无关,便也八风不动的接着斟酒。其主要原因呢,却是因为华山派提到南宁堡。
南宁堡与百剑山庄世代结秦晋,提及南宁堡就必然提及百剑山庄,这意味着在船上耽搁的情报,现在都能得到解决。
沈逸飞果然去了我家,听那些武林众人的意思,他似乎觉得人是在他们家迎亲的队伍里丢了的,他就有义务把我找回去。我爹也果然是在装病,沈逸飞一去他便好了,二人待屋里一合计,居然决定一旦沈逸飞找到我,我便直接去南宁堡,竟是把我当做已过门了。如此这般,我爹便把沈逸飞也给心甘情愿地踹出门来找我了。
我咀嚼着这些传得纷纷扬扬的小道消息,想到华山派弟子提起“楚红笺”时夸得闭月羞花小鸟依人,被歹人劫去是怎样可怜,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亲眼见过便不禁觉得好笑。原来身在百剑山庄,就注定是江湖人,我作为江湖瞩目的百剑山庄幺女这许多年,却从没有身在江湖的自觉。
江湖江湖,真真假假,有几人知。
听得无味,便提了酒壶起身,欲回房歇息。
这一站起来,却就不对了。整个大堂只有红白二派站着对峙,我这一起身,便成众人视线的焦点,尤其是那两派女子,妖媚的清冷的目光都向我盯来,约是猜我意欲何为。
我被盯得头皮发麻,嘴角抽了抽,终于还是僵硬地从她们身侧走过,脚不沾地地上了楼梯,甩下满堂目光。……还能怎么办,难道笑着说:“你们打你们的,我路过,路过。”
这个小插曲我忐忑了一阵就很快抛之脑后,是夜依然乱梦不断。梦入江湖,还是那般人来人往,却渐渐地,吆喝声化为浪潮,繁花似锦终隐入一片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