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不知为何,沈逸飞竟没有催我走,只是在转身离开的时候,沉沉道了一句:“楚楚,倘若没有昨天那些人告诉南宁堡扬州城有女扮男装的你,你打算逃到什么时候呢。”
我看着他的背影,正如多年来常看到的那样,却觉出三分黯然。往事今日种种纷至沓来,如光似电,恍若隔世。短短五天,竟似换了种心境。
曾经在竹林中有那么多次假拜堂,而这一生只能有一次的真拜堂,却最终也沦为一场作假的戏。
是谁的错。
我抱着膝盖慢慢蹲了下来。忽然想起那日午后晒太阳在花架下睡着,背靠侍女送的竹垫,也是这个姿势,睁开眼,一抬头,就看到柳青山。
冬日暖阳把一切都照得生机勃勃富有情意。
一幕幕场景千头万绪于脑海回放交缠,最终在沈逸飞的出现时戛然而止。我睁大眼,怔怔盯住沈逸飞离开的方向,冷得落下泪来。
是夜,柳青山的伤口果然发炎,他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而我除了帮他一遍又一遍地敷湿巾子外,别无他法。我最后还是倚在他的床沿上睡着了。梦里,又看到江湖。
梦里的江湖,百花齐放,人来人往,繁花似锦。
似是微笑,却恍惚中探到满脸濡湿。天上渐渐下起雨来,淹没了大地,淹没了人烟,泛滥成一片海。
天未拂晓,我便醒了,下意识去探柳青山的额头,却停在他清澈的目光里。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醒。此刻,在用目光无声地询问我。
我擦干眼泪,冲他笑笑,说:“我梦到了海。”
“海?”他显得有些莫名。
“嗯。我以前一直以为我找的是江湖,原来却是海。”
“一望无际,包容一切,没有人烟的海。”
我不知道他听没听懂,可他点了头,很虚弱地说:“好,那我便陪你去看海。”
这显然是句空话了。那是一片没有人烟的海,他又该怎么带我去呢?
(六)
上元节终于来临,我独自一人去河边放灯。千万盏灯顺着河流荡下,是辉煌的景色。可这样熙熙攘攘的花灯,这样熙熙攘攘的人海,身处其中,却只觉无边孤寂。
柳青山,留青山,果真不是“留得青山在”,却是“青山留不住,毕竟东流去”。
回到客栈,那两间房还没有退。柳青山的门仍然敞开着。我没有走进去,而是推开自己的门,那里的桌上,还有没喝完的半壶屠苏。
斟了八分满,从窗口遥望那条璀璨的火河,那儿,飘着两只空无一字的纸船。
我倾尽酒杯,原本该是春节喝的祛寒,缓缓淌进喉管,寒心彻骨。
(七)
暮雨潇潇,看着南宁堡的人慢慢地往一口薄棺上覆着土。毕竟没有曝尸荒野,于他们已是仁至义尽。
撑着一柄三十六骨孟宗竹油纸伞,却总也遮不去遍身寒意。
“跟我回去吧。”在一派烟雨中,恍惚有人这么跟我说。
我眼睛仍盯着棺椁,轻声道:“好。”
走出几步,扭头看去,暮色冥合,黄土黑冢,一派凄凉意。这一眼是如此认真,仿佛埋下的不仅仅是一具冰冷,还有一段回不去的年少轻狂。
他曾经说过,女孩子及了笈便是大姑娘了。
果真不假,只七天,什么都变了。这里以前没有柳青山,以后也没有;正月前没有屠苏酒,明日以后也没有;明明什么都没被改变,却也什么都变了。
我忽而冒出一句:“这可真是‘青山有幸埋忠骨’了。”
便见走在前面的沈逸兴身形一震。才发觉说错话。对南宁堡而言,一个抢他们媳妇的男子,必先杀之而后快,怎么能说是“忠骨”。
可他终究没说什么。
我望向阴雨连绵的天空,想起那片海。寻寻觅觅这么久,曾以为追求的是世俗的江湖,原来不过一片蜃海。
而今走来走去,最后还是回到这里,乖乖地嫁到沈家去。但却不后悔。事实上,如果不出走,我永远也不能见识这世界的广阔,人世的残酷,不能到扬州放一次河灯,不能喝这许多屠苏酒,也不能,结识这么一位男子。
以前也许有过繁华的江湖,以后也许只有一片荒芜的海。
我一直在想这样的大海,直到有人走来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