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康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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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的府邸在拱宸门以西，周围书肆很多，往来的也多是些文人举子，比别处略清静些。他平日在宫中任职，这地方并不常住。
“爷，您回来啦。”管家替刘瑾打开门，“焦大人在书房等你。”
“他来多久了？”刘瑾回头看了一眼，西天的余晖如火，远处的宫阙似乎要燃烧起来。
“有一个时辰了。”
刘瑾冷笑一声：“他倒是积极。”说着把刚买的萝卜丢给摇着尾巴的黄狗。
“多谢公公提携。老家捎来的酱黄瓜，一点儿心意，望公公笑纳。”新任吏部尚书焦芳示意随从抱上来一个坛子。
刘瑾笑道：“大人何必客气！”说着当场掀开了盖子，银锭在里面码得整整齐齐：“这酱黄瓜果然别致。”
焦芳一时间窘迫非常，讪讪道：“是是……”
刘瑾凉凉地说：“想必大人也知道洪武爷的老规矩，贪污受贿是要剥皮实草的，大人这是要陷害我？”
焦芳慌得连忙站起来：“误会误会，微臣哪里敢陷害公公？”心道：难道传言有误？刘公公竟然是不收贿赂的？不可能啊……
刘瑾看着自己的一双手，那双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圆润。那是很漂亮很干净的一双手，指甲缝里都没有一丝污垢，可是他却觉得这双手很脏，用多少皂角都洗不干净。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焦芳在一旁坐立不安，几次欲言又止。
半晌，刘瑾终于开口：“给事中汪海，六千两；苏州知府范中阳，五千五百两；泰宁县令刘玉冠，三千两；无锡县令路安年，三千五百两……”
焦芳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公公……”
刘瑾突然冷笑一声：“焦大人，你以为这点儿银子就能糊弄我吗？”
焦芳这才恍然，原来刘瑾嫌少了。他赶忙从怀里掏出一摞子银票来，微微抖着手递过去。他看中了城南的一处园子，本想买下来，不过……如今还是保命要紧。
刘瑾很自然地伸手接过：“多少？”
“十万。”
正在这时，门“砰”地被推开了。管家在后面道：“爷，我拦不住。”
那是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剑眉朗目，穿一件素纱滚边的直裰，雪白的衫子从肩头一泻而下，那身姿挺拔如玉，飘逸如云，充满了诗意。刘瑾只看了一眼，便呆在了当地。康海！一缕斜阳透过窗格洒在他素白的衣上，二十年的光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划过，沧海桑田。刘瑾的心中突然一阵刺痛，紧接着一阵温暖，他记得关中平原上的朗朗书声，记得弘治十五年，那个朝气蓬勃的青年怎样走上大殿，慷慨陈词，以会试第四的成绩夺得了状元。那一年，康海二十七岁。刘瑾记得，那时候自己站在殿角的阴影里，真心为他高兴，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在深夜梦回当年，醒来泪流满面，可是他不知道；康海因耿直得罪了不少官员，自己替他一一处理掉，可是他不知道……他终于来找我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他终于来找我了……
康海长眉紧皱：“哪位是刘瑾？”目光在刘瑾脸上掠过，定格在焦芳面上，皱眉道：“焦大人？”再转回头的时候，眼中透出了一丝惊讶。那么，这个眉目如画，眸子清亮的少年，就是传说中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权阉刘瑾？
没有人能形容康海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一道明媚的阳光突然撞入了心灵，仿佛新鲜，又仿佛熟稔。明明应该痛恨的人，却意外地恨不起来。
“焦大人，在下找刘瑾有事。”康海冷冷道。
焦芳连忙告辞。
“刘公公，”康海强行驱走了自己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崔大人是不是你杀的？”
刘瑾只是呆呆地浅浅地笑看着状元公康海，手中仍然捏着那叠银票。
康海看着那叠银票，厌恶地皱了皱眉头，重复了一遍：“崔大人是不是你杀的？”
刘瑾终于回过神来，原来他是为了这件事。刘瑾心中酸涩之极，半晌才挤出一抹笑来，晶亮的眸子看着康海，静静道：“是我。”他不想骗他，永远都不想。崔停云是他逼死的，跟他亲手所害并无区别。
“那么……”康海眼中厉芒一闪，一柄匕首无声无息地架在刘瑾脖子上，“去死吧！”他与崔停云平日里谈诗论文甚为投契，可称忘年交。自崔停云蒙冤入狱，康海日日奔忙，想方设法营救友人。不想此事刚有点儿眉目，崔停云竟然死了，还是自杀。悲愤之下，他找了从未打过交道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打听详情，牟斌告诉他，崔停云自杀的前一天，钟鼓司掌印太监刘瑾来过。
一定是刘瑾动了什么手脚！一定是，这样残害忠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便是拼了一死也要杀了他！
管家见状惊道：“你干什么？把刀放下！”说着抢上前来，却迟迟不敢出手。刀刃紧紧贴在刘瑾雪白的颈子上，压出了一条血痕。
刘瑾却道：“宋伯，你退下。这里没有你的事。”
“爷！”
“我说了，这里没有你的事，出去！”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肌肤，血珠渐渐汇聚，顺着凝脂般的肌肤滑落，在素绢的中衣上晕开，仿佛一朵桃花。
康海的手抖得很厉害，他发现这一刀竟然刺不下去。面前的少年静静微笑着，脖颈上的血痕凄艳却意外地美丽。他看见刘瑾唇角弯出一个妩媚的弧度，笑笑地看着他：“德涵，你是不是舍不得杀我？”
康海气急败坏地松开手，匕首“当”地一声落在地上：“舍不得？杀你还嫌脏了我的手！无耻的阉奴！”那该死的笑容，康海只觉得自己内心怦然一动，紧接着想起他的权势，想起市井中的流言，就突然无比厌恶。这样勾魂摄魄笑容，是为了取悦谁？
阉奴……是啊，如今的他，只配用这两个字形容。刘瑾心中刺痛，笑容却愈发灿烂，他伸指挑起了康海的下巴：“康大人，想不想尝尝我这阉人是什么味道？保证比新帘子胡同那些小倌儿们……更销魂。”
康海厌恶地打掉刘瑾的手，狠狠地推开他：“滚！”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刘瑾狼狈地推后两步，摔倒在地，额头撞上桌角，鲜血瞬间涌出。
“爷！你怎么样？”管家推门进来，看到刘瑾颓然地坐在那里，血顺着面颊淌下来，微垂着头捂着胃部，脸色苍白。银票散落满地，被晚风吹得扬起又落下。
刘瑾看着管家担心的脸，疲惫地笑了笑：“黄伯，你把这些银票收起来，老规矩，一半一半。”
管家颔首：“爷，你放心。我去请个郎中来。”
“不必了，我没事，”刘瑾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伸手摸了摸额头，已经不再流血，“照从前的方子抓些药来就好。”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康海
